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嚴愷之最終還是沒能及時趕回來,韶華感到失落,但這喜宴始終要有人住持,這才讓韶華強打起精神來。
不過,在這雙滿月喜宴上,最高興的不是韶華,也不是嚴夫人,而是粉團的兩位外祖母,其中淩氏猶爲甚。辛夫人和韶華早有默契,所以沒搶她風頭,只見她滿場春光滿面,幾乎是反客爲主地代替嚴夫人照顧賓客。
韶華看着外頭熱鬧喧天,終於明白嚴夫人昨晚對她說過,興勇侯府有點小是什麼意思了。
她原本還納悶,這麼大的地方,打掃了一些人,剩下多少空房間,哪裡會小。可從一大早就登門賀喜的人來看,大概忠義侯府和王府那樣的架勢纔夠宴請了。
不過也難怪,她成親那天雖然熱鬧,可大多都是鬧新郎去,而且李家和定西侯府都不好出面。如今是興勇侯的長子雙滿月,光是他的身份就足夠吸引許多人前來,更不提皇帝親自賜名。
早在嚴愷之臨行的前一天,宮裡下了旨意,韶華還以爲又要喊她進宮,嚇得不敢接旨。被嚴愷之攙着聽完聖旨,她才反應過來,這男人居然懶到連兒子的名都沒取,直接跑去讓皇帝給賜名。這下可就風光了,妻子是皇帝賜婚的,兒子是皇帝賜名的,敢情皇帝都成了嚴家的算命先生了。
“二爺說了,若是生女兒,他是要招去當媳婦的,可惜生了兒子,就按皇子輩序來排好了。”嚴愷之說得一派淡然,韶華卻聽得膽戰心驚,一個大臣之子哪能和皇子相提並論,果然聽嚴愷之又道:“我覺得不妥,到底只是求個恩典,所以改承爲丞。你說他出生後,雨勢轉小,那就用霂。”
弘弋也猜得出這孩子當是那場雷雨後所生,儘管欽天監再三地提醒弘弋,千萬得注意那個時辰出世的孩子,可這讓他愈發地期待這個孩子長大後會是怎麼了不得的人物。
雖然對於兒子的取名韶華並不持任何意見,可是對弘弋聽到欽天監說她兒子可能是禍害後,竟然還很興奮,她忍不住對嚴愷之打量多了兩眼。若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麼看來,她家夫君偶爾的脫線行爲也是可以理解的。
名字是賞賜了,禮物自然也不會少,而衝着皇帝欽賜名字這件事,賀喜的人更不少。
就連路人都忍不住感嘆,這嚴家是祖上燒了多少高香,這賞賜一個接一個地下來,大抵興勇伯九泉有知也該欣慰了。
不過,這雙滿月唯獨兩家沒來,其中一家是三王府,一家是公主府。
三王府是因爲再過兩日也要辦喜事,根本抽不開身,所以早早就送禮致歉。而公主府嘛,據說公主和駙馬正鬧不愉快,如今誰都不待見誰。韶華比柔婉更樂於不相見,最好以後出門,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韶華從宮裡失蹤的事雖然多人耳聞口傳,但具體原因大家都只是猜測,只覺得這興勇侯夫人絕對是大富大貴之人,否則可經不起這麼多折騰,還能生出連皇帝都賜名的兒子來。有了淩氏在旁邊做解說,韶華就只需要抱着兒子,做溫婉端莊的模樣,對衆人微笑頷首。
好不容易擺脫來了又一羣賀喜的賓客,韶華忙不迭讓人把房門關上,就說她需要更衣,讓嚴夫人先替她頂住,等會再去主持宴席。
淩氏有些不悅,跟着進屋責訓道:“你這丫頭,怎麼到現在還不長進,這是個多大的面子,你還不趕緊承着。”要知道,辛子萱生兒子的時候,可沒有今日這種盛況,更別說綰華了。淩氏這一整天,笑得嘴巴都要裂到耳朵後。
韶華無力地趴在軟墩上,怏怏地說:“阿孃,她們今日噴的口水,都快把我家院子那口水缸給裝滿了。”韶華的比喻把含香逗得頻頻發笑。“五娘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說笑。”
“什麼五娘子,來到這裡就該叫侯夫人,去,你也到外面去幫忙招呼。”淩氏虎着臉把含香趕了出去。
韶華卻無所謂地聳聳肩,見淩氏走過來,圈着她的手,蹭了上去,“我倒挺喜歡的,感覺就跟沒出嫁似的。”
淩氏正要訓責,看她臉色的倦意和滿足的笑容,只好嘆氣道:“都是當阿孃的人了,還這麼小女兒性。”得意之餘,她也有些心疼,特別是想到當初韶華生兒子竟然是在荒郊野外,她擔心得半條命都要沒了。
聽淩氏這麼一說,韶華更是耍賴地挨着她,“我本來就是阿孃的小女兒啊!”
淩氏被韶華這麼一堵,一時也回不了話,嚴格說起來,倒也是如此,畢竟錦華不是她生的。大概是和淩氏同個想法,韶華轉身看着正要給她披上比甲的淩氏,一臉嚴肅道:“阿孃,我一直沒機會問您,七娘真的死了嗎?”雖然她心裡已經默認這個事實,但沒從淩氏嘴裡得到答案,她心裡仍覺得不妥。
淩氏瞥了她一眼,根本不理她的嚴肅,幫她正了正衣裳,嘴上道:“無端端問這些做什麼,反正李家都沒這個人了。她是死是活都與我們無關,把臉丟到這個份上,就算活着也當是死了。”淩氏言下之意顯然和韶華猜想的一樣,她知道韶華定然要追問,只好道:“反正你記住,過好自己的日子,少再讓人操心了。”
其實韶華也想好好過日子,不想搭理錦華的死活。可因爲錦華的關係,牽連出一大堆事情,害她差點又死多一次。光是這一點韶華就一肚子怨氣,而她又算徹底和柔婉鬧翻了。如若錦華真的沒事,那柔婉還會不會再拿錦華出來說事,她又該如何處理。
想到這麼些揪心事,韶華就恨不得錦華真如李家所說,歸鄉半路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那她是不是真的和……”韶華正要開口,就聽到幼菡在外面的急喚聲。
韶華讓她進來說話,卻聽幼菡神色慌忙地說:“夫人不好了,公主來了。”
“她不是不來了嗎?”韶華往了淩氏一眼,心裡暗道,說曹操曹操到。不是聽說柔婉和徐子昂鬧翻,準備回宮了嗎,怎麼忽然就來了。
還是淩氏淡定:“家裡辦喜事,誰來都一樣,你先出去,我和你家夫人隨後就到。”
幼菡卻沒有離去,反而爲難起來,“我瞧公主帶了一個人來,模樣看着跟七娘子一樣。”
“什麼?!”這下子,就是淩氏也嚇了一跳,“你當真!”
幼菡的樣子顯然也是被嚇到,臉上的餘驚未退,忙不迭點頭,“千真萬確,就是那打扮都跟七娘子一模一樣。”幼菡帶着哭腔看着韶華,“可是,七娘子明明已經不在了啊。”
韶華心裡抖了一下,望了望淩氏的神色,心想她最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而且柔婉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選在她兒子雙滿月的時候,該不會就是看準滿京貴人都來賀喜,特意來給她難堪的吧。
“沒事,有阿孃在。”淩氏明明自己也緊張得抓不住主意,但還是安慰地拍了拍韶華的手,這讓韶華覺得很溫馨。把心擺回肚子裡,她站起身,對淩氏點點頭,便跟着幼菡前去迎客。
不管如何,來者是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若是柔婉真要給她難堪,她也絕不會客氣。
待她走出來,就看到被衆婦人團團圍住的柔婉,她身着一件金黃兩色流蘇垂絛宮裙,上襯煙藕百蝶穿花衣,綴了一頭金鑲玉鸞鳳的華盛,把衆人的光芒都給壓制住了。雖說柔婉貴爲公主,這般打扮並不突兀,可通常赴宴賀喜的人都知道,再是華麗的服飾也不該蓋過主人家,否則是極不禮貌的。
除非兩人身份懸殊,或者輩分相差,那倒也情有可原。可是韶華雖未得誥命,許多人眼裡,她要比許多誥命夫人都矜貴。然而另一個卻是賀太后最心疼的公主,兩人若是湊到一起,那絕對是一場好戲。
就在衆人都好奇韶華會穿什麼衣裳出來時,只見韶華一身蜜合色大朵簇錦團花芍藥紋錦長裙款款出現,雖然衣布料刺繡都是極爲華麗,可是在柔婉相襯之下,依舊顯得單薄。
本以爲韶華會翻臉,可看她笑容恬淡,矜持端方地朝柔婉走過去,衆人不免有些失望。
“公主大駕光臨,真是讓妾身受寵若驚,快請上座。”韶華客套地給柔婉做了個大禮,禮數周到,舉止優雅,好似先前京中的流言都是無中生有。
柔婉見韶華一見面就給她戴高帽,也笑着奉陪,“表嫂這就太見外了,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自幼與蘭芝一同長大,又多得姨母照顧,今日來給我侄子填個彩頭,表嫂去給我搬出君臣禮儀,叫我怎生好。”柔婉這話聽上去倒是漂亮,可是有點城府的人都要腹誹一句,既然是以親戚身份過來,這麼華麗貴重的妝扮分明就是讓主人家難堪。
“這麼說,倒是這個做嫂嫂的不是了。”韶華順勢應了下來了,讓柔婉笑容僵了一半。
韶華這麼一句不軟不硬的回覆,佔了便宜,又退了一步,柔婉就是想不悅,也不好說出口。餘光掃了四周,知道一定有人想看她出糗,她倨傲地哼了一聲,硬着口氣道:“上座就不必了,我只是來送個賀禮,就當是我這做姑姑的心意。”
柔婉說着,從身後走出一個少女,手捧一個大紅描金海棠匣子。一身熟悉的妝扮讓韶華暗暗憋着呼吸,偏她低着頭,小碎地挪着步子,好似不大情願。韶華不必側目就知道衆人在議論什麼,她一雙眼睛就這麼看着少女慢慢地走過來,心也跟着緊張起來。
“也沒什麼貴重的,不過就是想給孩子填個彩頭罷了。”柔婉笑着一臉嬌媚,正說話間,不知有誰推了捧盒的少女一把。她一個站不穩,整個人捧着木匣朝韶華撲去。
隨着衆人一聲驚呼,韶華眼明手快扶住了少女,看她驚慌擡頭,映入眼簾的面孔讓她心裡還是漏了半拍。
“表嫂,你沒事吧?”柔婉假裝緊張地跟着衆人圍過去,問了一句,然後轉身就踹了少女一腳,“你這賤丫頭,要是撞傷了侯夫人,我看你十條命都賠不上。”說着,好像替韶華出氣,又踹了少女幾下。
韶華本就沒跌倒,只是被嚇得退了兩步,又要去扶她,反倒是被衆人圍得險些站不穩。
她正要跟柔婉說,不要怪罪丫鬟,不知誰一聲驚呼:“這不是李七娘嗎?”
頓時,衆人一片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