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娘子真是好眼光,這是我們店裡最好的紫毫筆。您瞧瞧,這筆桿,可是用上好的紫衫木做的。您摸摸,這質感,這雕工,這顏色,我可以保證全京城也就我這家的紫毫最好了。您再看看,這筆尖,毫長而銳,鋒穎細長,色澤清透,絕對是上品中的上品。”
一個帶着棕褐色壓金桂寬條檐八寶帽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從身後的暗格子裡取出一個一尺多長的木盒。木盒上雕有兔入幽篁圖,輕輕推開蓋子,露出盒中的紫毫筆,看到衆人眼睛一色清亮,心中大喜:今日可算遇到大魚了。
從韶華一行人進店開始,店主就開始打量,兩個華服打扮的少年郎君,陪着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這不就是活生生的金主嘛。難怪他今早起來後,就看到窗外有隻喜鵲在叫。還以爲是隔壁家的吳寡婦終於答應給他做小,所以特意打扮了一身乾淨,打算上對面水粉鋪買個香膏過去做手禮。
沒想到自己還沒出門,就遇上這麼一羣郎君娘子,看都不看他店裡擺的東西,一開口就是要尋紫毫筆。
他開店做生意這麼久,達官貴人也見過不少,但多是書生郎君,或者小廝隨從,帶着小娘子進店買筆可還是頭一回。看來目的明確,而且出手不俗的人。他想了一下,立刻把暗格中珍藏已久的紫毫筆拿出來。
“這筆多少錢?”斯晏接過手,只覺筆桿輕巧,但筆毫潤滑,確實難能可貴,不免也有些動心。
店老闆一聽斯晏詢價,立刻喜笑顏開,看着斯晏跟看着自家祖宗似的,客氣地說道:“若是旁的人來問,我也就不客氣,但見郎君面如冠玉,氣度非凡,想來是不久以後的進士老爺。這筆我也就忍痛割愛了,一百兩,我連這盒子送給你。”
“一百兩?”饒是出手闊綽成慣的斯晏也嚇了一跳,更別說其他人。“店家,這是坑人啊!尋常一支毛筆才幾錢,就是用上再好的紫杉黑檀,你開個七八兩,我也就認了。你居然跟我哦說一百兩?”
他李斯晏在京城可不是吃白飯的,什麼珍貴玩意沒耍過。特別是這些筆墨紙硯,家裡基本都是成箱地備着,若不是特意給韶華選筆,也不必出來單買。
“四哥哥,算了。”韶華從沒自己掏錢買過東西,只知道紫毫筆貴,可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漫天要價的,他們今日出來買的東西才值多少錢。“紫毫筆雖難得,可也沒有金貴到如此地步。”
女孩們都覺得這開價太離譜,不約而同地決定轉身離開。
店老闆看金主要走,急忙道:“別、別走,這真的不是我漫天要價。小娘子既然知道紫毫筆,自然也應該清楚好筆難尋。每一支紫毫筆都要到竹林尋野生老兔,取其項背黑針尖毛,千萬毛中揀一毫,再精以人工,才能製成一支筆。這京城大小筆墨鋪數十家,家家都有紫毫,可許多都是用旁尖毫,就是用黑羊毛,真正純正的紫毫能有多少。請小娘子自己掂量一下,便知道我這筆貴,還是不貴。”
店老闆說得意切情重,幾乎都要嘔血捧心,以示自己的清白。女孩們從沒自己買過這麼貴重的東西,也都面面相覷,只把目光投向韶華。韶華也搖了搖頭,她只管拿筆練習,哪知紫毫筆到底有多金貴。若不是她常常犯錯受罰,折損了許多筆,換來母親一次次心疼責罵,也不知道原來她素日最喜歡的毛筆竟然這般金貴。
斯晏聽得有些動心,就是因爲紫毫如此難尋,所以學雲卷體的人才會這般少。難得韶華能有此才能,貴也就貴了,反正賬房又不是無力支付。
正要開口,且見韶華衣裙款款,綽約多姿,緩緩從衆人中走出。店主還道韶華已經動心,眉頭一喜,卻聽韶華說道:“店家既然說,紫毫取自野生老兔項背之毫,那想必也一定知道兔有南北之分。北兔耐寒,身上多以茸毛覆暖,而南地暑熱,所以兔毛堅硬,好散氣祛熱。兔毫一年只八九月收之,是以北軟南硬,製出來筆也各不相同。故人道,紫毫尖如錐兮利如刀,南兔自然優於北兔。”
韶華說一句,店主便偷偷擦一次汗,本以爲用行話能誑一誑這羣富家郎君娘子,沒想到竟然遇上真正識貨的人。
“我用過不少紫毫筆,皆取自南兔項背毫毛,不知店家的這杆紫毫的用料取自哪裡?”
她不想顯擺,可對方卻那她的低調當無知,竟然以爲她不懂貨色。韶華笑盈盈地看着店主地焦急地轉動左手食指上的通體晶瑩的翡翠扳指,心道: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坑了,才能讓一個小小的筆墨店店主買到這般極品的翡翠扳指。
“這……罷了,我再給你便宜一些,九十兩,不能再少了。”遇到這種客人,他還能說什麼呢。
“且慢,讓我看看。”以琛也看出了門道,立刻明白韶華的意思,也走過來。拿起紫毫筆,仔細端詳了一下,然後嘆氣搖搖頭,“筆毫雖好,可這筆桿,嘖,可惜了。”
“這筆桿絕對是用上好的紫杉做的,這個我沒騙你!”店主生怕再被砍價,拿起那木盒,與之比對一番,“您瞧瞧,這盒子也是紫杉做的,跟筆桿同一塊杉木。”
韶華並沒有打算購買,只是想壓一壓店主的氣勢,可看見以琛也摻和進來,不禁納悶了。
“這個我相信,就這盒子的做工雕刻,放在古玩店裡,叫個五十兩也不算貴。”以琛對筆盒大爲稱讚,讓店主找回一些面子,“可是這筆桿的材質卻遠不如盒子的好,想來是取自細枝末梢,而這盒子卻是用堅實的樹幹。”
“八十兩,沒得再少了。”店主眼中懷疑,早上停在他窗口那隻不是喜鵲,而是烏鴉。
“店家,若是這木盒,單賣要多少錢?”韶華狡黠一笑,做出一副對木盒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個不單賣的!”店主堅決搖頭,就是有了這個木盒,這支紫毫才能這麼貴。
“我出七十兩如何?”以琛開口。
“哥哥!”燕綏被嚇了一跳,一個用處都沒有的木盒子,竟然開價七十兩。就算他家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回去得讓尤媽媽數落慘了。
店主顯然也被嚇到了,猶豫了好久,彷彿做了一場生死鬥爭一樣,最後狠下心道:“七十就七十,給現銀,我這就給您包去。”
“好。”以琛點頭,轉身去解腰間的錢囊。
韶華一驚,連忙伸手阻止,生怕以琛會錯意。“以琛哥哥,我並不是喜歡這個木盒。”卻見以琛對她也狡黠一笑,然後取了一張十兩的交子擺在臺上,將放在一旁的紫毫筆遞給韶華,轉身就要走。
店主正包好木盒,回頭一看,臺上的筆不見了,急忙喊道:“慢着!我的筆呢?”
以琛回頭道,“錢不是給你了嗎?”
店主拿起那張十兩的交子,怒火沖天衝過來,對他們吼道:“我一支紫毫筆一百兩,你給的只有十兩,快把筆還來,不然我拉你告官。”
燕綏和綰華一看那店主肥頭大耳,圓滾壯碩的身子跑過來頓時有種壓抑的震懾力,嚇得相互抱緊。斯晏打了個激靈,立刻跑上來,跟以琛擋在韶華面前。韶華將筆藏在身後,在以琛身邊探出腦袋,笑嘻嘻地道:“店家,做生意要有誠信。您剛剛說了買筆送盒,一百兩,後來又給我們降了二十兩。剛剛問你這盒子多少錢,你非要七十兩,這麼看來,這筆也不過十兩的價格。那給你十兩的交子,也不算錯啊?”
“誰跟你說筆十兩?”店主被韶華的話繞得有些頭暈。
“那我問你,筆跟盒是不是八十兩?”韶華問。
“沒錯。”店主想了一下,點點頭。
“這盒子七十兩,要不要?”韶華偷偷改了個字。
“要!”七十兩爲什麼不要,就算再好的木材,空有這麼個小盒子,三五十兩是上到頂了。
韶華聽了聳了聳肩,不以爲意地說,“那不就得了。”
“哦。不對!”店主掰手指數了一下,數字沒錯,可是爲什麼他覺得自己還是被騙了呢?“不對不對,還是八十兩!盒子給你。你給八十兩,我讓你們走。”
韶華嘆了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撥開斯晏和以琛,走上前。以琛擔心,想要阻止,韶華回頭衝他露齒一笑,以琛心頭微微一悸,身子頓了一下。韶華上前去接店主的盒子,店主謹慎地看着她,不敢鬆手,韶華可不客氣,用力扯了扯。店主想了想眼前的女孩還不到他一半的體重,怎麼也不是他對手,才鬆開手。
“我再問你一次,你可聽好了。”韶華一手拿筆一手拿盒子,放在一起對店主道:“這麼一套八十兩,給現銀就可以走,對不對?”
“沒錯,給現銀,不能賒賬!”店主肯定地說。
“盒子七十兩,也要給現銀,不能賒賬?”韶華拿筆的手垂下,偷偷將筆藏入袖中,舉着盒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對,一樣要給現銀!”店主認真點頭。
韶華也跟着點頭,把盒子鄭重其事地放在店主手裡,嚴肅道:“一套八十兩,盒子七十兩,所以筆十兩,對不對?”
“對,啊,不對!”店主剛出口,立刻反應過來,又一次被韶華耍了,臉上立刻變得豬肝般漲紅。“你、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心眼。”
韶華可憐兮兮地看着他,無辜道:“我哪有,是你算數老是算不好,做生意要講誠信。你剛剛說對,現在又反悔。要不咱們還是去見官吧,讓官府來聽聽你是怎麼算的這筆賬,如何?”
“也好,去京兆府正好順路,我讓萬祿送你們先回去,別讓二嬸嬸等擔心了。”斯晏故意擊掌叫好。
店主一聽,立刻知道眼前人是官家子弟,這番真去見官府,怕是他也佔不了好處。
“欸,算了,算了,我虧本買給你了,你別再來繞暈我了。”店主像是被挫敗的公雞一樣,抱着頭,頹然轉身,嘴裡還喃喃自語,“今天早上那隻絕對是烏鴉,要不也不會一連來兩位瘟神。”
韶華得意洋洋地衝綰華眯眼微笑,一聽店主的自言自語,忍不住好奇:“另一位瘟神是誰啊?”
“還能是誰,興勇伯府的大少爺唄!”店主沒好氣地說,“你們趕緊走吧,我要關門了,今天必須得去拜拜神,太倒黴了。”
“興勇伯府?”韶華一頭霧水。
斯晏推着女孩們出門,此地不能久留,今日這事要是宣揚出去,只怕他要被二叔叔二嬸嬸唸叨死。但,今日一見,韶華已然是刮目相待,好心解釋:“就是嚴愷之嚴大哥,跟大哥哥、二哥哥還有世子爺,被稱爲盛京四君子。”
“嚴愷之?!”韶華失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