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還真能演。”
綰華轉過頭,藉着淡淡的燭光,正好看見韶華酣睡的側臉。小巧而堅挺的鼻子,纖長的睫毛,臉蛋因尚未張開而顯得粉嘟嘟的。
“三姐姐,趕緊睡吧,明日還要早起上學呢。”韶華嘀咕了一句,翻身揹着綰華,繼續睡覺。
被她們這麼一鬧,李勳卓和淩氏的關係算是軟和下來了。他們之間其實只需要一個人肯主動低頭,也就化干戈爲玉帛,化脣槍舌劍爲情意綿綿。兩人一樣的刀子嘴豆腐心,一樣的愛面子吃軟,明明那麼相似的兩個人,卻總是互碰棱角。
綰華還擔心他們之間的溫情不知道到能持續幾個時辰,可是當浣思苑的丫鬟前來問李勳卓是否過去用膳時。李勳卓只作略微遲疑,然後告訴丫鬟,他以後都會留在熹園用膳。那一刻不止是淩氏,就是滿院子的丫鬟都爲之雀躍起來。以至於一整晚,淩氏都處於溫情脈脈的狀態,就算沒有三個兒女調劑,夫妻之間也相處和睦。
崔媽媽在旁看得直抹眼淚,她在李家伺候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溫馨的場面。
她早說過,只要自家夫人肯低頭,肯示個弱,十個蘇氏也不是她的對手。可她偏偏不聽,白白吃虧了那麼多年。好在老天開眼,總算好人有好報了。因此,崔媽媽看韶華的眼神就更加慈愛溫和了,她確信五娘子就是她家夫人的福星。今後要是誰敢欺負了她家五娘子,她就是豁上老命也會拼了。
吃完飯,閒話了幾句,提到韶華因爲會寫雲卷體而受先生誇獎時,李勳卓頓時對她另目相待。淩氏雖然不知道什麼叫雲卷體,但是能受容嬤嬤誇獎,證明女兒真的很聰明。這才上學幾日,接連三番地受到容嬤嬤誇獎,而李勳卓一直都誇聰明懂事的錦華卻被容嬤嬤責罰。
如此鮮明的對比讓淩氏更加得意起來,說話都明快許多。
綰華對母親寫在臉上的心思感到很無奈,故意打斷了她兩次話,示意她不要得意忘記又說錯話,惹李勳卓不開心。好在李勳卓並沒有去注意淩氏的表情,只是更關心韶華的功課,反是斯陌被冷落了,一口氣背了三篇課文,終於換來李勳卓的關注。
因出門了一趟,又哭了一場,吃完飯後,韶華臉上一直哈欠連連。淩氏看不過去,便讓崔媽媽使個小車,把姐妹倆送回去。一到碧梧軒,綰華就拉着韶華往自己屋裡走,說姐妹這麼多年,還沒一起睡過覺,非要韶華跟她一同睡。韶華困得緊,拗不過她,便迷迷糊糊地跟着過來。
“五娘,你真的是五娘嗎?”綰華閉着眼睛許久,又忍不住開聲。
“三姐姐又說什麼胡話了,我不是五娘是誰?睡吧,別胡思亂想了。”韶華皺了皺眉頭,眼皮卻沒睜開。
綰華沉默了一下,然後道:“雖然我是長女,可你從來都不在身邊,我跟七娘關係也不好,八郎又跟我玩不到一塊。今天終於有種做姐姐的感覺,一家人在一起吃飯聊天的感覺。”綰華說了又沉默,好似在沉思,又好像睡了過去,等了許久才說:“你下午的樣子可真嚇壞我了,明明你好端端在眼前,可是好像隔了你好遠。那時的你也不像是妹妹,反倒像個姐姐。呵呵,我一定是想要姐姐想太多了……不過,有你這個妹妹真好。”
綰華跟着翻身,將韶華抱住,就像當初韶華剛出世時,她小心翼翼地爬上牀抱着她睡覺。結果害全家人到處跑,以爲她走丟了,最後在韶華牀上發現她抱着韶華睡覺,可把淩氏感動得熱淚盈眶。
“睡吧,姐姐在呢。”綰華輕輕拍了拍韶華的小手,摟着她,慢慢睡去。
這時,韶華悄悄睜開眼,感覺到背後小小的擁抱,心裡也一片溫暖。一樣是姐姐,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她都算是幸運的。總之,既來之,則安之,她應該警醒一些了,好好過李韶華的生活吧。
韶華如是想着,聽着綰華在身後傳來輕輕的鼾聲,她的眼皮也緩緩闔上。
不到一盞茶時間,韶華忽然再次睜開眼,呼吸也變得急促,想再次合上眼睛卻怎麼都合不上。
然後她悲劇地發現,她失眠了。
不知是因爲綰華的話,還是因爲不習慣有人睡在她身邊,她努力想要睡去,可是腦子忽然變得好活泛,怎麼都睡不着。等了好一會兒,韶華實在睡不着,想拉開綰華的手,下牀喝杯水。可發現好不容易纔掰開她的手,下一刻綰華就像八爪章魚一樣,連手帶腳纏了上來。
韶華再次發現,答應陪綰華睡覺是一件多麼錯誤的事!
以至於第二天早上,綰華因有人陪着睡得特別香甜,起了個大早,卻看到韶華還矇頭大睡。想着昨夜,她也沒去騷擾她,可直到她梳洗好,韶華卻一動也不動。讓人叫醒她,卻看到她頂着一雙黑眼圈,十分駭人。
“五妹妹,這是怎麼了?眼睛這麼重,早起了嗎?”燕綏看着韶華搖頭晃腦無精打采的模樣,關心地問。
“哪有,今早她睡得可沉了,險些連累我一起遲到。”綰華惱了她一句,想了想,又笑開:“不過五娘睡覺的模樣真好玩,怎麼捏都捏不醒她。”
韶華頓了頓,眼皮裂開一條縫,十分鄙視地望了她一眼。
好你個李綰華,居然趁人之危,她一定會報復回來的。至少……會在她以後的孩子身上捏回來!
“真的啊?”燕綏興奮地道。
綰華點頭:“昨兒夜裡明明比我還早睡,可不知道怎麼地今早怎麼喚都喚不醒。”
“因爲我昨晚做了個噩夢。”韶華伸了個懶腰,幽幽道:“夢見背後有隻大章魚,我怎麼掰都掰不開它的腳。好不容易掰開了,又給追上了,所以一直重複,一直跑,早上纔會累得爬不起來。下回讓我再夢到那隻章魚,我就拿它當肉吃了。”
“五妹妹的夢真有趣。”燕綏笑眯眯地說道,綰華臉上微赫,不願搭腔。
這時,燕綏看見錦華也頂着一雙黑眼圈走進來,好奇道:“七妹妹怎麼也沒精打采的,你昨夜也夢到章魚了嗎?”
“什、麼章魚?”錦華看到韶華,本來是沒好臉色的,奈何是燕綏開口,她勉強扯了扯笑。
“沒什麼,你的腳傷如何了?”燕綏低頭看了看。
“謝燕綏姐姐關心,已經好些了。”錦華瞥了昏昏欲睡的韶華一眼,眼露兇光。
韶華忽然打了個激靈,整個人清醒過來,朝錦華望去,看到她正和燕綏在談笑。心道自己太過敏感,錦華怎麼可能會有那麼犀利的眼神。思想之間,容嬤嬤已經輕聲蓮步走進來,女孩們也都趕緊靜下來。
“七娘子身體可大好了?”容嬤嬤還沒開課,便詢問錦華的健康,讓她受寵若驚。
連忙起身答話,“謝先生惦記,傷處早已好了,因姨娘身子不適,伺候在跟前才延誤了課程。”錦華戰戰兢兢,生怕容嬤嬤挑她不是。
但,顯然是她想多了。
容嬤嬤對錦華上不上課並不在意,只是點點頭,“七娘子有這份心,是蘇姨娘的福分。”
錦華臉露喜色,正要說話,容嬤嬤已經轉開話題,讓她們開始做功課。
一夜沒睡好的韶華看着手中的帕子從最初的白色被染成紅色,到最後容嬤嬤直接拿紅線讓她繡寒梅。韶華捻着繡花針,強打着十三分精神,終於把一朵紅梅繡完,卻發現其他姐妹的帕子早已錦繡滿園了。
綰華繡得最中規中矩,繡的是五福拱壽圖,五隻蝙蝠展翅將一個金絲並紅線的壽字圍起來,甚是喜慶。而錦華心靈手巧速度快,一副蝴蝶聞香圖在她手中也栩栩如生。燕綏的手藝最爲精湛,同樣是一針一線,由她手中繪出的卻是三重錦繡的牡丹圖。就連容嬤嬤走過去,也不由得駐步稱讚。
錦華原本心有不甘,可看到韶華的手藝後,心情倒也坦然。沒過一會兒,容嬤嬤似對韶華的女紅看不下去,早早就讓她們休息。初荷心疼地將早先預備好的傷藥拿出來,一邊幫韶華擦拭傷口,一邊抱怨:“五娘子也真是的,讓您繡花,您何苦跟手指頭過不去。”扎小人都沒扎得這麼狠。
“行了行了,不用擦了,等會拿針照樣得扎一手。”韶華滿不在乎地說。
“五妹妹,你可真是跟針線有仇,怎麼能每次都扎到手指呢?”燕綏起初對韶華拿針扎自己的技能不以爲意,可等她發現,韶華繡花的能力全都用來扎手指上,她就完全折服了。
“不是跟我有仇,是針跟我的手指頭有仇,你沒瞧見一紮一個準嗎?”她當初連射箭都沒準過。韶華隨意扒了幾口飯,便推脫吃不下,要回去繼續用功。綰華笑說她假認真,容嬤嬤又不會真罰她繡一整天。韶華垂頭嘆氣,在場所有人都沒能比她瞭解容嬤嬤的性子,只要她的功課沒做完,容嬤嬤絕對有耐性陪她耗下去。
只是沒想到她回學堂時,容嬤嬤早就坐在那裡等着她。
韶華一驚,連忙上前請安:“先生怎麼不去歇息。”
容嬤嬤望了她一眼,目光微動,思緒複雜,“五娘子怎麼也這麼早來學堂。”
韶華扁了扁嘴,有些賭氣地說:“先生不是說晨早的功課沒做完,下午還要繼續嗎?我總不能因爲自己笨手笨腳耽誤了姐姐妹妹的。”
容嬤嬤嘴角輕揚,似笑非笑,“娘子知道自己短處,那就該更用心才行。”
韶華險些被話給噎住,她只是說客套話,容嬤嬤竟然還就給肯定了。暗自把容嬤嬤腹誹了好幾回,心想着明日索性裝病不來好了,反正這閨學少她一個不少。
“先前五娘子說會彈琵琶,老身這兒正好有一把。”容嬤嬤抱一個裹着布的琵琶走過來,韶華一愣,擡頭看着她。“不如五娘子彈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