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意遠笑道:“姑娘病得突然,怎的會想到聞某,而不去把貴府裡的名醫請來?”
項庭真由着元香替自己披上披風,瞧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爲何,聽到六妹妹說要請大夫的時候,突然想起你說的……什麼未經考證的草藥,什麼不明功效,更是不明毒性。心裡似乎有點害怕,也沒多想,便讓她們去把你請來了。”
聞意遠一副樂呵呵的模樣:“看來聞某當初的堅持還是奏效的,最起碼救下了你和雲楊兄妹倆。”
項庭真就是看不得他這自鳴得意的樣子,笑嗔道:“說穿了,你那還是歪門邪道,離經叛道,一時的奏效,卻也是難成氣候。”她停一停,又道,“除了我和二哥哥,還有誰會相信你?”
聞意遠也不在意,搖頭道:“你們倆相信我便好,我要旁人相信我做什麼。”他低低一笑,“在我看來,歪門邪道也好,離經叛道也罷,都比人面獸心來得上道。”
項庭真不覺心念一動,別有觸動地看向他:“人面獸心?”
聞意遠取出腰間摺扇,利落地展開扇頁,擋下嘴脣輕聲道:“休怪我滿嘴胡言,貴府這上下人等,若非有一張照妖鏡,還真看不出來誰是人誰是鬼,滿屋子的牛鬼蛇神。”
項庭真若有所思,喃喃道:“牛鬼蛇神?”
聞意遠搖一搖扇子,掩下目中的擔憂,“若是姑娘不能有一雙慧目,恐怕這日後吃苦的時候要多了。”
項庭真茫茫然道:“我能有麼?”
他嘆息:“看造化吧。”
她轉眸看向他,語氣中帶上了十分的懇切:“旁觀者清,公子不妨直接告訴我,誰是人,誰是鬼。”
聞意遠轉過臉來回視她,“姑娘也算是歷經了生關死劫,恐怕不必聞某多言,也該心知肚明瞭。”
深秋的風颯颯地涼入心扉,項庭真狠狠地打了個寒戰,有潛藏已久的灰敗與淒冷無聲地蔓延於胸臆間,她斂一斂披風,道:“縱然心知肚明,可庭真也是無能爲力。回想起當初娘曾說過狠話,只要她一天在世,便不能允那安氏的靈牌入供項家祖祠。萬萬料不到,竟是一語成讖。如今爹爹執意而爲,我竟是半點辦法也無,只是眼睜睜看着始作俑者得償所願。”她苦笑出聲,“既是如此,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何分別呢?”
聞意遠將扇子折起,道:“姑娘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可不是聞某認識的那個三姑娘。”
項庭真面容上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翳:“若不是過去我太自以爲是,便不會在哥哥中毒一事上落了把柄給旁人,害得母親全無翻身之機。我不敢,我不敢再相信自己,我怕我一步錯,便是滿盤皆輸。”
聞意遠心裡有萬般的憐惜,面上只不露出半點,正一正臉色道:“姑娘不敢爭,不想爭,卻是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姑娘不妨想想,先沈夫人去世,誰有可能是最大的受益者?”
項庭真也想到了,柳眉一蹙,含恨道:“我娘不在了,莊氏便有了扶正的機會,我爹已經絕了對我孃的情分,想必也不會有所顧念。這一切,莊氏分明便是坐收漁人之利!”
聞意遠點了點頭:“你在明處,她在暗處,你會輸,也是非戰之罪。只是人在是非當中,恐怕是避無可避,姑娘還是該及早籌謀應對之法,即便不主動出擊,也得有所防備,免遭不測。”
項庭真只覺滿心沮喪,止不住哀哀嘆息:“若非我當初一葉障目,亦不會慘遭暗算。”
“罷了,還提當初做什麼,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聞意遠微覺不忍,又道,“吃一塹,長一智,姑娘還是看好日後的路爲上。”
項庭真斂下心胸中的沉痛,強打起精神道:“你說的是,沉緬過去有何用?既然不能回頭,那便勇往直前罷。”
聞意遠留心她的神色,知她的心緒仍是沉浸在挫敗的傷痛之中,心氣已是大不如前,不由暗自憂心,卻知不可操之過急,遂轉了話鋒道:“不知姑娘可曾聽聞,當今皇上龍體違和,病情雖是諱莫如深,然而三王奪嫡,已在朝中牽起軒然大波,眼下真可謂是局勢動盪,將來會是誰人的天下,當真是不甚明朗。”
項庭真聞言不覺大驚,回想起前兒與言溥博見面的情狀,卻是不曾發現有何端倪,也沒聽他提起半句與奪嫡有關的言語,一時怔怔道:“發生這樣大的事,怎麼沒聽他透露半句?”
聞意遠略思慮了一下,看向她道:“指不定王爺是不想你爲他擔心,這麼說來,我還是不要多說爲妙。”
項庭真急忙道:“旁的事倒罷了,這樣事關重大的變卦,你可不能瞞我。”
聞意遠沉吟了片刻,方緩聲道:“先前人人都道晉王最得聖心,可在月前皇上卻又透露出立長之意。皇后膝下的皇長子魏王雖非皇后所出,卻是皇后同族堂妹舒妃之子,自舒妃歿後,皇后便將魏王視作親兒般撫養,可謂母子同心。皇后的寵遇雖然比不得皇貴妃和雅貴妃,卻是皇上爲王時的正妃,母家在皇上登基大業上勞苦功高,又與皇上有同甘共苦多年的情分在,皇上自是待皇后非同旁人。在這立儲一事上,皇后表面上是謹守後宮不幹政的禮德,背後究竟有沒有出力,眼下是衆說紛紜。有的說魏王自皇上病重後一直沉穩如常,並沒有存了要奪嫡的心思;又有說魏王正在養精蓄銳,暗裡集結了羣臣勢力,意圖在關鍵時刻上疏皇上,立魏王爲太子。”
項庭真聽着,心下緊張不已,追問道:“那麼晉王呢?晉王可是有意與魏王一爭高下?”
“晉王本是朝臣看好的皇子,如今形勢急轉,自從皇上立長之意傳出後,朝中觀望的人便佔了多數。”聞意遠停一停,又道,“不知你可還記得上回來尋雲楊算卦的方仲?他如今已經是晉王麾下的頭等謀士,我從他那兒聽聞,晉王如今雖然一如既往鑽營公務,以求可以政績服人,可心內早已是穩不住了,就在聞知立長的消息後,晉王便把自己關在屋裡,日以繼夜地翻閱兵書,如此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最後從屋裡出來,頭一句話便是:父皇教誨,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可想而知,他有多看重皇上的心意,如今面臨變卦,他必是急在心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