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宸默默地抱起了兒女,再次轉身面向着急救室的大門,在心裡說道:初曉,你不能失信,你說過的,我不離,你不棄,我就在急救室外面等着你,你不出來,我就不走,一直等下去,哪怕要等到地老天荒,我也會等的!
林芝鳳坐在一張椅子上,文媽媽挨着她一起,兩位做媽媽的,相互握着彼此的手,林芝鳳眼睛泛紅又充滿了自責,文媽媽則是擔憂至極。
她這個小女兒在嫁人之前一直是溫和有禮的,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自從被人算計和華宸有了關係開始,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她看着就心疼,也知道女兒性子大變他們做親人的也有責任。
明知道女兒不愛華宸,還勸着她嫁,初曉婚後心性變了,不停折騰,都是他們逼的呀。
文媽媽怔怔地想起了三年多前,所有人都勸初曉嫁給華宸時,凌四叔卻是極力反對的,雖說他們文家與凌家僅是鄰居,但兩家親厚如同兄弟一般。
凌四叔看着初曉長大,把初曉當成了侄女一般,他不會害初曉的。
這麼說,凌四叔其實是知道初曉嫁華宸絕無好事?
文媽媽想到女兒自嫁給華宸之後,他們文家收到的就沒有好消息,直到兩個多月前,才漸漸收到了好消息。可是好景不長呀,這纔多長時間,女兒又出事了。
扭頭,文媽媽尋找着凌媽媽。
凌媽媽就陪站在她身邊,文媽媽心裡一暖,這個老鄰居就如同她的老姐妹一樣。
文媽媽從林芝鳳的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林芝鳳看着她,愧疚地想說什麼,文媽媽卻是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對凌太太說道:“阿惠,我們到那邊去說幾句話。”
凌太太無聲地應允,跟着文媽媽走到一邊去。
文媽媽轉過身來就捉住了凌太太的手,請求着:“阿惠,你們家老四現在哪裡,能不能叫他來醫院一趟,或者讓他幫初曉卜卦,初曉能過這一關嗎?”
凌太太連忙安撫着文媽媽:“你別擔心,初曉不會有事的,我們家老四就是個神棍,他胡說八道混點小錢過日子罷了,當不得真的,咱們要相信科學,相信醫生,現在醫院裡最好的醫生都在裡面,他們一定會把初曉救回來的。”
文媽媽哽咽地說:“本來都說脫離生命危險了,可是從急救室出來也沒多久,又進去了,這一進去就好幾個小時,現在還沒有出來,這一分一秒簡直就是煎熬,我怕……我寧願躺在裡面的那個人是我,也不希望是我女兒。”
都是做媽媽的人,凌太太理解文媽媽此刻的心情,她拍拍文媽媽的手背:“那好,我現在給老四打個電話,讓他幫初曉卜卦,不過咱們還是得相信科學,老四那些也就是騙騙人的。”
凌太太鬆開了文媽媽的手,就趕緊拿出手機來準備打電話給凌四叔,凌四叔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他最先看到的便是自家嫂子和文媽媽。
“嫂子。”凌四叔快步走過來。
“凌四。”文媽媽見到凌四叔如同見到救星一樣,撇下凌太迎上前就捉住了凌四叔的衣袖,含淚乞求:“凌四,你快幫幫初曉吧,她現在……情況很不樂觀,都進去好幾個小時了……只有醫生進去,還沒有人出來。”
因爲初曉的情況不樂觀,又特別古怪,一直徘徊在生與死之間,不管醫生用什麼法子都無法穩定她的情況,故而參與搶救的醫生越來越多。
每一個醫生前來,都面色凝重,醫生的面色就是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家屬的心裡。
凌四叔嘆氣:“我都知道了,所以我過來看看,只是,我也幫不到初曉什麼,她的命格已經改變,未來如何我根本就看不到,連我家小熙的都跟着變了。”
以前,他是能看到初曉和自家侄女的命格,知道侄女會在今年三月有死劫,而華宸則是初曉的死劫。如今侄女已經平安地度過了死劫,命格自然改變了,他看出來是因爲初曉而變的。
凌熙的命格是跟着改變,凌四叔倒是還能看得出來,知道侄女以後如同浸在蜜缸裡一樣,生活幸福甜蜜。但初曉的命格一變,凌四叔再也看不到她的前路,一片空白,他凌四自從學了玄學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初曉這種情況的。
所以,他也不知道初曉此刻能否平安度過這一次的劫數。
他來看看,是想極力尋找空隙,看看能否幫到初曉。
聞言,文媽媽臉白如紙,凌太太也跟着緊張起來,連忙問小叔子:“初曉會怎樣?小熙又會怎樣?你不是說小熙已經平安了嗎?還說她紅鸞星動。”
“嫂子,初曉的未來我說了,我看不見,小熙倒是沒事,你別擔心。她的紅鸞星是動了,她……”凌四叔不經意地看到了陪着凌熙一起的商無極,他雖還沒有近前,心裡已明幾分。
凌太太也看向了商無極。
因爲初曉生死未卜,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也就沒有人說凌熙和商無極的事。
此刻,凌太太見到小叔子看向商無極,她心裡格登一下,女兒的另一半該不會是商無極吧?商無極陰險狡猾,又是華宸的死對頭,商家家風又不好,凌太太是寧願女兒不嫁人,也不想女兒跳進商家那樣的火坑。
凌四叔似是看透了自家嫂子的心思,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嫂子,兒孫自有兒孫福,由着他們吧,有時候,表面看到的壞,不一定是壞,表面看到的好也不一定是好。”
如同華宸一樣。
衆人眼裡,華宸千般好,凌四叔也承認華宸的確很好,但他是文初曉的劫,文初曉嫁他,那是死路一條,但是三年多前,他的相勸沒有人聽進耳裡去,大家一致地勸着文初曉嫁給華宸。
事實上證明了,強扭的瓜兒是苦澀的。
初曉就算生命重來一次,命格更改,依舊會經歷生與死。
“凌四,你快想辦法救救初曉吧,她是你看着長大的,如同你的親侄女一樣,她才二十六歲,剛和華宸過了兩三個月的好日子,孩子還那麼小,咱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
文媽媽說不下去了,淚水在眼裡打轉。
她很怕,很怕醫生出來跟他們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現在等着是很煎熬,至少還有等的希望。
凌四叔沉吟片刻,他手指來回捏算,眉頭緊皺,之後對文媽媽說道:“我去找我師兄助我一臂之力,去把初曉拉回來。”說着,他撇下了嫂子,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他那句話倒是給了文媽媽希望。
華宸重新站了起來,兩個孩子依舊一左一右緊跟在他身邊。
大家都勸華宸坐一坐,他已經站了好幾個小時,華宸沒有說話,也沒有坐下,還是站着。
等待的時間太長,連周雪和華真母女倆都沒有了最初的幸災樂禍,這個文初曉到底是生還是死呀?
……
初曉痛苦地看着兩個孩子依賴容詩彤,聽着他們把自己叫做“那個人”,就算她此刻是個分身,那種悔與痛也能把她凌遲。
她捂着胸口靠在牆壁上,看着容詩彤蹲下身去,對兩個孩子說道:“小宇,小詠,那是你們的媽媽,不能說是‘那個人’,不管她對你們如何,至少是她給了你們生命,她現在死了,再多的錯已隨風而逝,不要怪她,她,其實也很苦的。”
初曉的淚落得更兇。
心裡對容詩彤感激不盡。
在她身死後,方姨那是幸災樂禍,覺得她早就該死,好給容詩彤騰位置,但容詩彤卻勸着兩個孩子原諒她。
“容姨,她……媽媽,真的死了嗎?”
華宇勉強地改了口。
其實六歲的孩子還不太懂得什麼叫做死,只知道死了,就是一動不動,像睡着一樣。剛纔爸爸抱着媽媽進來時,媽媽便是一動不動的,只是媽媽身上的衣服有很多血漬,頭髮凌亂,衣衫也是亂七八糟的,感覺有點像街邊乞討的人。
在華宇的眼裡,就算媽媽很不好,卻是一直衣着光鮮的,爸爸給媽媽買了很多衣服,就是媽媽不曾穿過爸爸買給她的衣服,爸爸也給媽媽很多很多的錢。
容詩彤的眼睛泛紅,她把兩個孩子摟入懷裡,聲音哽咽:“她,是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她……真的走了。小宇,小詠,你們要原諒她,她做媽媽不合格,做女人,卻苦了。她和你爸爸本是強扭的瓜兒,是你們的爸爸逼着她嫁的,當年逼迫的手段,簡直就是把你媽媽軟禁起來,派人看守如同坐牢……總之,她是有錯,但她也苦,不管如何,你們做兒女的都不能怪她。”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但對媽媽的死還是沒有流露出傷痛來,有的是驚惶,是茫然。
容詩彤站起來,自己抹了一把眼淚,對孩子說道:“上去吧,去看看你們的媽媽。”
華宸抱着初曉的屍體上樓,想必是抱回了他的房裡。
初曉活着時,不曾踏進過他的房間,哪怕他的房間大門永遠只爲初曉打開,她都沒有邁進半步,如今,初曉死了,華宸抱着她進去。
是她第一次進華宸的房間,卻是遺體。
靠着牆而哭的初曉,淚眼看着容詩彤,想不到最清楚她心裡的苦與恨的人,是容詩彤。
重生後,她總是想知道華宸有沒有和容詩彤在一起。
現在她看到在她死後,容詩彤的所作所爲,她忽然很希望,上輩子的華宸能夠和容詩彤在一起,容詩彤對華宸的愛太深,對兩個孩子也是極好的,視爲己出,除了容詩彤,華宸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後媽給兩個孩子。
初曉情緒激動,淚落得兇,而在急救室裡的她,情況便跟着變得萬分兇險,醫生們卻束手無策,用什麼急救的方法都沒有辦法平穩,只能靠着初曉的意志。
她心緒平靜,那麼她的情況就平靜,她心緒激動,那麼她就在生死邊緣。
由於初曉的身份特殊,是本市第一豪門的大少奶奶,華宸可是把她捧在手心裡當成寶的,她傷情危急,又不宜轉院,再者市中心醫院是本市最好的醫院了,如果能夠轉院,只能往京裡的大醫院轉,但初曉的情況,醫生們擔心出了急救室,她會掛在半路上。
現在各種儀器插滿她全身,都無法穩定她的情況。
院長聯繫了更好的醫生,請求他們過來協助救治初曉。
黑色的天網罩下來,日起日落是正常的自然現象,不過對於焦急地等待着的家屬來說,天黑了,就如同他們的世界都黑了,黑得讓他們心慌。
華宸的兩手控制不住,緊握着,因爲用力過度,指甲都扎傷了他自己的手,他也不知道。
初曉,你一定要挺住,你要活過來,求求你要活過來!
此時此刻,華宸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做過的夢,夢裡的初曉就是死了,他去幫她收屍,把她的遺體帶回家,那種痛,就算在做夢,依舊讓他痛徹心扉。
現在,他的心就如夢中一般。
他比誰都怕,怕初曉就這樣走了。
失去她,他承受不起。
……
在容詩彤的相勸之下,兩個孩子手牽着手上樓。
容詩彤站在那裡片刻,也跟着上樓了。
痛哭的初曉,沒有人能看到。
初曉努力地讓自己恢復平靜,她也想上樓看看。
她一飄,便飄到了樓梯上。
這夢,做得真痛。
可她現在回不去,她也不想回去,她想看清楚一切。
華宸的房間,初曉很熟悉,重生後的她就是住在華宸的房間裡,不過此刻房門緊閉,兩個孩子站在房前,拍着門叫着:“爸爸能開門嗎?我們想看看媽媽。”
容姨說得對,不管媽媽是好是壞,是對是錯,都是他們的媽媽,給了他們生命,媽媽死了,他們理應看媽媽最後一面。
華宸沒有開門。
他不開門,兩個孩子和容詩彤都進不去。
初曉能進去。
她現在是虛體,她直接穿門而過,進去了,她還想幫孩子們打開房門,可惜的是她如何費勁,那門鎖都開不了。
因爲她是虛體呀,她如今做夢,不是做鬼,做鬼的話,說不定能把門弄開。
小宇,小詠,對不起,不是媽媽不想幫你們,是媽媽幫不了。
無法打開房門,初曉也就獨自面對華宸了。
對於她睡了兩個多月的房間,初曉自是熟,她輕車熟路地飄進了臥室,看到上輩子的自己躺在華宸的那張大牀上,華宸打來了一盆水,正在用毛巾幫她擦着臉,小心地擦去她的血跡。
跳天橋前,她已經狼狽萬分,死時,自是不好看,用孩子的話來說,她就像是街邊乞討的人。
初曉走到了牀邊,坐在華宸的對面,看到他抿緊脣瓣,眼裡含淚,臉白如紙,痛楚是那樣的真實,初曉看得心好疼,告訴華宸:“老公,我會活過來的。”
可是華宸聽不見她說的話。
他含淚地幫她擦乾淨臉,再幫她把髒衣服換下來,換上他買給她的一套衣服,他的動作輕柔至極,把牀上的初曉當成了玻璃娃娃,生怕動作重了就會把她碰碎。
“初曉,這衣服是我買給你的,我買了很多,可你從來不穿,我知道,你恨我,怪我,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我知道你會死,我絕對不會讓你走……不,我絕對不會逼迫你嫁我,是我害了你。初曉,你好好睡,我知道你累了,我會很輕很輕的,不會打擾你休息,你睡吧,睡吧……”
華宸的喃喃自語,聽在初曉的耳裡,讓她心裡堵得慌。
他的淚,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的臉上。
他又慌亂地幫她擦去滴落在她臉上的淚,可是他忍不住,他太難受了。
怎麼都沒想到數天前離開,她笑得那樣幸福,甜美,走得也是瀟瀟灑灑的,不過才幾天時間,他卻接到她已死的消息。
“初曉。”
華宸整個人趴在了初曉的身上,他的臉埋在初曉的脖子處,痛苦地哭泣:“初曉,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你醒過來,你醒過來繼續恨我都無所謂,你不要睡了,我不喜歡你這樣睡着,睜開眼睛看看我,初曉,求求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華宸這一生沒有求過誰,現在我求你,求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初曉……”
那一聲聲泣喚,讓初曉心如刀絞。
上輩子死後,她便重生,壓根兒不知道死後的事情。
她總以爲她和華宸離了婚,她死了,華宸不會有什麼反應的,她錯了。
華宸痛不欲生。
他寧願她活着恨他,也不願意她死。
這個男人在上輩子不曾向她表白過愛意,她也不知道他愛她,如果不是重生後他向她表白過了,初曉怕是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愛她,愛得很深很深,就因爲他深愛她,不管她如何報復他,如何折騰闖禍,他都包容着,承受着。
華宸把牀上的屍體抱了起來,他的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在初曉的臉上,饒是分身了,初曉似是都能感受到他那男兒淚灼熱滾燙,燙着她的心。
他顫抖的手指,輕輕地摸着她的額,從她的額開始一直摸,反反覆覆地用手指描繪着她的五官,他的話讓初曉心酸不已,“初曉,我愛你,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我就動了心,我對你是一見鍾情。愛了你十二年,我不曾好好地摸過你的臉,你不讓我摸……現在,讓我好好地摸摸你的臉。”
夫妻倆相敬如冰,婚後,她從不進他的房,他送給她的衣服,她從來不穿,送給她的珠寶首飾,她也從來不戴。因爲,她恨他!
華宸想好好地摸摸妻子的臉,卻要等妻子死了,他纔有這個機會。
也是現在做夢,初曉才知道上輩子的華宸在她死後,向她表白了,只是她當時已死,華宸的表白她聽不到了。
他的痛,他的苦,他的自責,他的悔,她都不知道了。
就如同她生前知道了真相,承受了極大的痛苦悔恨自責,華宸都不知道一樣。
“初曉,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初曉……”
華宸終於放聲痛哭。
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他抱着初曉的屍體,一邊撫着她的臉,一邊哭。
初曉極力地想安慰他,可她此刻是虛體,她的安慰起不到作用,只能看着他撫屍痛哭。
“初曉……”
一聲聲的泣喚,如同針扎着初曉的心。
“初曉,你回來,你回來呀,只要你睜開眼睛看我,就算要我死,我也願意,只求你活着,初曉……”
他願以他命換她命!
這是何等深情。
初曉低喃:“華宸,我文初曉何德何能,能得你深情相付。”
窗外似是有雨點拍打着窗鏡玻璃。
下雨了嗎?
是不是傷心時個天都會下雨?
雨越下越大,卻掩不住華宸在房裡的痛哭,撒心裂肺,那聲聲泣喚,聲聲嘶吼,穿窗而出,直入九霄雲外,驚天地,泣鬼神!
有血滴落在初曉的臉上。
初曉看得大驚失色。
華宸的嘴角流出了鮮血,他是咬舌自盡嗎?
初曉着急地想扳開他的嘴巴來看看,可她扳不開呀,急死她了。
華宸低頭,用嘴貼上了初曉的嘴,初曉愣住了。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片刻,他的脣舌在她的臉上游移。
等到他再擡頭時,初曉看到了自己的遺體似是有點不一樣,哦,是嘴脣的顏色變得鮮紅,那是染了華宸的血,還有她的臉色也跟着變紅,全是華宸的血。
他用的他血給她上妝。
“我不喜歡看着你臉色蒼白,脣無半點血。”
華宸嘶啞的呢喃給予初曉答案。
她已死,臉色自是不好看,他便用他的血來塗她的臉,只爲了讓她死,也死得好看一點。
痛過,哭過,華宸終是開了門。
他木然地讓兩個孩子進房看初曉。
牀上的初曉,靜靜地躺着,臉色紅潤得嚇死人,兩個孩子僅是看了一眼,就嚇得扭身跑出來,扎入容詩彤的懷裡,害怕地說道:“容姨,她,她好可怕。”
容詩彤見到華宸脣邊有血,擔心地想問他,但見他神色悲傷,整個人都呆呆的,像是丟了魂一樣,她自知說什麼華宸都聽不進去的。
她輕嘆一聲,自己進了臥室裡。
見到初曉臉上被血塗紅,她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容詩彤再次打來了一盆水,幫初曉的遺體清洗乾淨臉上的血,血幹了就不再是鮮紅,會讓初曉的臉色更難看的。
之後她拿來化妝品,親自幫初曉的遺體上妝。
“幫她化得好看一點。”華宸啞聲請求着。
容詩彤嗯了一聲。
她看看華宸,勸着華宸:“華宸,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你還有小宇和小詠呢。”她沒有說他還有她,初曉死了,華宸的悲痛欲絕,他不喜歡看着死後的初曉沒有血色的脣,竟然用自己的血去塗紅初曉的脣和臉,他都瘋了。
容詩彤明白了。
不管初曉是生是死,她都是華宸心裡唯一的妻子。
這輩子,她容詩彤都等不到華宸的愛。
華宸沒有反應,就是靜靜地看着初曉。
初曉也在看着他。
只是夫妻倆的眼神無法相遇,她能看到他,他看不到她,不,他看到的是上輩子的她,重生後的她,他沒看到。
“華宸,你坐坐吧,你這樣子……讓人好擔心。”容詩彤溫聲勸着華宸,華宸的眼睛都腫了,容詩彤知道他是哭腫的。她認識他也有十二年了,就沒有見過他落淚。
初曉的死,讓他痛哭不已,雖說剛纔她未能進來,屋外又雨淋漓,他那痛徹心扉的嘶吼,她都聽見了,真是聽者心酸。
傭人們在哭,不是哭初曉的離去,而是哭華宸的痛。
“小宇,小詠,你們倆進來陪陪爸爸。”容詩彤想讓孩子進來,好讓華宸回魂。
華宸現在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隨時都會瘋掉的。
從他居然用自己的血去幫初曉塗臉就知道,他快瘋了。
初曉極力地想摟抱華宸,撫平他的痛,偏偏她怎麼觸摸都摸不到華宸,她在華宸面前說話,他也聽不見。
小宇和小詠進來了,兩個孩子還是很害怕牀上的初曉,他們惶恐不安地小心地走到華宸的身邊。
華宸像是忽然回神了一樣,倏地攫住了兩個孩子的手腕,把孩子拖拉到牀前,對孩子們說道:“小宇,小詠,跪下,給你們的媽媽叩頭。”
兩個孩子見到初曉的死狀,害怕得很,拼命地掙扎着想掙脫爸爸的手,小詠害怕地叫着:“爸爸,我怕。”
“爸爸,我想出去。”
小宇也叫着。
“啪啪——”
兩巴掌響起,嚇呆了容詩彤,也把做着夢的初曉嚇了一大跳。
活了兩世的初曉,都沒有見過華宸動手打孩子的臉,沒想到在她死後,因爲孩子的害怕,華宸竟然打了孩子的臉,兩巴掌落在孩子的臉上,稚嫩的小臉很快就紅腫起來。
稚嫩的孩子愣愣地捂住被打的那邊臉,眼露驚恐地看着爸爸。
爸爸怎麼會打他們?
從他們有記憶以來,爸爸最疼他們了,現在,居然打了他們,就因爲他們說害怕。他們是真的害怕呀,媽媽的死狀好恐怖。
“跪下!”
華宸冷冷地喝斥着。
兩個孩子捱了一巴掌,早就被嚇破了膽,爸爸一聲喝斥,他們再也不敢不從,撲嗵地撲跪在牀前。
“華宸,你別嚇着孩子,華宸……”初曉的勸阻起不到作用,她只能把求助的眼神看向容詩彤,希望容詩彤能幫她勸住華宸,她察覺到了,華宸瘋了。
他連孩子都打!
“華宸,孩子畢竟還小,你,別嚇着他們。”容詩彤嘆一口氣,勸着華宸別嚇壞了孩子,她又對兩個孩子說道:“小宇,小詠,剛纔容姨跟你們說了什麼?給你們的媽媽叩三個頭,然後回房裡換上素淨的衣服,替你們的媽媽守靈。”
孩子被嚇破膽,大人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當即就朝着牀上的初曉遺體叩了三個頭。
容詩彤把他們送出房去,交給了保姆,靈堂在搭着,兩個孩子是初曉生的,他們必須給初曉守靈。
只是,孩子畢竟只有六歲大,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呀。
容詩彤抹了抹眼,低喃:“文初曉,你真的好狠的心,怎麼就捨得拋下華宸和兩個孩子走了呢?你看看他們現在,大的在發瘋,小的被嚇壞……”
她再回到房裡時,看到的是華宸跪在牀前,他在給初曉叩頭,額撞在地板上,發出咚咚響,容詩彤聽到他在求着:“初曉,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強要了你,我不該強逼你嫁給我,我不該逼着生下我的孩子,我錯了,我給你跪下了,給你叩頭,你不原諒我無所謂,只求你活過來,你活過來呀,拿我的命去,我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活過來,初曉……”
容詩彤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初曉早就哭得不能自已,她同樣跪在華宸的身邊,她在給華宸叩頭,求他起來,求他不要傷心了,求他不要再哭了……
……
急救室的門開了,有一名醫生從裡面匆匆而出。
華宸等人瞬間圍過來,把他團團圍住,華宸更是衝動地揪住他的衣領,着急地問着:“醫生,我老婆怎麼樣了?”
醫生試着扳開華宸揪他衣領的手,不敢給家屬準確的答案,只是說道:“我們在盡力,我們會盡力的。”
“什麼你們會盡力,你們要救她,一定要把她救回來,求求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她!”華宸瞪着猩紅的眼睛,乞求着。
醫生嘆一口氣,“我們會盡力的,真的在盡力了。”
是傷者的情況太反常,現在他出來,是去接院長請來的其他醫院裡的醫生,急救室裡的傷者,又死了一次,這一次時間更長,過了幾分鐘才恢復心跳,他們都以爲傷者就這樣去的了。
這些,醫生不敢說出來,家屬從白天等到現在晚上了,承受着極大的煎熬,在傷者還沒有真正斷氣之前,他們醫者都不能放棄,也不能讓家屬過份地擔心,影響他們救治傷者。
真的很怪,明明傷者剛送到醫院的時候,並無生命危險的,雖說傷得也挺重的,經過搶救,該做手術的做了手術,該包紮的做了包紮,各項生命體徵都很正常。
本來住院休養十天半月就可以出院的人,忽然情況急轉直下,時生時死,那心跳呀,一下子狂跳,一下子又不跳了,把他們也嚇得一驚一乍的。
而且傷者的傷口隨着她的心跳起伏不穩,重新爆裂,血都止不住,他們只能不停地幫她輸血,再這樣下去,血庫裡的血都不夠了。
他們都說行醫多年,有些老醫生行醫幾十年呢,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的。
“華宸,你冷靜點。”
墨越把華宸拉開,“他們會盡力的,你先冷靜點,你老婆現在還是生死未卜,你不能慌,不能亂,你要冷靜,你要是慌了,亂了,你老婆怎麼辦?她現在肯定也在努力的,你們夫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也捨不得你的。”
華宸無力地鬆開了手。
那名醫生匆匆地走了。
文媽媽腳軟,身子軟倒,文初晨和凌媽媽連忙扶着她。
“媽。”
初晨哽咽地叫着,“媽,醫生還沒有放棄,初曉自己也沒有放棄,我們也不能放棄,媽,相信初曉,她會好的。”
安慰的話,既是安慰別人也是安慰自己。
文媽媽被扶坐在椅子上,她掩面痛哭,爲什麼不是她出事,卻是她的孩子出事呀。
凌熙被商無極攬在懷裡,這個時候,她也不想和商無極計較什麼,只想有一個肩膀給她靠靠。
過去,初曉鬧騰的時候,她也試過在急救室等待的,醫生總會帶給他們好消息,爲什麼這一次卻等不到好消息的到來?都那麼長時間了,醫生進去了一個又一個,就是沒有結果。
華宸狠狠地捶打着牆壁,他快瘋了,等到快要瘋掉。
“初曉,你要醒過來,初曉,求求你,一定要醒過來!”
“華宸。”
墨越阻止他再捶牆,“華宸,你冷靜點!”
華宸甩開他的手,痛苦地說:“我冷靜不了,初曉沒有醒來,我都冷靜不了,墨越,初曉要是……我怎麼辦?”
“不會的!”
墨越這樣說心裡也是沒底的。
醫生們神色凝重,全醫院最好的醫生都進去了,還是未能穩定初曉的傷情,血袋也是不停地送進去,想必是傷口大出血,止不住吧。
墨越心裡覺得初曉是凶多吉少的了,可是看着好友崩潰的樣子,他又不敢說出來。
“爸爸。”
“爸爸。”
兩個孩子再懂事,此刻也知道了害怕,他們一邊叫着華宸,一邊哇哇地哭,兄妹倆一左一右地摟抱着華宸的小腿。
“爸爸。”
“爸爸。”
孩子的哭叫聲讓華宸冷靜了點,他連忙轉身蹲下身把孩子摟抱入懷,就像他只能與兩個孩子相依爲命了一樣。
“爸爸,我要媽媽。”
“我也要媽媽。”
小宇說了一句,小詠也跟着說。
華宸含淚地答着孩子:“媽媽很愛你們,媽媽一定會回來的,她捨不得丟下咱們父子三人的。”
父子三人的對話,讓守在急救室外面的所有人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