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傾從不覺得錢宋所說的話能有幾分真實度,但此刻坐在沙發中,腦海裡卻一直迴響臨走時錢宋大聲吼出的那句話。的確,慕寒淵的書房她進過無數回,卻沒有一次仔細看過男人在裡面的佈置,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能有什麼?
腦海中場景一晃,安羽傾不自覺想起今天在慕寒淵辦公司發生的那一幕。直到現在安羽傾才察覺有些不對勁,既然慕寒淵已經跟顏家人說清楚,爲什麼顏琪還要糾纏?想來不過是憑藉慕寒淵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麼,那她又是哪兒來的自信?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安羽傾就是不想承認,不想承認在慕寒淵心底的某個角落,有個位置是一直留給顏琪的,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也不論自己跟慕寒淵經歷了什麼,男人曾經畫地爲牢,深深鎖住了某些回憶,而自己無法企及。
胸腔傳來悶悶的疼痛,鬼使神差的,安羽傾擡步往樓上走去,說她心術不正也好,心眼太小也罷,很多事情,她確實需要一個交待。
輕輕推開書房的門,自己和慕寒淵不在,這裡安靜而又靜謐。慕寒淵雖然霸道無常,但卻罕見地喜歡閱讀書籍,其中有一半還是外國讀物,所以房間中總是飄着淡淡的墨香。
安羽傾屏住呼吸,她緩步走到慕寒淵辦公桌前,從上至下將桌子打量了一遍,真的,仔細一看才能發現這張的確跟平時的辦公桌不一樣,桌子最底層還帶着個夾層,錢宋所說的抽屜,應該是指這個。
安羽傾蹲下來,伸手嘗試着拉了一下,果然上了鎖。她凝眉認真想了想,忽然起身朝書櫃走去。安羽傾從書櫃第二層拿出來一個琉璃盒子,蓮花狀,淡雅精緻。她之前在大神辦公的時候隨便在書房裡閒逛,無意間看到了這個,她問大神這是幹什麼用的,大神擡頭瞥了一眼,沉聲解釋那是從葉紹清手裡搶的,還挺珍貴,但因爲用處不大便用來放一些小鑰匙。房間所有的鑰匙安羽傾都有,而辦公桌下的鑰匙她卻沒有,那麼······
安羽傾抱着試試看的態度,她揭開上面的蓋子,然後反過來往掌心一扣,攤開看只有一串鑰匙,而鐵環上只有四把小鑰匙,再看鐵環上面的鐵鏽,應該是有段時間了。
安羽傾拿着小鑰匙一個一個地試,等試到第三把的時候小夾層發出清脆的響聲,安羽傾緩緩抽出鑰匙,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拉開了那個夾層。
要說誰人沒有過去?可錯的是不該用過去將自己束縛住,安羽傾曾經喜歡洛岸,並且執着地認爲自己會一直喜歡下去,可世事無常,她的生命中出現了一個慕寒淵,那個男人霸道強勢到讓她從一開始的假意順從到之後的步步淪陷,無論是誰先動了心思,終歸是在一起了。
安羽傾的世界涇渭分明,就好像黑是黑,白是白,絕沒有灰色地帶,所以在跟慕寒淵相守一起後她將洛岸摒棄得乾乾淨淨,她覺得自己同慕寒淵比起來實在過於渺小,他永遠是那麼的高高在上,自己給不了他別的,卻可以給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最純碎的東西,安羽傾抱着這個想法時,心中所想也很純碎。
可是······她怎麼能夠相信他呢?
安羽傾手中死死捏着慕寒淵跟顏琪的合照,上面的慕寒淵尚未褪去青澀,帶着股現在絕對尋不到的青春洋溢,而他攬過顏琪,兩人衝着鏡頭微微一笑,慕寒淵不常笑,但只要嘴角輕輕上揚就足以顛倒衆生,而照片右上角還有慕寒淵親筆題的字:摯愛。字跡飄逸蒼勁,毫無疑問是慕寒淵的手筆。
安羽傾極少哭,她以爲那次在B市,聽人傳言相信慕寒淵被壓在塌方下面,悲痛欲絕之際的哭聲已是此生唯一一次,卻不想真正的心如死灰,是連哭都覺得心痛。
安羽傾丟開手中的照片,看着輕淺微笑的兩個人,初秋的陽光尤爲刺眼,她晃晃悠悠站起身來,然後伸手扶住辦公桌,眼神卻一直牢牢釘在照片上,不得不承認,照片上的他們還真是般配。
纖細的手指緩緩覆上胸口,安羽傾眼底是一片水色,此刻她鼻頭紅得厲害,卻迫使自己不能哭出來,還記得小時候被安母責罰,她也是在這樣一個初秋的午後跪在庭院中,也像現在這麼堅強,她總覺得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只要等自己長大就一定可以離開安家,而現在,她如願離開了安家,可是面對同樣的場景,她又該奢求自己什麼呢?
終於,安羽傾還是忍不住抽泣起來,她聲音沙啞,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腦袋沉重得厲害。一滴滴晶瑩打在手背,安羽傾雙肩顫抖,並未擡頭,只是輕聲重複:“你怎麼可以騙我呢?你怎麼可以騙我呢?”
如果你舊情難忘,直接讓我離開就好了,怎麼可以騙我呢?
不知道這麼站了多長時間,安羽傾再次回過神來時連窗外的陽光都弱了下來,直到現在慕寒淵還沒有聯繫她,甚至連個解釋都沒有。
安羽傾擦乾臉上的淚水,俯身將照片放回到夾層裡,她看着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順勢放在脣邊哈了幾口氣,然後將鑰匙放回原處,連放在桌上的手機都沒拿,徑直出了房門。
安羽傾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心頭閃過很多想法,萬一慕寒淵不要她了她該去哪裡?是離開A市還是繼續留在這裡?若換成從前她絕對不會想這些不着邊際的事情,但是現在看起來,並非不着邊際,而是當滿心只剩一片荒蕪,就只會下意識保護自己。
幾個小孩兒追逐着從安羽傾身邊路過,她躲閃不及被撞得一個趔趄,然後坐在地上。小孩兒轉過身喊了聲“對不起。”就繼續夾雜着笑聲跑開,安羽傾愣愣地盯着他們,不知怎麼了也跟着笑。
都說哀莫大於心死,可一旦心死了,卻是連悲哀都覺得勉強。
來來往往的行人只在路過之時瞥安羽傾一眼,又瞧着安羽傾神態正常,便也沒有上前幫一把的想法。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安羽傾身旁經過,卻又緩緩退了回來。
亞斯降下車窗戶,俊美無雙的面容隱在一小片黑暗中。他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確定那個坐在路上看起來十分失魂落魄的女人就是安羽傾,不是慕寒淵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出現在眼前,安羽傾輕輕擡頭,看到一個身着西裝,長相白淨的陌生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安羽傾皺眉看他,不明就裡。
男人向安羽傾伸出手,頗有禮貌地說道:“安小姐,我們少爺有請。”
安羽傾蹙眉,少爺?什麼少爺?順着男人轉頭的目光看去,安羽傾一眼就撞進亞斯美麗如水晶的碧綠色眸子中,雖說這個水晶還是鑲了不鏽鋼的。
亞斯靜靜地注視着安羽傾,像是專注又像是無意,片刻後男人沉聲說道:“有什麼事情上來說,這裡人太多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一直坐下去,我就不奉陪了。”
要是換成平常安羽傾哪裡需要他奉陪?早就拔腿跑了,可是今天再次見到這個大魔王,她竟覺得難得的親近,像是一對好久不見的朋友一樣,而她想的更透徹的一點是,眼前這個人可以相信,因爲他從來都沒有騙過自己。無論對的錯的,好的壞的,亞斯從不說謊,許是高傲許是懶得,但卻讓此刻的安羽傾生出幾分依賴之情。
安羽傾抓住男人的手借力起身,然後拍了拍身後的土,大大方方朝亞斯走去,亞斯俊眉一挑,顯然沒有想到安羽傾竟然同意的這麼爽快,畢竟她當初如何拙略地從“芙庸山莊”逃跑,自己還很記憶猶新。但正因爲如此,亞斯才能確定安羽傾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且十有八九就跟慕寒淵有關。
自上次孟家的事情過後,亞斯就再也沒有跟慕寒淵聯繫過,他們本來就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所以自然不清楚安羽傾究竟經歷了什麼。
安羽傾一屁股坐在亞斯身邊,男人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覺得眼前的安羽傾過於正常,反而顯得不正常。怎麼不是萬分驚恐地看着自己呢?或者是轉身就跑呢?
安羽傾扭頭看向亞斯,舔了舔嘴巴,一點兒都不客氣:“魔王大人,我能不能去你那裡蹭幾天?”
亞斯先是一愣,隨後嘴角輕揚,差點兒晃瞎安羽傾的眼,“爲什麼呢?”
安羽傾信口胡謅:“我被趕出家門了。”
亞斯心中一驚,還不等他再問些消息安羽傾又轉過頭去,這次亞斯看到了,明明是微笑的女人,眼底卻聚着一層如何都消不去的水意,從他這個角度看去,裡面不僅有入骨的哀傷,更像是承載了所有的悲慟,跟她此刻帶在臉上的笑意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