宋舞霞知道,一個有幾十個丫鬟“伺候”着的名門千金。想要有隱私根本是不可能的,不過至少她能讓她們不那麼容易達到目的。當然,一勞永逸、絕對安全的方法是把別人的眼線全部換成自己的心腹,可她哪裡有那麼多可換的人?
在碧琰山莊時,她雖然也培養幾名能幹的丫鬟,小廝,可她當時錯估了京城情況的複雜性。時至今日,那些人光用來照顧胡三,感覺上也有些勉強。再說,她住的畢竟是昌平王府,是皇帝賞賜的,鬧出太大的動靜,更容易招人懷疑,惹人注目。
按照她的觀察,後花園中人最少的是午時和申時。午時過後是蘇四娘睡午覺的時辰,管事和丫鬟們會趁這個時機休息一會,而申時是晚膳時間,大部分人都在前院伺候晚膳。以後如果她想出門辦事,最好是午時出去,申時回來。
對照這個時間表,除了翠羽。綠桑幾個貼身伺候的,她把餘下的丫鬟、婆子分成了兩類,沒有賣身契的,擺明是眼線的,上午和晚上在秋水閣內做自己的分內事,午時到酉時,全部去後罩樓做女紅,反正衣服不嫌多。
剩下有賣身契的,交給趙嬤嬤隨機分配工作,也就是說,哪天她想出府,可以事先“協調”一下她們的工作性質。當然,這麼做之前還要找機會殺雞儆猴一番,用事實告訴她們,喜歡嚼舌根,四處打探的,結局就是被賣沒商量。
至於守門的婆子,宋舞霞沒有動,因爲她壓根沒打算從秋水閣的正門出去。有那麼一個明擺着的內奸存在,說不定還能側面“證實”,她一直在閉門讀書。
林媽媽效忠的是宋允琪,這事大家心知肚明,雖然要小心着她,但擺在明面上的相互利用關係反倒比應對綠桑,綠荷來得簡單。她們兩人是蘇四孃的陪房,理論上肯定是她的人,但一方面。屋裡只有翠羽一個大丫鬟肯定不成,另一方面,嫂子送來的人,做小姑子的,不好太過隨意、嚴厲地處置。而就個人感情而言,綠桑實在是一個能幹而謹慎的人,宋舞霞真心希望她能成爲“自己人”。
雖然趙嬤嬤說,某種意義上,她誰也不能相信,但翠羽,碧玉,趙嬤嬤三人自碧琰山莊就跟着她,如果她這麼輕易就疑神疑鬼,日子真的沒辦法過下去了。不過當日到底是誰給皇后陸妙彤透的話,或者說是不是真有這麼個人存在,宋舞霞心中沒底,暫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雁翎、雀翎有李嬤嬤帶人照顧着,趙嬤嬤也會在一旁照應一二,兩個小姑娘的日常生活十分妥帖,讓人擔憂的反而是宋繡屏。自殺事件後,她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如果她能從這件事中吸取教訓。安安分分地做人,以昌平王府的背景,安排她嫁個普通人也不是沒可能。只是,隱隱的,宋舞霞覺得她就像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哪天就會做出什麼出人意表的事情。
事情發展到今日,此時再把她趕出秋水閣,與她撇清關係似乎有些遲了,甚至有可能變成火上澆油,惹得她更瘋狂。再說,這麼一個花樣年紀的少女,宋舞霞實在不忍心看着她就此凋零,前提是她不再存着害人之心。
宋舞霞對趙嬤嬤說了自己的決定,讓她出面處理院內的丫鬟們,待她回來彙報時已經午時三刻了。算算時辰,是蘇四娘午睡的時間了,而宋修文肯定去了衙門。
農曆六月末的午後,驕陽似火。雖然明知在這樣的烈日下逛花園顯得太匪夷所思了,可宋舞霞等不及了。茫無頭緒中能找到一個與當年有關的當事人,她迫切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以消食、賞荷爲由,宋舞霞在翠羽,綠桑,以及趙嬤嬤,林媽**陪同下在荷花池轉了一大圈。一行人剛想順着滄月樓前面的小徑,往西月軒方向而去,就聽靜梔齋中一片喧鬧之聲。
雖然昌平王府的花園很大,平日裡也不乏打理的人來來去去,但真要說起來,真正稱得上有住人的只有秋水閣而已。按理。不該有人在其他院落中吵鬧的。
林媽媽比其他人更瞭解府中的情況,不待宋舞霞指示,她已經主動要求前去詢問。不多會,她一臉震驚地回來報告,王婆子跳井死了。
宋舞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在林媽**暗示下她纔想起,王婆子是西月軒守門的。守門的死了,那裡面的瘋婦呢?她急着想去一探究竟,卻被隨之而來的人拖住了。
“郡主,奴才是在滄月樓打理花草的,剛剛奴才來打水,沒想到,沒想到……”一個婆子跪在她腳邊瑟瑟發抖,也不知道是被屍體嚇到了,還是被宋舞霞的突然出現嚇到了。
不待她答話,又有其他人從靜梔齋中走出來,跪在她面前,急着撇清自己與屍體的關係。
說實話,宋舞霞壓根就不信那個王婆子是自殺的,可她沒有勇氣去查看屍體,也不認爲自己能從屍體上看出點什麼名堂,她只想去西月軒看看那個瘋婆子是否還在,雖然明知希望渺茫。可如果連這條線都斷了。那事情就真的走入死衚衕了。
彷彿知道她心中的焦急,林媽媽見宋舞霞一時脫不了身,悄悄退出了人羣。宋舞霞急忙對趙嬤嬤使了一個眼色,後者點點頭,跟上了林媽**腳步,往西月軒而去。
滄月樓前,衆人戰戰兢兢跪在宋舞霞面前,不遠處,蘇四娘正急急往這邊走來。“怎麼回事?不就是個婆子死了,妹妹怎麼也來了?”她人未到,聲先到。
宋舞霞壓下心中的不安。上前兩步,如釋重負地說:“嫂嫂,你可來了,你來了就好了。”她似受了驚嚇一般走到蘇四娘身後,喃喃:“都怪我中午貪嘴,想着來花園消食,沒想到就遇到這樣的事。”
“消食?”蘇四娘擡頭望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陽,顯眼並不相信她的說辭。
此時宋舞霞也顧不了她信不信了,急急說:“既然嫂嫂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妹妹等一下。”蘇四娘拉住了她,瞧着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地說:“不過是個奴才,大驚小怪幹什麼?如果有家人,按規矩給些殮葬費便是了,如果沒有家人,裹個席子,讓外院的總管來處理。”
“就這樣?”宋舞霞對她語氣中的輕描淡寫有些難以接受,對她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一條人命,蘇四娘居然問都不問。
“妹妹似乎受了驚嚇。”蘇四娘一邊說,一邊對跪在地上的僕婦揮揮手,然後親熱地挽住了宋舞霞的手腕,關切地說:“我讓單嬤嬤給你熬一碗定驚茶?或者,宣太醫過來診脈?”
“嫂嫂,我沒事。”宋舞霞搖搖頭,“只是,你不問問死的是誰嗎?”
不待蘇四娘迴應,早有立在一旁的婦人回道:“回郡主,夫人,跳井的是西月軒守門的……”
“西月軒?”蘇四娘想了想,回頭問單嬤嬤,“是不是連着後巷的院子?”
“是。”單嬤嬤恭順的點頭,“回小姐,西月軒一直空置着,自三年前建造完畢之後便一直無人居住……”
“她是那裡守門的,怎麼跑來靜梔齋跳井?”蘇四娘似喃喃自語比較多,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似乎認定西月軒是空院子。
宋舞霞一時吃不准她是演戲,還是真不知道,緊接着又聽到單嬤嬤說:“依奴婢想來,應該是西月軒與滄月樓都沒有井,所以她纔來了靜梔齋。”
這回宋舞霞聽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不解地問:“難道靜梔齋守門的人沒看到她?怎麼就隨隨便便讓人進來了呢?”
“妹妹有所不知,偌大的王府,平日的事又多,所以這些個偏僻的院子平日都沒有守門的婆子,最多安幾個管理花草的人。至於西月軒,因爲那裡連着後巷,所以你大哥就讓找個妥帖的人守着。說到這,看來還得找人替上王婆子,不然這些小丫頭保不準天天躲懶,跑大街上玩去了……”
“聽嫂嫂這麼說,那王婆子是大哥安排的?”宋舞霞問得有些急切。
蘇四娘奇怪地看着宋舞霞,疑惑地問:“妹妹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關切這事?”
“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宋舞霞急忙扯開話題,笑着說:“嫂嫂,我沒事,自個兒回秋水閣就是了,嫂嫂還是快些找人替上王婆子吧!”兩人又說了兩句場面話就分手了。
待回到了秋水閣,林媽媽和趙嬤嬤已經候着了。遣退了其他人,林媽媽不可置信地說:“沒有了,郡主,人就這麼消失了,西月軒中一個人都沒有!”
宋舞霞把目光看向趙嬤嬤。她附和着林媽媽點點頭,補充道:“小姐,西月軒中沒有人,所有的門窗、傢俱都好好的,屋裡的桌椅板凳上都積着灰,就像從沒人住過一般。”
“從沒人住過”五個字不斷在宋舞霞腦中迴旋,她失神地靠坐在椅子上。
王婆子死了,而瘋女人與看守她的兩個婦人就這樣憑空消失。她們就像是故意出現在她眼前的肥皂泡泡,在陽光下“嘭”一聲炸開,然後消失於無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