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蘭芝和親到多羅時,多羅王已經病到不能下牀,就連迎親儀式都是穆倉代爲舉行的。
初來乍到,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孔,就連語言都是陌生的,蘭芝很清楚自己來這裡的意義,所以早已經死了心。打算等多羅王一死,自己也就絞了青絲,主動到佛堂去替多羅王誦經超度,也省得淪爲順嫁的女僕。因爲她已經貴爲公主,她不能自殺,至少在多羅王還沒死的時候,她不能自殺,否則她的和親就失去了意義。可她到底只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看着行將就木的多羅王,蘭芝哭了好幾夜。
可是,當她鼓起勇氣,決定爲了兄長,爲了母親,特意過來伺候多羅王時,卻被穆倉給攔住了。看着不同於其他多羅人的雄壯魁梧,穆倉與嚴愷之相似,都是屬於精壯型,據說因爲穆倉的母親原本就是多羅和青國通婚,所以他身體裡有着四分之一的青國血統。
蘭芝記得兄長曾提過這個男人,說他猶如蒼鷹一般犀利,又似獵豹一般英勇,更有着漠狼一樣的野心。如果說聿倉的可怕在於他猛虎般的氣勢,以及黑熊一樣的體格,那麼穆倉就是狼羣的王,他不會孤軍奮戰,甚至不會衝到最前頭,但是他的可怕是能夠使身邊所有人都不得不臣服於他的氣勢,而他卻總是看上去那麼無害。
“我與二皇子約定過,待他日,吾等皆得王座,必將明珠還朝,鴻雁歸山。”蘭芝清楚記得當時的穆倉有着一雙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眸,而她在他眼睛裡看到的是讓人不可小覷的自信和驕傲。雖然穆倉只與她說過這一句,可是在蘭芝看來,這就是最好的保證。而穆倉離開後,多羅王后的侍女派人來告知蘭芝,“吾王病重,不能召見公主,請公主替吾王親誦天經,以祈求上蒼保佑吾王平安。”
多羅王后的心思很清楚,她怕多羅王終究抵不過蘭芝的年輕貌美,到時把自己身體累垮了。而且她更怕,一旦蘭芝受到恩寵,整個明水王宮的命運都會被改變。因爲答息王朝就曾有過年邁的君王寵愛新妃,而把所有的王子都廢爲庶民,立新妃的幼子爲王,結果答息王一死,才知道新妃之子並非王族血脈。好在廢太子終究還是得民心,擁兵奪回王位,可這也是多羅人一直都忌諱的事。以至於多羅立國以來便定下規矩,凡繼承者都必須要有功勳戰績,否則不得繼位。
正因爲如此每一代的多羅王都是驍勇好戰之徒。
然而,蘭芝謹遵多羅王后的命令,天天在寢宮裡爲多羅王“誦經祈福”,得到了多羅王后的信任,才意圖將她許給穆倉,而且這種意志堅決得讓蘭芝覺得害怕。好在穆倉還是遵守了約定,把她送了回來,可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沒有喪命在多羅人手裡,卻險些被自己人殺死。
一想到爲了保護自己慘遭毒手的多羅宮女們,蘭芝這才明白,殘暴的從來不是民族或者國家,而是野心。
可她始終不敢相信,一直對她呵護如同親哥哥一般的弘弋,怎麼忍心讓人逼死她。倘若不願她回去,大可不必派使臣相接,反正母親已死,哥哥也流放海亭,她的生命早就沒什麼意義。
韶華聽着蘭芝的話,一再驚訝地搖頭,可是蘭芝的樣子實在不像說謊,況且胡八娘也證實了蘭芝的護送大軍在半路遭到不測。韶華覺得腦子一片混亂,她喘着粗氣道:“怎麼會這樣,二爺他、他不可能會殺你的,他連夫君都保下來了。”如果嚴愷之知道弘弋這麼對待蘭芝,他又怎麼可能還受封前往川北。
蘭芝幽幽嘆了口氣,攸寧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伸手覆在她冰冷的小手上,讓蘭芝感覺到安心和溫暖。她望了韶華一眼,輕輕扯了嘴角,“我也想過二爺不會殺我,可我也不知道是誰,總之我是被明水王宮的人救了出來,只不過,半路他們還是死了。”蘭芝可以肯定這些追兵就是跟着大隊前來的,她擡頭對攸寧笑了一下,笑容變得明媚動人,“正好就碰上攸寧,是他救了我。”
韶華不知爲何覺得他們之間一定還隱藏了什麼事沒有告訴她,不過看到攸寧和蘭芝的樣子,她什麼都不能說。一個是她的好友兼小姑子,一個是她的兄弟,要是以前兩人能湊成對倒也是珠聯璧合。可是現在蘭芝的身份十分尷尬,而且能不能回京還都是一回事。
她嘆了口氣,看着面色恢復了不少的攸寧,也不知道他的血氣恢復,或者只是紅暈,“那你怎麼會跑到多羅去。”
攸寧見韶華並沒有反對他和蘭芝,更加堅定地握住蘭芝的手,對韶華撇嘴道:“誰跟你說多羅,明明就是川北城外,我喊了很久的門,居然他們都不肯放我進去。當初爹爹在這裡的時候,誰敢這麼給我臉色看!待我回去,非得把他們都拆了不可。”蘭芝被他握住了小手,臉上一紅,嚇得想要抽離,可是攸寧握得更緊。她緊張得偷偷看了韶華一眼,好在韶華神色如常,眼睛望着前方,好似沒發現他們的小動作,蘭芝這才慢慢地放棄掙扎。
韶華眼角瞄到兩人從彆扭害羞到自然親暱,她決定到了川北,再好好找機會審問攸寧,“你先別急着生氣,我是問你,你聽到什麼,怎麼會直奔這裡來。”她現在更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經過,不管如何,蘭芝在回國的途中遭人截殺,而且還是自己國家接駕的人,這不得不讓人毛骨聳立。
攸寧想了一下,也慢慢道出自己的知情。只是一想到辛夫人,他就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雖然蘭芝很擔心,但是攸寧早有準備,這個時候必須拉上韶華和辛子萱兩人做靠山,尤其是韶華。如若辛茂山再不肯,大不了他就繼續離家出走,天下之大,除了京城他喜歡的地方多得是。
不過,走了一會兒神,攸寧神情平靜地說道:“我也是無意中聽到的。就那日不知是誰到家裡來說親,我本來就不樂意,所以故意讓他們覺得我風流浪蕩。”韶華立刻翻了個白眼,心想以攸寧這樣子已經夠吊兒郎當了,居然還要給自己的形象抹黑。攸寧沒有理會她默默的吐槽,繼續說道:“結果那羣人裡就有幾個是朝中那些所謂清貴大臣的郎君,個個都仗着老子是先皇黨,放話說只要他們想要的官職,皇帝不敢不給。”
“那天在酒樓吃酒,他們幾個喝得高,性子也開始發瘋。我就聽到一個人說,嚴大哥雖然是皇帝出生入死的大將,可是也抵不過清貴大臣的死諫。還說當今朝裡,除了先皇黨就是太后黨,皇帝敢爲了嚴家折了孃家人的臉,現在賀家不幫他,只能倚靠清貴大臣。嚴夫人一死,嚴大哥也被流放,所以不可以讓蘭芝回來,否則嚴家會再起攪亂朝政。”
攸甯越說表情越嚴肅,說到最後,他連口氣都變得憤怒起來,讓人摸不清他是爲了這麼狂妄之徒的話而生氣,還是因爲所謂清貴大臣的想法而惱火。
韶華也是氣得罵道:“胡說!”
攸寧看她一臉氣憤,不由得冷笑一聲:“還有更誇張的,他們說了,嚴大哥娶你不過是依仗李家,又想辦法給你討了個定西侯府當靠山,所以冒下這麼大的險才能不死。”蘭芝雖然已經聽過了這些話,可還是小聲地辯解了一句,“我哥哥是真心喜歡五孃的。”攸寧輕拍她的手背,表示他明白,如果嚴愷之不喜歡韶華,他也不會讓韶華這麼嫁給他。
韶華沒看到他們的小動作,氣得拳頭捏得緊緊的,整個後背都挺直了。“到底是誰說的,太混賬了!”這些話她倒也從弘方嘴裡聽說過,可是她當弘方只是故意在激她,所以並不當真。可是聽到攸寧也這麼說的時候,韶華頓時就覺得火冒三丈,她與嚴愷之的感情那輪得上別人指手畫腳,就算嚴愷之不肯鬆口,她心裡也知道,嚴愷之絕對不會是那種勢利小人。
攸寧知道韶華對嚴愷之的感情,不敢再刺激用這些話刺激她,緩了口氣,對她輕聲道:“是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說他們本來不肯讓皇帝派使臣去接蘭芝回來,說蘭芝一回來身份已是公主,可是她畢竟是嚴家的人,怕她會爲嚴大哥報仇。”
韶華咬了咬牙,眼神露出前所未有的兇光,“難道他們就忘記我也是嚴家人,要是夫君出事,我一樣會爲他報仇。”
若是讓他知道有人逼迫皇帝賜死嚴愷之,她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人,便是死也絕不會對方好過。
攸寧急忙點頭,表示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沒有和爹爹阿孃他們說,就急忙跑出來,沒想到,還真的是。”儘管他心裡擔心的其實是蘭芝,他一想到竟然有人暗地裡想要謀害蘭芝,不管是爲了自己,還是想到嚴愷之,進而想到韶華,總之他當時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他必須出去,他要保住蘭芝。
他其實與辛茂山提過這個問題,但是辛茂山並不認爲朝廷裡有人這麼大膽,竟然敢要挾皇帝,更重要是蘭芝如今已經貴爲公主,不管她姓什麼,她一旦回來便是皇家血脈。作爲朝臣,竟然想要對公主下手,這顯然是犯了大忌。所以任憑攸寧怎麼說,辛茂山都覺得他只是被酒肉朋友戲弄,一時腦子發熱,要他回屋好好學習。
攸寧又豈是這等聽話的人,一見父親不以爲意,二話不說,便偷偷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