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揭露
顧卿晚在徐國公府中親自照顧老夫人的湯藥,四日後,她再度給老夫人把脈時,卻突然被徐國公老夫人抓住了手,顧卿晚驚訝又驚喜的擡起頭來,正對上老人看過來的目光,那一雙滄桑老態的眼睛,雖然依舊有些扭曲歪斜,但眼神卻分明比平日清醒明亮了很多。
顧卿晚心狂跳,勉強壓下內心的激動,她動了下手臂,就聽啪嗒一聲,放在牀邊還沒來得及收的藥碗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好意思,沒留意。”
顧卿晚站起身來,衝屋裡伺候的三七和白芷道。
“小神醫客氣,收拾下便好。”三七說着上前展開帕子墊在掌心,撿起碎片來。
待她包了碎瓷片出去,顧卿晚又衝白芷道:“煩勞你去叫下我師父,我覺得老夫人的脈象好像是有點奇怪。”
白芷聞言不敢怠慢,以爲就是因爲老夫人脈象不對,小神醫才驚慌之下打碎藥碗的,她也顧不上多想,忙轉身急匆匆去了。
屋中沒了人,顧卿晚忙湊過去,卻聽徐國公老夫人發出幾個模糊而混沌的音節來,顧卿晚又湊近了些,幾乎是貼在老夫人的嘴巴上,到底聽清了她的話。
她面上掠過一抹寒芒,微微眯了眯水潤的眼眸,道:“外祖母放心,晚晚都知道了。”
外頭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顧卿晚退開,拍了拍老夫人的手,令她安心。
很快,丫鬟們便簇擁着蕭氏,徐國公和樑太醫一起走了進來。
徐國公滿臉的焦急擔憂之色,剛進來便急聲道:“怎麼了?母親的脈象怎麼了?”
顧卿晚掃了眼緊跟徐國公進來的蕭氏和李嬤嬤一眼,含笑道:“國公爺不要擔心,是好事兒,我方纔又給老夫人把了下脈,發現老夫人這脈象大有起色了,照這樣恢復下去,不出半個月老夫人不說能起身,起碼是能開口說話的。”
老夫人已經在牀上躺了一年多,眼見藥石無治,越來越死氣沉沉的,徐國公心裡差不多都快絕望了,此刻聽聞顧卿晚的話,頓時便怔住了,竟有點做夢一樣。
顧卿晚目光掠過還沒回過神的徐國公,落在了蕭氏的臉上,道:“國公夫人怎麼像是不舒服,臉色突然這麼蒼白?”
徐國公已是反應了過來,面露狂喜之色,聽聞顧卿晚的話,他轉過身來,一把抓住蕭氏的手臂,道:“你聽到了嗎?母親就快要好了,母親快要好了!”
他言罷,這才發現蕭氏的臉色確實不大好看,過分蒼白了些,眼眸中好像還帶着些來不及遮掩的驚慌。
他略一怔,道:“你這是怎麼了?”
蕭氏忙收拾了神情,驟然流着淚,笑了起來,一副震驚過後,喜極而泣的模樣,道:“老爺,妾身就是太高興了。盼了一年多,多少神醫走了又來的,總算是盼到了這一日。”
徐國公哈哈一笑,鬆開蕭氏,轉身去看老夫人,顧卿晚似笑非笑的瞥了眼蕭氏,這纔看向樑太醫,道:“師父,老夫人確實是大好了,病情應該是穩定好轉了,不會再反覆,您再把把脈看看?”
“對,對,樑神醫快來再給把把脈。”徐國公正握着老母的手,神情激盪,聞言忙站起身來,衝樑太醫請着道。
樑太醫點頭上前,把了脈,果然脈息又沉穩有力了不少。
他原本還奇怪呢,前些天提議不將徐國公老夫人好轉的消息透露的便是顧卿晚,現在怎麼她自己反倒將此事宣揚了。
此刻把了脈,見徐國公老夫人確實有恢復的明顯跡象,便也恍然了,只以爲是十拿九穩了,所以顧卿晚便說了出來。
他衝徐國公點頭,道:“老夫人吉人天相,確實好很多,照這樣下去,很快便能說話了。”
蕭氏緊緊盯着樑太醫,聽他也這樣說,手指甲狠狠插進掌心軟肉中,保養得益的指甲頓時便折斷了兩根。
顧卿晚將蕭氏僵硬的表情,李嬤嬤心慌的模樣看在眼中,輕輕勾了勾脣。
顧卿晚回到客房,便衝樑太醫道:“如今徐國公老夫人的病既然確定好轉了,是不是該通知下大將軍?所不定大將軍那邊還惦記着呢。”
樑太醫笑着道:“你說的是,我這便修書一封,讓人送回鴻臚寺去。”
顧卿晚嘿嘿一笑,道:“樑太醫,還是我回鴻臚寺一趟,親口告訴大將軍吧,你看咱們這也在國公府好些天了,一直沒出過府……”
樑太醫只以爲她年紀性子跳脫,呆的悶了,便理解的笑了,道:“如此也好。”
徐國公聽聞顧卿晚要回去鴻臚寺一趟,不僅親自安排了馬車,還搬了不少謝禮,讓她帶去給顧弦禛,又安排了國公府的護院一路護送。
半個時辰後,顧卿晚被莊悅嫺拉着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見她一切都好的很,這才問及顧卿晚回來的目的。
顧卿晚笑着將莊悅嫺按坐下,衝顧弦禛道:“大哥,大嫂,若然不出意外,再一個月,外祖母大概就能起身下牀了。”
顧卿晚言罷,莊悅嫺和顧弦禛都是一怔,顯然沒想到她竟然真能治好外祖母的病。
顧弦禛率先露出笑容,回過神來,道:“妹妹需要大哥做什麼?”
顧弦禛知道,顧卿晚這次回來定然不是爲了親自傳遞這個消息的,定是她在徐國公府發現了什麼,回來尋求幫助。
果然顧卿晚笑着道:“我家大哥真是神算,比祖父也不差什麼了。我想讓大哥想法子,叫舅舅這些天都不要上朝了,呆在府中哪裡都不要去。再來,大哥再派兩個人日夜盯緊外祖母的松鶴堂。”
顧弦禛聞言雙眸眯起,眸光冷色閃動,緩緩開口,道:“果然是蕭氏!”
若非蕭氏,顧卿晚也不用這樣日夜防範,顧弦禛已是肯定了。
莊悅嫺臉色微白,長長嘆息了一聲。
是日夜,李嬤嬤悄然從松鶴堂離開,偷偷進了蕭氏的水月院。蕭氏早已在屋中等着,丫鬟將李嬤嬤帶進來便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外。
屋中,李嬤嬤神情驚慌,道:“怎麼辦,夫人這可怎麼辦啊,老夫人就要醒來了,她會告訴老爺的!”
蕭氏神情卻很是平靜,坐在梳妝檯前,慢慢梳理着頭髮,聞言從鏡子裡掃了李嬤嬤一眼,道:“慌什麼,這不是還沒醒過來呢,還有的是時間。老夫人畢竟年歲大了,誰知道老夫人的病情會不會有個什麼反覆。”
李嬤嬤聞言神情一怔,接着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怖的話,臉色煞白,驚恐的往後退了兩步,哆嗦着道:“夫人這是要……要…… 不行,不行,奴婢的命是老夫人給的,奴婢辦不到。”
蕭氏頓時便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揚聲笑了起來,她放下梳篦,轉過身來,看着李嬤嬤,道:“一年半前,嬤嬤能在老夫人的藥中動手腳,現在說這種話,不覺得太晚,也太可笑嗎?”
李嬤嬤渾身一顫,落下了眼淚,道:“可……可這次再動手,老夫人只怕就承受不住,她會死的。”
一年半前,她爲了唯一的兒子,一時糊塗,被蕭氏脅迫,背主走上了錯路,可起碼老夫人還活着。這次再動手,老夫人的年歲那麼大了,一定經受不住再受次折磨,一定會死人的。
李嬤嬤一臉抗拒,蕭氏卻笑了起來,道:“她現在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死了便徹底解脫了,嬤嬤該 幫幫你的主子纔對。還是,嬤嬤突然良心覺醒,要等着老夫人醒來?到時候老夫人不會原諒你的,我們都得完蛋!我爲老爺生育了兩子三女,老爺興許不會要我的性命,可嬤嬤呢,憑藉老爺對老夫人的孝心,嬤嬤覺得老爺會放過嬤嬤的家人嗎?嘖嘖,可憐了嬤嬤的小孫兒,快喝滿月酒了吧?”
李嬤嬤倒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顧卿晚當日便又回到了國公府,翌日一早,她剛起牀易容好,就聽外頭傳來丫鬟們的議論聲。
她推開門,聽了幾句,這才知道,原是徐國公今日上朝的路上,遇到了一點意外,傷了腿,雖然不算什麼大傷,但卻也要養上幾日,沒能上了朝,反倒告了幾日假。
顧卿晚問詢一笑,心道大哥的動作還挺快的。
她料定了蕭氏聽說外祖母很快就會好,必定有所動作,且她應該等不及,很快便會行動。
一來,蕭氏心中有鬼,必定擔心外祖母萬一早開口,她八成會沉不住氣。
再來,早下手,還能說是外祖母的病情反覆了,若然再等些天,外祖母情況更好,她再動手,便冒的風險更大,更容易被懷疑。
顧卿晚所料不差,也不過是等了一天,這日顧卿晚煎藥時,蕭氏院子裡的丫鬟紫鳶便提着個食盒來了
顧卿晚煎藥的小耳房,笑着道:“奴婢見過沈大夫。”
紫鳶不過十三四,卻出落的身段極好,臉蛋甚爲標誌,提着食盒,盈盈福身時,眸若秋水,細腰如柳,水靈靈的模樣,頗是讓人眼前一亮。
顧卿晚心中警覺,卻覺得好笑,這是真將她當男人,用上美人計了啊。
她笑着點了下頭,道:“這不是夫人身邊的紫鳶姑娘嘛,怎麼到這裡來了。”
紫鳶見顧卿晚一口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只當她平日便留意到了自己,對夫人的吩咐頓時更有底氣和把握,提着食盒,移着蓮步到了顧卿晚的跟前,道:“夫人念着沈大夫煎藥辛苦,特意讓小廚房做了兩樣點心,吩咐奴婢送過來,給沈大夫先墊墊肚子,這離午膳還有些時辰呢。”
她說着打開了食盒,從裡頭取出一碟子擺放製作精緻的茯苓糕來,笑着道:“其實煎藥這種事兒,奴婢們都是會的,倒是沈大夫每每不辭辛苦,親自動手,我們夫人都有些過意不去呢。”
顧卿晚笑着道:“哦?這煎藥可是一門大學問,都是那幾種藥材,分量不對,取出來兩根,這藥效可能就所剩無幾。煎的時辰多了少了,藥效也有很大變化,若是尋常的藥也便罷了,丫鬟來煎也可。這可是老夫人的藥,關乎着我師父的招牌,可輕忽不得,萬一丫鬟煎壞了藥,耽誤了老夫人的病,倒讓大秦的人小瞧我大燕,說我大燕都是庸醫,那可就不好了。”
紫鳶聞言忙點頭,道:“沈大夫說的是,原來煎藥還有這麼多學問,怪道沈大夫要親自煎藥呢。沈大夫辛苦,這茯苓糕是新做的,味道正好,口感也正鬆軟,沈大夫嚐嚐?”
紫鳶說着,雙頰微紅,用蔥管一樣的手指捻起一塊茯苓糕來,送到了顧卿晚的嘴邊,眸若秋水的樣子,羞澀又期待。
顧卿晚似無所覺般,含笑張了口,紫鳶一喜,正要將茯苓糕往他口中送,顧卿晚便面露幾分不好意思,接過茯苓糕,道:“還……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言罷,略側了側身子,擡起一邊衣袖擋着嘴,用了起來。
紫鳶見她頜下動來動去,分明是在咀嚼,不由掩脣一笑,道:“沈大夫真有意思,大男人的吃個東西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如此斯文。”
顧卿晚吞嚥了下,放下衣袖,手中果然沒了那塊茯苓糕,脣邊還沾了點碎屑,紫鳶取出帕子,給她擦拭了下,又遞了塊茯苓糕過去。
顧卿晚如法炮製,再度擋着臉吃下,待紫鳶又送一塊,她便搖頭,道:“吃飽了,紫鳶姑娘將這糕點留下吧,我一會子拿回去慢慢吃。”
紫鳶倒沒再勸,看了看自己的手,道:“這塊我都碰碎了,便不放回去了。”
她言罷,自己將手中那塊茯苓糕吃了下去,這才提着空食盒去了,很放心的將那盤剩下的茯苓糕留了下來。
顧卿晚方纔便碾碎了茯苓糕,仔細辨認過氣味,味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巴豆味兒。她看着那剩下的茯苓糕,隨意取了一塊碾碎了聞,果然是沒異味的。
她呵的笑了聲,隨手便將那塊好的茯苓糕丟進口中,眯着眼品嚐了起來。
恰此時,藥煎好了,顧卿晚剛將藥倒出來,李嬤嬤便從外頭進來,見顧卿晚還在吃着一塊茯苓糕,她目光一閃,道:“奴婢來看看藥好了不曾。”
顧卿晚點頭,道:“已經……唔……”
她說着眉頭一蹙,捂住了肚子,李嬤嬤緊張而關切的道:“沈小神醫這是怎麼了?”
顧卿晚又直起了腰來,疑惑道:“沒事。”
李嬤嬤笑了笑,道:“那小神醫便隨奴婢過去伺候老夫人用藥吧。”
顧卿晚剛想點頭,臉色又是一變,捂着肚子彎了腰,表情有些痛苦,接着她便衝李嬤嬤道:“我好像是吃壞了肚子,嬤嬤先伺候老夫人用藥,我片刻便去觀察藥效。”
言罷,顧卿晚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李嬤嬤見她瞬間沒了人影,長舒了一口氣,快步上前,從懷中摸出一個小藥包來,神情猶豫了下,到底一咬牙,將藥粉往湯藥裡傾倒。
誰知她才倒了一點,就聽一聲沉怒的喝聲響起,“你在幹什麼!”
李嬤嬤手一抖,藥撒了一地,她回頭就見徐國公臉色鐵青,眼神震驚卻從小耳房東邊擺着的屏風後走了出來。
李嬤嬤怎麼都不明白,徐國公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她臉色頓時慘白,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顧卿晚這時候卻邁步從外頭姿態悠閒的走了進來,看了眼被當場抓包,嚇的面無人色的李嬤嬤一眼,道:“國公爺現在應該知道府上老夫人的病,始因爲何了吧?誰能想到,老夫人最信任的奴婢竟然狠得下心謀害主子呢,可世上卻總不缺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