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顧徐子昂對他的背影若有其思,一想起韶華那衝動又魯莽的性子,嚴愷之的心就提到嗓眼上去,他根本不敢想象這一回韶華又會給他什麼樣的震驚。
順着徐子昂說的方向,嚴愷之一路狂奔,可是舉目四望都是白雪遍地,哪裡有什麼人影。
忽然馬蹄似乎提到什麼柔軟的東西,險些趔趄,嚴愷之警惕地下馬檢查。驚訝地發現雪地裡埋着的是一具屍體,試了試體溫,嚴愷之大膽斷定此人剛死不久。更讓他意外的是,此人死於失血過多,而傷口竟然遍佈在脖子上七八處,每一處都很細小,卻大部分都集中在同一條血管上。
從傷口上看,顯然就不是一個專業殺手所爲,否則不會留下這麼多傷口。但要讓一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失血過多而死,只能說對方太過僥倖,幾乎招招都能刺中他的大動脈。只要男子一掙扎,血口就會流得更歡快,再加上疼痛過度,男子最終由於失血過多,而導致窒息而亡。
嚴愷之不敢肯定這會不會是韶華出手,但至少敢保證,殺死男子的人已經逃開了。他低頭四望,發現屍體附近的雪被掩蓋得很嚴實,不像是積雪的模樣。嚴愷之站起身朝前望去,果然在不遠處,就可以看到幾條彎曲的車轍。他腦海中一陣掙扎,立刻轉過身,映入眼簾,幾串腳印蹣跚朝前。心神一凜,他立刻翻身上馬,利落追了上去,可他沒想到,沒跑幾步就看到幼菡在水裡掙扎。
嚴愷之立刻撈起幼菡,還沒問清她的身份,只聽幼菡哆嗦着身子,哭哭啼啼地指着水裡對他喊:“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她還在裡面!”
看着冰冷的池水,嚴愷之皺了皺眉,眼角瞥到幼菡手中扯着的披風裡有個熟悉的荷包。他一把扯過來一看,果然是蘭芝曾繡給他那個平安符,這麼說水裡的人就是韶華了。心頭一咯噔,腦子還沒轉過彎,嚴愷之已經跳下水。冰冷刺骨的池水讓他有些展不開身,心想到韶華掉進水裡,他恨不得自己能早一些趕來。
好不容易把她救起來,兩人不顧自己全身冰冷溼透,一個給她搓着雙手,一個給她擠出身子裡的積水。
“五娘子,求您快點醒過來!您不能這麼丟下我!”幼菡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韶華,我求你醒來,我保證以後不會讓你離開我眼前,你別再這麼挑戰我的心臟了。”嚴愷之想到剛剛把韶華從水裡撈上來時,她臉上依舊是那無謂的笑容,那一眼,嚴愷之覺得整個人就好像被撕裂一般。她怎麼就能總是這樣笑得滿不在乎,好像不管是痛是難過,都能用笑來帶過,她怎麼就不能像一個普通的小娘子一樣該哭的時候哭,該軟弱的時候軟弱。
爲什麼她聽到嚴愷之的聲音,好像很難過的樣子,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對了,她剛剛好像在水裡看到嚴愷之裡,可是真好笑,嚴愷之怎麼會掉下水呢。如果她知道命中會有落水這種事,她一定會在落水之前學會游泳,至少得掙扎幾下。
“我警告過你的,不許再做危險的事,不許嚇我,你聽見沒有!”
韶華嘴角輕輕彎起,覺得自己越來越可笑了,竟然連這個時候都會幻想嚴愷之的出現。她聽是聽到了,大概以後也不會再做危險的事嚇他了,因爲她可能已經沒有以後了。
“我保證以後不會讓你離開我眼前。”
不會離開眼前,這句話她可以理解成他在告白嗎?
雖然只是幻想,可是這種甜蜜的感覺讓她好心動,要是能親耳聽到嚴愷之這麼說的話,大概死也會瞑目吧。
腹中一陣翻攪,一股難受的感覺衝上喉嚨,韶華再也忍不住,張口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韶華!”嚴愷之感覺到懷中人輕微地掙扎,他急忙鬆開懷抱,緊張地看着她。只見被水打溼的睫毛輕顫了幾下,小嘴微微一張一合,似乎要說什麼。
“五娘子,您醒了對不對,我是幼菡啊!”幼菡眼淚都沒顧上抹乾,連滾帶爬蹭過去。
韶華掙扎了幾下,費勁地撐開眼皮,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嚴愷之的模樣,她輕輕地笑了一笑,“幼菡,我好像看到嚴愷之了呢。”說完,眼睛又疲憊地閉上。
聽到她虛弱的聲音,嚴愷之好笑又好奇地將她再次納入懷中,“不許閉眼,你自己看看,真的是我。”
這回,韶華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眼,打量着眼前人,“嚴、嚴愷之?我、我不是、在、在做夢?”
“你又結巴了。”嚴愷之一句話把她驚醒。
韶華愣了一下,伸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好奇地問:“痛嗎?”
嚴愷之沒料她會來這麼一招,心裡也被嚇到,可是看到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搖了搖頭。韶華顯得有些失望,看着手,彷彿做了重大的決定,然後掐了自己的臉頰一把。嚇得嚴愷之急忙把她的手拉開,“你這是做什麼?!”
韶華疼得直咧齒,“你騙人!明明就很痛。”
“誰讓你捏自己了。”嚴愷之看她眨了眨眼睛,恢復了精明,心中頓時沒氣。“我可以跟你說,你沒做夢。”
“要是我沒做夢的話,你怎麼會出現。”韶華紅了眼眶,如果不是做夢,怎麼可能他會知道她多麼渴望他能來營救她。如果不是夢,剛剛那些話語是誰呢喃給她聽的。“我以爲我殺了人,所以上天要讓我償命,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過要殺人,可是我殺了他。”韶華有些魔怔似的喃喃自語。
嚴愷之心疼地抱住她的身子,在她耳邊說道:“你沒殺了他,他只是痛暈而已,別怕,你沒殺他。”韶華一愣,怔怔地看着他溫柔呢喃,“可是……”嚴愷之搖頭,“沒有可是,你真的沒有殺他,我保證,剛剛他被我趕跑了。沒事了,有我在,沒事了。”
一聲聲“沒事了”讓韶華定了定心神,也逐漸找回了理智。
可當她發現自己正以爲在嚴愷之懷裡時,整個人又緊張得快不能呼吸,從臉上燒紅的熱氣如同閃電般遊走神經,令她周身一顫。
一陣寒風吹過,三個落水的人同時打了哆嗦。嚴愷之張望了一下,根本看不到人,他身子強壯這點冰冷還能抵得住,只是兩個女孩怎麼都受不住。他只好把愛馬喚過來,決定把她們先帶去尋找地方,換掉這身溼衣服。
“咱們必須先離開這裡。”嚴愷之把韶華抱上馬,卻發現她懷裡綁着一個包袱,好奇地問:“這個是什麼?”
韶華順着他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尷尬地笑了笑,小聲解釋:“是一些首飾和銀子,剛纔怕來的路上丟了,所以綁在身上。”早知道就丟掉了,要不然,她估計不會沉得那麼快。
“你帶這些做什麼,還有你的馬車呢?”聽到幼菡的解釋,嚴愷之對韶華頓時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他沒想到韶華的心思縝密到如此地步。可一想到她在沒有自己的時候也可以保護好自己,嚴愷之心中有種憋得慌的感覺,“以後你不必這樣了,我會保護你。”
韶華一愣,擡頭望着他,嚴愷之也沒逃開眼眸,與她四目相似。
“幼菡!”韶華忽然喊了一聲,坐在嚴愷之身後的幼菡,莫名其妙地迴應,只聽韶華命令似的說道:“捂上耳朵,等一下你什麼都沒聽到,聽到也當沒聽到!”
嚴愷之對於韶華奇怪的舉動感到好笑,只聽幼菡忍笑地回答:“我現在是聾子,打雷都聽不到。”
韶華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問道:“你說我不是在做夢,那剛剛你說的話,當不當真?”
“千真萬確,青天可鑑。”嚴愷之微笑啓脣。
“那、我剛剛沒聽清楚,你重新再說一遍。”韶華羞紅了臉,根本不知道此刻,躲在嚴愷之身後的幼菡正八卦地豎起耳朵聆聽。
這個要求讓嚴愷之有些難以啓齒,方纔的話全都是一時動情,現在要他重複。嚴愷之蹙緊眉頭,眼神落到她堅定的眼眸裡,他頓了一下,俯身在她脣上輕輕啄了一下,低頭細聲道:“待你及笄,我就到府上提親。”
韶華已經分不清自己臉上的臊熱是因爲他的告白,還是因爲他的輕吻,腦子裡轟隆一聲,彷彿剛剛吃掉池子裡的水沒有吐乾淨,倒灌到腦子裡,如今滿腦子漿糊。
嚴愷之顯然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目光朝前,沒再敢和韶華對視。可是他心裡清楚,他所說所作都是心甘情願,他甚至不敢再想象若有一天韶華不在他眼前,他會怎麼樣。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現在就把她帶回家,然後綁在身邊,一步都不許離開他的視線。
“爲什麼你之前都不說。”想到王府提親,定西侯府刺探,就是沒有興勇伯府的蹤影,“你是不是被我逼急了,才答應的。”
“沒有人能逼得了我。”嚴愷之幽幽嘆了口氣,要是逼得了,他不知得答應多少娘子了。“別想太多了,你只要答應我,好好照顧身體,等我的八擡大轎就好。”
韶華心裡頓時如同吃了蜜一樣,甜絲絲的,忍不住輕聲道:“待我長髮及腰,郎君娶我可好。”
嚴愷之微愣,然後莞爾,“不必等你長髮及腰,我自會上門娶你。”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