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甚好,福林難得沒被人吵醒,一覺睡到大天光,可早就習慣了還沒睜開眼就有人在耳邊嘰嘰喳喳,他潛意識還是早早就醒來,心裡總覺得有些異樣。但他還是身心愉悅地走起梳洗,出了房門,還跟正在院子粗掃的小廝問好,嚇得小廝以爲自己是眼花了。要知道,他每天幾乎是看着福林臭着一張臉出門,要不就是衣衫不整地抱頭竄逃。
雖然身後往往跟着一個趾高氣昂的罪魁禍首,小廝雖然心疼自家主子的遭遇,可是對方也是個自己得罪不了的主兒,所以每次都只能默默挨福林的罵,說他不懂得護主。不過在他看來,其實福林也是樂在其中,每天被人變着法子折騰起牀,就是聖人都該罵娘了。可福林除了逃和不理睬,根本不能拿對方怎麼樣,他心想這大概就叫一物降一物。
如此好的心情,福林就想要跟嚴愷之分享。
早在多日前福林就收到宋煜的消息,讓他安坐涼城,等待貴客。他得知嚴愷之的情況,心裡也着急,當初他的性命是嚴愷之冒險保下來的,他拿嚴愷之當成救命恩人看待,但是自己又無能爲力,就算進京也幫不上什麼忙。好在宋煜的消息來得算及時,以他對宋煜和嚴愷之的瞭解,想必宋煜一定有辦法救嚴愷之,所以他才耐下性子在涼城等待。
可他沒想到,他沒想到等不來嚴愷之,先等來了聖旨。福林這才知道,原來皇帝早就下旨把嚴愷之發配去海亭,而一出城就會有人把他偷偷接到涼城來,福林的任務就是替皇帝宣讀聖旨。福林偷偷看了一眼聖旨,立刻被嚇了一跳,沒想到皇帝竟然封嚴愷之爲定西大將軍,還要他去川北領兵打仗。
嚴愷之起初以爲是福林劫囚,聽了聖旨後才知道,弘弋早就安排好一切。京中以賀太后爲首和少數皇帝黨以清君側爲名,意圖剷除嚴愷之,尤其是徐家三十七口之死,激怒了徐子昂,差點牽連了柔婉。弘弋不敢直言保下嚴愷之,但因爲嚴夫人的死,弘弋順勢下旨把嚴愷之貶去海亭,讓朝中的風波平息下來。然後以瞞天過海,偷天換日之計,把嚴愷之送到涼城,任京裡那些人想破頭皮都不會想到嚴愷之會被封爲定西大將軍,被指派去征討投奔蚩跋部落的多羅大王子。
見嚴愷之聽得雨裡霧裡,福林才道,宋煜曾與他說過,有蘭芝和韶華在,嚴愷之命不致死。但以嚴愷之的倔強脾氣,他寧死也不希望拖她們下水,皇帝也不想他出事,但是朝上輿論過大,又怕嚴愷之的脾氣上來,所以索性所有事都不與他說。把兩邊都瞞下,等到事成,京裡的人想攔都攔不住。而嚴愷之所要做的就是戴罪立功,要麼贏,要麼死,兩種結果對嚴愷之來說,都好過被髮配到海亭默默無聞。
弘弋太瞭解嚴愷之,他知道這麼一味壓迫下去,嚴愷之終究會爆發,不是瘋就是死。對於弘弋來說,與其如此,還不如把他丟到川北,了他心中惦念,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
瞭解弘弋的用心良苦,嚴愷之這才從喪親之痛走出,決定投身報國。母親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他萬沒想到背後還藏了那麼多曲折,就像嚴夫人死前對他說的:“我不必你報仇,我不過是死有餘辜,從德敏太子到二王妃,甚至先帝,無數條生命在死在我手裡,我身上的罪孽太多了,老天不收我都是你爹上天的積德。”嚴愷之除了震驚先帝的死竟然是母親所致,更意外得知賀太后和母親之間的羈絆竟然是因爲她們聯手殺了德敏太子和先帝的二王妃。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嚴夫人像是要把畢生罪孽都懺悔一遍,儘管她只是幫兇,可是罪孽之大,以至於她日夜誦經都無法讓她擺脫夢靨。
“你若有幸,切記善待五娘。”這是嚴夫人最後的遺言,可是嚴愷之卻沒有告訴她,他恐怕再難見到韶華。
因爲救了先帝一命,所以不小心得知了一些內幕,隨之先帝忽然病薨,弘弋極有先見地讓嚴愷之把他送出京。果然等他離開不久,在宮裡喬裝爲他的侍衛就被人暗殺了,弘弋沒張揚,草草把那侍衛當成福林埋葬了。而福林幾經奔波流落到涼城,結果因救了涼城太守的女兒一命,卻讓她相中,每日都纏着要他入贅到自家。
“嚴爺,今天身體怎麼樣?”福林來到嚴愷之住的房門口,敲了敲門,正好奇他今日竟然晚起,問候了一聲卻沒人答應。他推門而進,四處張望了一眼,隱約看到屏風後有人影閃過。
他走近了一步,卻聽到屋裡人疾呼了一句:“別進來,我在換衣裳。”
福林頓時就愣住了,這聲音沒錯啊,可怎麼說話口氣那麼奇怪。他再定眼,卻看不到人影,忍不住皺了眉,“換個衣裳而已,又不是女人。”他又不是沒看過嚴愷之打赤膊的樣子,當初給他看病療傷時,脫得精光都有過。
嚴愷之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不習慣被人看着,你且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福林爭不過嚴愷之,只好攤手投降,走去桌子旁坐下,嘴裡還不住地抱怨:“好好好,不看就不看,一個大老爺們跟個小娘子似的,這都是你媳婦慣出來的?”
嚴愷之沒出來,隔着屏風問道:“那你媳婦呢?”
福林自己倒連一杯水,正喝了一口,差點噴出來,對着屏風嚷嚷:“什麼叫我媳婦,我跟她八字還沒一撇呢。”
屏風內忽然傳來嚴愷之的調笑聲:“我看她每日都過來給你送飯,對你噓寒問暖,就連太守府裡的下人對你都恭恭敬敬,城裡所有達官貴人但凡有事都往你這裡來,這還叫八字沒一撇。”
福林一想起胡八娘,眉頭皺得跟麻花似的,“又不是我讓她這麼做,”可是說了一半,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禁對屏風多望了幾眼“欸,不對啊,你纔來幾天,怎麼把握這裡的情況摸得這麼熟悉,你額頭長眼睛的啊。”
嚴愷之回答:“你媳婦說的。”
福林頓下杯子,整個人都炸毛了,轉身正對着屏風,氣得哇哇大叫:“我媳婦、不對,我沒媳婦。欸,她都跟你說什麼了?”
屏風內傳來一聲輕笑,片刻後又道:“她說你把她從頭到尾看遍了,她要以身相許,爲你做了很多事,你都不肯。”
福林心裡直犯嘀咕,自己什麼時候做過這麼流氓的事,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明明只是他從不喜自己看病時有人在旁邊指點,擾亂他的心情,反正你要我看病,就得聽我的,就要信我的,要不然另請高明。我保證把人給你治好,治不好你要殺要剮都行,可唯一不行的都是別管他是怎麼看病的。
福林這性子放在外面偶爾行的通,可是放在宮裡,這絕對是殺頭的大罪,所以在給先帝治病時,嚴愷之才日夜都跟着他,生怕他這性子給他闖禍了。不過也要說福林的運氣好,他這麼放膽說出這話,可就沒遇上一個治不好的人。但他也夠醒目,小病不治,要治就治那種基本要死的,反正他不救人也是死的,不如交給他死馬當活馬醫。
他本不想給胡八娘治病的,只聽說她這病極爲邪門,人死三日而不僵,不臭,不腐,嚇壞了所有人。福林心想反正人都死了這麼久,要不見識一下也行,再不行最多被人當做瘋子趕出來而已,於是自告奮勇地說他有辦法。門房自然不肯讓他進去,人都準備蓋棺下土了,難道還能詐屍不成。福林求了很久,找遍各種說法,最後只差說自己是其實是茅山派的傳人,專門對付這種邪魔入體的事。
最後胡太守聽了福林的執着,嘆了口氣,讓門房帶他進去看一看,只當是找個安慰。他進去這一瞧,可把他嚇到了,胡八娘躺在棺材裡,通身發紫,全身冰涼,但是那種涼又不像是屍體的冷。院子裡還有道人和尚在誦經做法,胡太守看着福林一臉沉重,只道他只想讓女兒入土爲安。
沒想到福林卻要求所有人都離開,而且還讓胡太守立刻命人把棺材鑿出許多小洞來,整個屋子要開始燒水。至於胡八娘,福林最初的要求是脫光,但是立刻被胡太守拒絕了,差點就沒把他趕出去。聽到福林振振有詞地說完以後,胡太守最後纔不得不同意,讓人給女兒換上最輕薄的衣服,並且再三警告府裡不得胡來。
其實胡太守的擔心有些多餘,對於福林來說,這樣的奇病怪症對他的誘惑力遠大於一個通體赤裸的活死人。
在太守夫人哭天喊地擔心女兒的清白時,一聲尖叫把她的哭聲給喊住了,福林捂着耳朵破門而出,差點被胡太守令人打死,他才急忙道讓人去伺候胡八娘換洗衣服吃東西。這時,胡太守纔回過神,剛剛那一聲尖叫是女兒醒來後發出的,他感動得顧不上福林就要往胡八孃的房間跑,還好福林及時喊住,提醒他們胡八娘如今衣裳不整,爲了清白還是不要聲張。雖然感激福林的醫術,但請了穩婆再三確認女兒依舊清白完整以後,胡太守這才感恩戴德地把福林奉爲上賓。
福林被胡八娘那一聲尖叫給嚇着了,沒想到一箇中毒昏死三日的人醒來後竟然還有這麼好的底氣,婉拒了胡太守的好意,打算離開涼城。沒想到胡八娘卻道自己的身子被福林看遍了,如果福林不娶她,她就去死。胡太守好不容易盼着女兒活過來,嚇得求福林留下,福林自然不肯娶,但是被煩得沒辦法,只好答應照顧胡八娘到康復。
只不過這一留就沒再走了,福林經常去求胡太守放行,胡太守礙着女兒的面,只好跟福林打太極,反正除了他出城,其他福林想做什麼他也都睜隻眼閉隻眼。若說韶華追嚴愷之是一段佳話美談,那胡八娘對福林簡直就是一個傳奇故事,她使勁各種辦法讓整個涼城的人都知道福林是她胡八孃的人,哪怕他們沒成親,大家也都默認了福林是未來的太守女婿。
福林曾絕望地想過,大概只有死才能逃離涼城了。
不過,現在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只是對於嚴愷之的調侃,還是有些氣不過。“胡說!我什麼時候把她看遍了,就算是,那也只是我作爲一個大夫給病人治病所必須要做的。而且,就是看了眼睛,頭髮,手指,還有腳心,然後就沒了。這也能賴啊,真是的,我可連碰都沒碰她一下。”
治病時那不叫碰,那叫診斷。對!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