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燕綏他們的母親是在丈夫科考的時候病逝的,族裡耆老可憐一雙年幼的兒女會影響考試,便送到宗裡寄養。燕綏聰明乖巧,頗得族長歡心,而以琛又愛讀書,讓宗親耆老們看到了劉家未來的希望。相比之下,他老爹而立之年才得了個附生,以琛未及弱冠已是稟生,這無疑讓他們都興奮起來。
按這個情況發展下去,興許劉家也能像李家一樣,出個狀元探花之類的。
當然,他們並沒想到,李家比他們早了幾代人在研究科考的事。在李閣老之前,已經出了兩代秀才,一代舉子,纔有後來的優良基因。劉家這時纔想要策馬急追,與李家齊驅並駕,恐怕最快也要等以琛的孫輩來完成。但所謂世姻,也不僅僅只有聯姻而已,比如生意上的互相照拂,比如官場上的相互提攜。
劉家迫不及待地把以琛兄妹送來,也就是希望藉此能邁出第一步。
“大白天就沒精神,昨兒夜裡又沒睡好嗎?”燕綏聲音甜美婉轉,看着也嬌氣憐人。縱然劉氏對這雙侄子侄女並不至親,也讓燕綏哄得心花怒放,吃住用度一應當她是親閨女一般看待。
“燕綏姐姐,你瞧五姐姐的樣子可真好玩,趴在桌子上,跟條大蟲似的。”
韶華正要起身跟燕綏寒暄幾句,卻聽到燕綏身後另一個刺耳的聲音,燕綏也掩嘴跟着嗤嗤笑起來。
她眉頭微蹙,睨見身後初荷幼菡都有蠢蠢欲動的樣子,連忙低聲咳一下,喝止她們的衝動。閉着眼睛,也聽得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韶華心裡也清楚這人雞蛋裡挑骨頭的本事向來強大。
於是,翻了個身,改成以手託曬,整個人半倚靠着桌子,懶懶地看她們一眼:“早啊。”
燕綏笑容不變,口氣卻有些嗔怨:“五妹妹就是這麼歡迎客人的啊?”
韶華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地說:“七娘和燕綏姐姐都說我像條蟲,那我自然得用蟲的方式打招呼。七娘見過像我這麼大、又會說話,還會走到你面前,離你這麼近的蟲嗎?”韶華起身朝錦華走過去,一步一步地逼近,瞪直了眼睛,咧着嘴角輕笑,故意聲大聲小地她耳邊說話。
錦華聽着她詳盡的描述,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退了幾步,躲到燕綏身後去。
“好了,五妹妹別鬧了,瞧你把七妹妹嚇得。”燕綏偏身避開錦華的親近。
韶華聳了聳肩,“我還以爲七娘是見過呢。”她對沒禮貌的人從來都不客氣,一進門還沒請安,就先調侃起她來了。“燕綏姐姐今兒怎麼有空跑我這裡來。”韶華徑自走到屋子,坐到軟榻上。
燕綏見她也不相請,知她是氣惱方纔錦華的玩笑,也不扯破,自行走進去,尋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說是相鄰,我還是頭一回來五妹妹這院子裡。這屋前的空地真敞亮,看着舒爽。”
原本挨着屋子不遠,種了兩叢紅葉石楠,因淩氏不喜石楠花,便趁着劉氏給燕綏拾掇院子的同時也給整了一番。一邊換上幾株含笑,另一邊原本要建個亭子,可是怕衝撞到,索性搭個涼棚,種了幾株爬藤月季。樹根落地不久,葉子都還沒疏開,看着冷清零落,淩氏只得又搬來幾盆五色海棠,裝點門面。
淩氏生怕小女兒歸家住不慣,一切都依着她在普安凌家的院子去搗鼓。但不知韶華對外面種了什麼花草,根本不在意,反正她只要牀鋪夠大夠軟就行,屋外就是光禿禿的也不怕。
“哦。”韶華懶洋洋地不願搭腔,讓燕綏臉上有些不自在。
畢竟來者是客,況且還是外姓姻親,初荷連忙替主子回了話。“燕娘子來得正好,今早,熹園給我們娘子送來一籃柿子,說是新鮮摘來的。我家娘子說柿子潤肺,想留着給姐姐妹妹分享。正想出門給燕娘子和七娘子送去,你們就來了,我這就讓小丫鬟切了送來。”韶華聞言,不禁睜大眼睛,初荷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可真不賴。一臉尷尬的燕綏,聽了話,表情也舒緩許多,朝她點了點頭。
初荷笑臉相迎,讓燕綏有了下臺階,趁着福身行禮,偷偷扯了韶華的裙角。
這時,小丫鬟端了茶上來,女孩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把剛剛的事翻過一頁。
“五姐姐,剛剛我們去了三姐姐院子,人不在,卻把書語含章都給留下了。只說是陪母親出門做客了,咦?五姐姐,三姐姐怎麼沒把你帶上。”錦華挑了話題,一開口就讓韶華想砸杯子。
這丫頭是一天不拿她挑刺就身子癢吧,一句話好好的,硬是被她說得讓人渾身不舒服。
韶華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幽幽地說:“我又不是三姐姐的丫鬟,爲什麼她非得把我帶上。難道以前三姐姐出門都把七娘帶上的?”
聽到韶華的口氣,錦華才驚覺自己又說錯話,反被韶華一激,小臉漲紅。
燕綏看都不看錦華一眼,“三姐姐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怎麼把我們都瞞得那麼實,難道把我都當外人了。”韶華聞言頓了一下,悄悄望了燕綏一眼,聽她口氣微酸:“其實像三姐姐這般玲瓏娘子,哪家郎君會不喜歡。只是我來之前尚未聽說三姐姐許嫁,怎麼這麼急就定了?”
韶華沉默了一下,斟酌着不被燕綏繞進去,“燕綏姐姐消息可真靈通。”她也是剛剛纔知道的,燕綏竟然興師問罪來了。
燕綏一愣,笑道:“我們不是剛從三姐姐院子裡回來嘛。三姐姐也真是的,要是真覓得如意郎君,那得說出來讓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燕綏心裡是清楚的,如今的李家對世姻這件事並不在意,或者說,不如劉家在意。留在本家的那些也就算了,在京中的郎君娘子,哪個不是富貴人家眼中的如意人選。要讓他們放棄大好的高門姻親不要,卻和在京中無根基的劉家結姻,即便是族裡的意思,做父母的都有些不捨。
所以,李氏族長一聽說,劉家要把以琛送到李閣老府上寄讀時,只是說李閣老如今位高權重,姻親一事要親詢了他意見再做定奪。以琛如今正是大好年華,應以讀書爲重,切不要被旁事耽誤了。
這話說白了就是,等以琛考上功名再說。否則,以李閣老的身份地位,要他把嫡親的孫女許給沒功名的人,實在也是強人所難。劉氏一族只能諾諾應是,心裡卻把李族長罵個千百回,誰不知道李閣老是李族長的同胞親弟。
兄長一句話,做弟弟的還能說不嗎?
不過,話都這麼說了,以琛進京之前,族長就告訴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掙個功名回來,不能讓李家看低了。而給燕綏的囑咐卻是給李家人打好關係,儘量融入李家娘子的小圈裡。
“燕綏姐姐說的是,只不過,怕是三姐姐自己也不知曉。婚姻大事都是父母長輩做主,哪個小娘子會好意思過問。”韶華展開笑臉,跟燕綏打起太極來。
“可我剛來那日,可聽說五妹妹想自己做主選夫呢。”既然大的沒機會,那小的總逃不掉了吧。“五妹妹心中可是有意中人了?”燕綏轉向韶華的眼神愈發地親切溫柔起來,看得韶華渾身起雞皮疙瘩。“要是有,不如說出來,好叫姐姐替你掌掌眼。要我說,像五妹妹這樣能書善樂的人兒,怎麼也得個知情知趣的郎君。我哥哥常說了,知書善樂的女子定是世間最最真性情的女子。”
錦華一愣,擡頭望了望燕綏,又望了望韶華。
“呵呵,是嗎?”韶華笑得勉強,燕綏這番是預備主動推銷自家兄長了?
“那是自然,五妹妹,我可當你是自己人,快與我說說吧。”燕綏閃着八卦的目光。
說什麼?難道要她說她早有心上人,對你家兄長沒意思嗎?估計她這麼說的話,燕綏會立刻跟她翻臉,明知道劉李兩家會結親,綰華已經尋親去了,要是韶華也擺她一道,她收拾行李回家的衝動都有了。
“話說回來,最近家裡來了不少夫人,不知是不是伯姆在替燕綏姐姐掌眼。”韶華幽幽地把矛頭轉回去,“燕綏姐姐心裡可有人選?”
“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燕綏臉一紅,聲調也緩下來。
“燕綏姐姐比我年長,又已及笄,自然是姐姐先。”韶華理所當然道,“燕綏姐姐心中覺得什麼樣的郎君最好,就是尋不到最好,至少也得有個對比。”
“我哪有什麼如意郎君。”燕綏眼神閃爍,被韶華忽悠得言語有些結巴,“最好自然是京中四君子啦。”
韶華若有所思,然後道:“四君子啊,大哥哥已經成親,世子爺又守期孝。”韶華自動跳過嚴愷之的可能性,驚呼一聲:“難道燕綏姐姐是看上了二哥哥?”
“哪、哪有的事。”燕綏被這麼一說,心頭一跳,連忙擺手。四周掃了一眼,故意問道:“怎麼不見先生送的琵琶,我還想請五妹妹再彈一曲呢。”
已經成功轉移了話題,韶華也就不去管燕綏剛剛的驚慌失措,笑道:“先生讓我學習新曲子,我還沒練過呢。”
“那昨日的曲子也行啊。”燕綏生怕韶華再次問題,慌不擇言地說。
韶華搖頭:“昨日我才被三姐姐訓責,說那不該是大家娘子學的,還是少彈爲妙。”
一直插不上話的錦華低着頭,眼光四處掃蕩,視線落到窗邊的繡籃裡。有些好奇,站起身,燕綏以爲她要離開,也覺得久坐無趣:“也罷,今日是沒有耳福了,那就等五妹妹學會了新曲子再聽吧。”
不料錦華卻徑直走到窗邊,幼菡低低驚呼,來不及阻止,只見錦華拿起那繡到一半的鴛鴦戲水圖,對韶華問道:“五姐姐動作可真快,昨兒早上的功課已經做了一半了。”錦華頓了頓,打量旁邊的幼菡一眼,見她眼神閃爍,瞭然點點頭。“吳姐姐放心,我不會告知先生的。”
韶華沒曾幼菡她們會幫她偷偷做功課,但錦華的態度讓她覺得不悅。
走過去,扯過錦華手中的帕子,輕描淡寫地說:“你知道我手藝不好,所以讓她們先繡個成品給我做做樣子而已。日頭也不早了,我得去熹園看看阿孃回來沒有,你們要一起過去嗎?”
錦華自討沒趣:“我要去陪我姨娘。”
聽錦華這麼說,燕綏也不好答應:“我也得回去了,今早說好陪六姑姑吃飯的。”
“那我就不留你們了。”韶華淡淡地下逐客令,兩個女孩都覺得索然無味,只好給她告辭。
幼菡走到門口目送她們離開後,才轉身回來,一進屋便看見,韶華就整個人癱在軟榻上。
“五娘子,就算燕娘子再怎麼不是,到底也是客,你怎麼能這麼趕她走。”幼菡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韶華重重地放下繡規。她被那聲響嚇了一跳,手捧心口,看着韶華面無表情地走過來,不由得低了低頭,不敢造次。
“你和初荷都是阿孃送來的,我自當把你們看做最親近的人。”初荷從外頭剛回來,一聽韶華的話,也愣住原地,不知她所言何意。
韶華打量了幼菡許久,見她幾乎要把頭埋到肚子裡去了,又看了看初荷。
半晌後,幽幽地吐了口氣:“你們都給我記住,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身邊並不是非你們不可。要是阿孃知道你們有二心,也留不得你們。”
“是。”兩人互望一眼後,都小心翼翼地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