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將軍有請。”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聽到門外的呼喚,錦華停住畫眉的手,臉上露出一絲小女兒的嬌羞和竊喜,急忙起身讓憶柳幫她找一身漂亮的衣服。好難得才能見到徐子昂一次,她自然會想漂漂亮亮地去見他,換好衣裳,又手忙腳亂地翻找首飾。“憶柳,還傻愣着幹嘛,快幫我找找那塊芸香膏,我記得昨兒明明才收起來的。誒呀,找到了,你說我這麼穿好看嗎?”錦華小心翼翼地扯着裙角,回頭看憶柳。
憶柳被她那緊張又興奮的樣子給逗得捂嘴偷笑,“娘子怎麼打扮都好看,將軍看了一定轉不開眼。”
“不許亂說。”錦華嬌嗔地瞪了她一眼,再次細細檢查了自己的妝扮後,才翩然出門。
要說起來,這府裡的路錦華比誰都要熟悉,這半年多,她幾乎每天晨早都從房間出發,一直把整座宅子繞了一圈。可是儘管她能遇見徐子昂的機會還是少之又少,不過因爲宅子裡除了徐子昂,還有跟着他身邊的侍衛外,錦華算是半個主子,府裡的丫鬟管事都趕着來巴結,這也讓她對徐子昂的行蹤多了許多掌握。
以前的以琛也好,後來的攸寧也好,都不曾讓錦華有種不能自已想靠近的衝動。接近以琛那會兒,錦華和蘇氏只想着靠着世姻的關係,擺脫淩氏對錦華婚姻的控制。而且錦華正當天真無邪的年紀,除了家裡三個兄長,頭一回見到陌生男子,有好感也是難免的。可後來發現以琛根本不可能會選擇機會,母女果斷地放棄了他,差點就投向了弘文。如今想起來,錦華還有些感激韶華,若不是她當日故意阻攔,說不定現在自己也要受牽連。
可是徐子昂卻不同,打從錦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種長年在軍隊中磨練出來的男子氣魄,是她家裡任何一個讀書人都無法媲及的。再加上她摸清了這宅子的現況後,立刻就肯定這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否則,以徐子昂的身份,錦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近。
既然是上天安排,那她自然就要順應天命,在這裡重新活下去,若是蘇氏有知,一定也會爲她高興的。
在來的路上,錦華心裡已經無數次想象徐子昂的模樣,也想着他會對她說的話。可臨到門口,她還是緊張地停了下來,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才優雅地走進去,給坐在書案前的徐子昂福身。
“不知將軍喚錦兒有什麼事?”錦華側身低頭,盤起的秀髮下露出她修長白皙的脖子,這也是李勳卓最喜歡蘇氏的模樣。李勳卓曾感嘆過,再美的風景也不過蘇氏低頭莞爾露出的那一段誘人的肌膚,彷彿連人帶魂都要勾了去。蘇氏心裡清楚自己的優勢,而錦華幾乎翻版了蘇氏的模樣,自然也知道怎麼才能讓自己顯得更嬌媚一些。
徐子昂擡起頭,果然看到伊人含羞的模樣,饒是他見慣風月佳人,也不得不感嘆養在深閨中的妖嬈才叫魅惑。眼神掃了錦華一身衣裳,看得出她精心打扮過,忍不住勾起脣角,問道:“你來我府上多久了。”
錦華想過無數種開頭,卻沒想到徐子昂會這麼問,她無盡溫柔地回答:“承蒙將軍搭救,我和丫鬟進府已有八個月了。”徐子昂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錦華有些茫然,悄悄擡頭,正好看到他邪魅戲謔的笑容,緊張地又低下頭。
徐子昂見此,哂笑道:“倒是記得蠻清楚的嘛。”
聽到徐子昂的笑聲,錦華嬌羞得連耳根都紅起來了,“將軍對錦兒的好錦兒不敢忘。”忽然提起時間,難道是要給她正名了嗎?腦海裡閃出這個念頭,讓錦華緊張地揉緊手絹。
可是徐子昂根本沒往這邊想,只見錦華如此緊張,眼眸彎了下來,似乎帶着些許冷意:“那你記不記得李錦華這個名字?”說話的時候,徐子昂的視線片刻都沒離開過錦華,看到她身形微閃,心裡頓時升起一陣不悅。
錦華十分驚慌:“將軍……錦兒不懂將軍在說什麼。”
莫名聽到徐子昂提起自己的名字,錦華自然心虛,因爲爲了捏造一個讓徐子昂不得不收留她的身份,她已經把李錦華這個名字遺忘了,站在這裡的是一個叫蘇錦的女子。
徐子昂揶揄道:“不懂嗎?那你還記得你的家人?”
錦華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頭上的傷好了以後就不大記得,將軍怎麼無端端地問起這些來?”因爲從一開始,整座宅子的人都把她當做被山賊抓去而幸運逃出來的可憐女子,從沒有人再細問,以至於錦華根本沒想到徐子昂會再次提起。
徐子昂見錦華支吾不清,擡起頭,目光落在身後的憶柳:“你家娘子說不記得,那你記得多少,別跟我說,你腦子也撞傷了,忘事了。天底下撞到頭的人那麼多,一起撞到忘事的還沒聽說過。”顯然對憶柳的態度可沒那麼客氣,話尾一聲冷哼讓憶柳立刻腳軟跪地。
看着一雙大腳步步向自己逼近,憶柳更加慌張了,“我……我,我……”
徐子昂怒吼一聲,“看你主子做什麼,我問你話呢!”
從沒看見這麼暴躁的徐子昂,錦華也被嚇了一跳,以帕捂面,細聲哀訴:“將軍,可是錦兒哪裡做錯了,惹怒了將軍,錦兒願意受罰,請將軍息怒。我本出自低門小戶,承將軍不棄才能留在府上,若是外頭有閒言閒語惹將軍不快。將軍大可把我們趕出去,絕不會死皮賴臉待在這裡。”若說蘇氏的淚容叫才梨花帶雨、楚楚動人,那錦華只能比之更甚。
錦華見徐子昂沒再動怒,又啜泣道:“我知將軍出身尊貴,非同常人,肯收留我們更是菩薩心腸。我常叮囑丫鬟不能給府上添麻煩,我見府里門客多,唯恐遭外人議論將軍是非,是以從不在客人面前拋頭露面,更不曾踏出大門一步。沒想,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連累將軍受人非議,錦兒自請離去,不讓將軍爲難。”
這一招以退爲進,着實讓徐子昂吃了個悶聲雷,他之所以憤怒,倒不是因爲別人說他收留她們,而是錦華故意對他有所隱瞞,虧他還放心把整個宅子丟給她去打理。
想到這裡徐子昂不由得輕笑,看着錦華帶淚的嬌顏,“話都讓你說完了,能讓我說了嗎?”被錦華這麼一哭,徐子昂的怒火倒是壓了一些,但心裡的不悅還是滿滿的,眼神凌厲地打量着錦華,道:“我徐子昂從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更不在乎什麼流言蜚語。若你真如你所說,只是一個普通娘子,被山賊擄去,僥倖逃了出來,那我就算把你帶回平洲也並無不可。可是你不是,我讓人到處打聽,從沒有一個名叫蘇錦的人,何況還是和有點家底的娘子出身。只是湊巧,李家倒是有個小娘子失蹤了,只不過聽說她年方十四,你說你已十六,李七娘,你在我府上住這麼久,心裡應該清楚,我最恨的就是別人對我隱瞞。”
他從沒懷疑過錦華的話,除了因爲自己從不在意外,另一點就是他根本沒想到錦華會是李閣老的孫女。
聽着徐子昂一字一句,錦華瞪大瞳孔,臉上漸漸沒了血色,“我沒有……”
徐子昂見她還不肯承認,一腳踩在憶柳的手上,憶柳頓時發出一聲慘叫:“說,你混進我家到底有什麼陰謀!是不是李閣老讓你來監視我?”他早聽說京裡的文官們對他們這些平洲來的勤王軍背地裡怨聲迭起,可沒想到自家裡也藏了一個。
錦華真的被嚇哭了,“我沒有。”
徐子昂用力碾壓憶柳的手,疼得她小臉煞白:“說不說?”
耳邊充斥着憶柳的慘叫,錦華終於開始忍不住,開口爲憶柳求情:“將軍,我真的沒有騙你。求將軍放過憶柳,我真的沒有騙你。什麼李家,什麼七娘,真的不知道。看在這半年來,我爲將軍做了那麼多事的份上。求將軍放過她吧。”說完,還給徐子昂磕頭,一聲聲悶響聽得憶柳都吃驚。
徐子昂沒有移開腳,只是彎腰捏錦華下巴,俊臉湊過去對着錦華,彷彿變成爲羅剎:“人都找上門來了,你還想抵賴不成,你不記得他們,他們可記得你。”
從沒見到這麼可怕的徐子昂,錦華驚嚇過度,只能睜大着眼睛,眼眶裡不斷掉出淚水。
被錦華的舉動嚇到的憶柳,回過神來,咬牙忍痛地把事情承認下來:“將軍,我說,我願意說。”徐子昂得意地鬆開錦華的下巴,斜了憶柳,站直身子,退開一步。憶柳顧不得手上的傷,低頭認罪:“求將軍饒過我家娘子,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您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故意騙她的。當時我們和五娘子遇上馬賊,五娘子爲了逃命,把我們推下馬車。我們好不容易纔逃了出來,結果被將軍救了,我看七娘子記不起以前的事,我怕要是回去,五娘子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索性編個故事騙她,所以這一切都和我家娘子無關,求將軍不要怪她。”
聽了憶柳的話,錦華和徐子昂都吃了一驚,一個是沒想到憶柳會主動承認,一個是沒想到背後的事情竟然是很重要。
徐子昂再問錦華:“她說的都是真的?”
沒等錦華回答,憶柳搶過話:“將軍要罰就罰我吧,我看七娘子對將軍一片癡心,又怕她回李家被二夫人和五娘子虐待,所以才撒的謊。將軍要是不信,就請您當我們回去,因爲我們還活着,五娘子絕對不會放過我們。只求您別怪我家娘子,她對您是真心的。”
錦華已經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得呆呆地看着她:“憶柳……”
憶柳跪着轉過身,給錦華磕頭,哭訴道:“七娘子,是我不好,我不該騙您。您原是李閣老家的娘子,就因爲您是庶出的,在家裡受盡委屈。姨娘已經被二夫人趕走了,二老爺又有新姨娘,我想着您要是回去一定沒好日子過,所以才斗膽騙您。七娘子,您打我把,罵我吧。”
見憶柳舉起被徐子昂踩得紅腫的手要扇自己耳光,錦華立刻撲過去把她抱住,主僕哭成一團。
徐子昂也不知道憶柳說得有幾分真假,先是被弘方前來討人鬧得心情不悅,又想到自己被人矇騙這麼久,火氣頓時躥了起來。可是見憶柳和錦華的表現,事情好像又不是他想象中那樣。
“都回去,我會讓李家的人來接你們。”徐子昂看不慣女兒家的哭哭啼啼,煩躁地讓她們離開。
如今,新帝繼位,當年的大皇子黨能貶的貶,能趕的趕,而二皇子黨雖然風頭正盛,可到底皇帝都沒給正名,反倒是當年那羣保皇黨卻是四處逢源,而其中爲首的莫屬李閣老和方有信這些老臣了。而徐家又是勤王軍的領頭人物,本是功勞最大,然而賀家又仗着太后和皇后的孃家。若是能和李家攀上關係,或許徐家還能翻一盤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