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了斯晏和以琛的學問以後,又問起女孩們的功課。因斯晏在旁一直插諢打科,劉氏對幾個女孩的功課也沒細問,只象徵性地叮囑幾句“先生是個有見識的,你們莫要辜負了”之類。然後看着幾個年輕人調笑打趣,一下午的光陰很快就被消磨掉。
龐氏也難得這麼開懷,待到日照西斜,臉上早已覆上倦意,卻仍遲遲未有動身。
淩氏想着今夜丈夫還要過來用膳,心裡樂滋滋地帶着兩個女兒先行告退。劉氏本欲留她們下來吃飯,問清緣故後,也沒再勉強。龐氏也緊着要離去,劉氏便納悶了:“三弟妹何不如留下來一起熱鬧,燾園也太冷清了些。”
龐氏搖頭婉拒,“我向來清靜慣了,今日也是託了大嫂的福,才能如此盡興。況且煦園有客,我怎好再叨擾。”任憑劉氏再怎麼勸說,她都執意要走。
劉氏無可奈何,只好答應,“琛郎和燕娘都算不上客,自家侄兒罷了。既然你執意,我也不勉強,不過是時候該讓二郎回來了,你怎麼說也是他母親,哪有不伺候在母親跟前的道理。”龐氏聞言,眼神微微有光,但沒說話,只是矜持地點頭辭別。
算起來,煦園和熹園之間相隔並不遠,比起還要隔着碧梧軒的燾園來說,算是緊挨在一起了。是以,當龐氏從煦園出來的時候,早一步離開的淩氏母女早已穩穩當當地坐在自家大廳裡了。
一路上,綰華把課上發生的事都告訴淩氏,自然也少不了錦華被容嬤嬤教訓的事。
韶華沒敢插嘴,靜靜聽着綰華把話說完,本以爲會捱罵。
不料,淩氏只深深嘆息。“我早知你外祖父把你疼在手心,什麼都由着你,所以凌家來人的那番說辭,我沒當回事。但沒想到凌家竟然容你這般懶散,好在及時把你接回來,又遇到這麼個有學識的女先生。”
看韶華一臉無辜的模樣,淩氏無奈:“也罷,既然先生都這麼說了,你往後便用心學着,莫要落了別人去。”淩氏說的“別人”是指燕綏,也是指錦華。
眸子乍亮,韶華頓時喜上眉梢,沒想到今日這麼容易蒙過去,急忙答應:“女兒絕不會讓阿孃失望的!”
綰華不滿妹妹的喜怒形色,沉聲訓道:“話可別說太滿,你剛剛也瞧着劉家娘子的女紅,那針線快趕上紅袖坊的繡品了。七娘雖年幼,但她女紅做得也好。你是姐姐,又是嫡出,萬不能差了她去,明日起,我會親自督促你用功的。”
紅袖坊是京城出了名的繡莊,專門接官家生意。因繡品出衆,精緻華麗,有變化多樣,即便是貴了些,達官貴人們也爭先搶購。若是有哪家娘子的繡品能賣到紅袖坊去,那可是極爲光榮的事,只可惜紅袖坊收貨極少,要求極爲嚴格。
韶華聽了,立刻垮下小臉,看來針線活是逃不掉了。想到自己曾經繡過的紅燒鴨子,韶華耷拉着腦袋,低頭看着攤開的小手。心裡正懊惱着,既然得了這身子,怎麼就沒能把原主人的能力也一併得來,這白嫩嫩的指頭若被針給戳了,那得有多疼啊。
韶華的神遊在綰華眼裡看來,是一副孺子好學的深刻省悟狀。比起錦華對她的陽奉陰違,韶華無疑讓她生了幾分長姐的成就感。心頭一舒坦,也就沒再訓責韶華。
“三娘說得也對,不過嫡出的娘子除了女紅要好,更重要是爲人處世。往後不管是誰,嫁到劉家也好,或是許配哪家郎君,你們便是正經的太太。上至宗親耆老,下到僕役走夫,還有未來夫郎的世交同僚,你們都得理得順纔好。”淩氏還是頭一回這麼正經八百地給女兒講爲家之道,“老爺子對你們這幾個娘子都很看重,要不,也不會特意差人請了這位女先生。據說,她教出來的娘子個個都端淑嫺惠,還有兩位進了宮當娘娘。你們且不可辜負了先生教誨,辜負祖父對你們的期望。”
姐妹倆互望一眼,忙諾諾應聲。
淩氏過足了賢妻良母的癮後,見韶華一臉悶悶不樂,於是問:“怎麼了?是被嚇住了。”對綰華來說,這些話她早聽到膩了,但或許從未有人對韶華提及,一時難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韶華搖搖頭,這纔不足以嚇着她。只是被連番挨訓後,心頭有些犯堵,忍不住問道:“阿孃,是不是我和姐姐之間,必須有個人嫁給那劉家哥哥?”
淩氏和綰華同時愣了一下,韶華決定豁出去,一吐爲快,“阿孃,我聽崔媽媽說了劉李兩家世姻。崔媽媽還說這位劉家郎君便是這一代的姻親對象,可有此事?”
淩氏點頭,“劉李世婚都幾代人的事,每一代都選出族裡最合適的人選。”劉家雖沒明說,可讓以琛這麼住到李家來,這顯然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韶華腦子轉得飛快,立刻接話,“可咱們李家並沒有答應要嫁哪位娘子吧。”韶華權當淩氏的沉默是默認,若是內定,淩氏應該也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咱們不如也當做什麼都不知。祖父對膝下子孫要求都極高,哪怕我們這些娘子,也都要求我們讀書識字,想必一定不希望我們嫁到山村野裡去。劉家郎君雖是生員,可我看着學識見地也不見得比四哥哥好多少。若是他日能高中,那便是極好,如若不能,而另有如意郎君上門的話……”
韶華故意停了一下,讓淩氏有個想象的空間,然後嘆了口氣,“崔媽媽說過,阿孃心疼三姐姐,心中早替三姐姐物色屬意的如意郎君。想必嫁去劉家的,不是我,便是七娘……可是七娘到底是庶出,若是將來劉家哥哥不能高中,那我……”
韶華聲音漸低,似有哽咽,聽得淩氏心裡難過。
“傻丫頭,說什麼傻話,你和三娘都是阿孃的女兒,兩個一樣心疼。”淩氏說這話時,心裡沒什麼底氣。
對於長女,她確實有中意的人選,但也不是絕對。
而劉家的婚事,淩氏完全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自然不希望這好事讓一個庶出的頂了去。可聽韶華這麼一說,淩氏心裡也有些犯難。同樣是親生女兒,因綰華養在身邊,所以她多了更多心思爲她的終身大事着想。而韶華年紀比綰華還要小兩歲,卻得自己擔心婚事。
綰華與淩氏想法相似,只不過,她沒淩氏那麼多心裡負擔。她以爲韶華只是在擔心以琛往後的仕途,於是,板起臉道:“五娘,這就是你不對了。倘若你嫁到劉家,定然不缺你榮華富貴,劉家郎君仕途如何,將來也會有大伯、大哥哥他們來扶持,難道會虧了你。”
韶華沒好氣地暗暗翻個白眼,心裡腹誹:要是有這樣的好事,怎麼她自己不搶着去。
“三姐姐對劉家郎君不也有些反對。”韶華指的是方纔以琛的行爲,綰華頓時語塞。
但韶華的目的是打動淩氏,而不是跟綰華在糾結這小問題,“阿孃,憑祖父、大伯,還有爹爹的身份,我們姐妹幾人何愁覓不到如意郎君,便是比劉家哥哥好十倍百倍的人也是有的。再說了,如今又不是鐵板釘釘的事,就算我們不嫁,李家也不是沒有合適人選。與其空守着一個,最後卻落空,阿孃不如放眼多去相看一些郎君。說不定有合適人選,咱又不是非劉家不可。”
聞言,淩氏心中釋然。因爲以琛兄妹的到來,讓淩氏或多或少有些目光侷限。
可經韶華這麼一說,倒也順理成章。畢竟按劉氏的話來說,以琛是爲了秋闈才進京的,隻字未提姻親的事。僅僅因爲天時地利人和,所以纔不得不讓人往那方面靠過去。
既然族裡尚未拍板,她爲什麼要因爲以琛這棵草,放棄滿京城的風華少年郎。
這麼一想,淩氏頓時又有帶着女兒串門的衝動了。
綰華在旁紅了臉,扭着韶華的手臂,責罵道:“你這丫頭,誰教你的這渾心思,看不出你年紀小小,怎麼惦記起這事來了。還、還讓阿孃去相看,你真真、真真……不害羞。”說出來,綰華臉上的紅暈已經染到耳際。
韶華攤手,完全不當回事,若不是皇命不可違,她上輩子早就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了。
婚姻這事,如果自己都不爭取,還有誰會替你去把心中的如意郎君給爭回來。“我說的是實話,怎麼就成不害羞了,難道三姐姐不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嗎?”韶華的話讓綰華羞得更難以啓齒,只紅着臉地跺了跺腳,向母親求救。
“五娘,這都誰教給你的?”淩氏雖然相信自己的女兒天生聰慧,可總覺得十三歲女孩考慮得這麼深遠,有些不大靠譜。
“外祖父啊!老人家對我說過,自己若不爭取,永遠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韶華心中默默向凌家老爺子告罪,再一次冒名頂替了。
憑旁人的口氣,看得出凌家老爺子對這個親手養大的外孫女是極爲寵愛,所以對她包容嬌縱些也不爲過。
特別是知道凌家人極少踏入京城,就是逢年過節也都讓嫡長孫前來,自己從不離開普安。雖沒人知道原因,但因此,韶華斗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凌家老爺子身上,橫豎他們不會跑去對證。
淩氏想到自己當年的糊塗親事,忽然也明白父親對韶華說的話,不由得嘆口氣,“什麼都必須爭取。”
其實,當年李家爲二郎李勳卓來提親時,若淩氏自己不願,凌老爺子也不會勉強。可她卻心裡雖有怨,到底還是什麼都不說,聽了母親的勸,閉着眼也就嫁了。
直到過了門淩氏才知道,李勳卓心裡是存了一個人。洞房之夜,聽着丈夫喊着別的女人名字,她一氣之下,把他趕出房門。等她緩過氣,丈夫卻一直在那婢女的房裡,若不是爲了擡姨娘身份,恐怕李勳卓也不會主動向淩氏低頭。
而等她反過來,想與丈夫示好,卻屢屢因爲兩人脾性不和,鬧得不歡而散。
“阿孃,你怎麼了?”淩氏的沉默讓韶華有些不安,擔心自己的本性暴露太多,讓淩氏起疑了。
淩氏看着韶華的小心翼翼,忽然會心一笑,“你外祖父是想把你許給衍郎吧,阿孃明白,我會考慮的。”
“不、不是,阿孃……”韶華立刻傻眼了,這個衍郎又是個什麼狼來的,跟她有半毛錢關係啊。
沒等韶華把話說完,李勳卓身邊的小廝錢串兒進來請安,淩氏表情一凝,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錢串兒福身說道:“夫人,老爺說他今夜不來吃飯,讓您不用等他。”
綰華聽了,氣得小臉鼓鼓的,看淩氏一臉淡定,抱怨道:“阿孃,爹爹定然又是被那狐狸精勾了去,不行,得讓人把尋他回來。”
“回來。”淩氏喊住綰華,想了想道:“去看看八郎功課做完沒有,準備吃飯了。”
綰華對母親的不作爲有些埋怨,氣呼呼地離去,韶華跟淩氏告了罪後,忙追上綰華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