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爲何祖父要進宮的事,你不與我先說。”
從泰和園出來,韶華讓初荷帶着琵琶先行回去,自己快一步擋住綰華的去路,一張小臉繃得正經,讓綰華愣了一下。
“我當是什麼事,這麼嚴肅作甚。”綰華不以爲然地笑了,側身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三姐姐,往後有事能與我先說說嗎,別總是鬧得我這麼措手不及。”韶華做了個深呼吸,對着她的背影問道。
綰華轉過身,一臉不悅地看着她,“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故意落你難堪嗎?”見韶華搖了搖頭,她沒好氣地說:“若和你說白了,指不定你又偷懶不願過來了。”
韶華翻了個白眼,若是剛開始,被綰華耍着玩,她也就認了,誰讓她本來就不屬於這個家。可是姐妹倆都相處那麼久,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娘子,並不會跟綰華爭寵,基本也和綰華保持一致的戰線。但總是臨到事情的關頭,她天真樂觀地站在外圍看戲,綰華一個繡球就把她丟到戲臺中央,鬧得她措手不及。
這一回好在李閣老自己對進宮也沒興趣,更不想去摻和皇族的事,她才所幸逃過一劫。若是遇上其他事,比如哪家郎君來相看,綰華覺得不樂意錦華出頭,就把她推出去,倒是她哭都來不及。
然而,綰華到底不似錦華,和自己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又是家中得寵的嫡長孫女,韶華實在不希望和她鬧翻。
“我不願來自然有我的想法,三姐姐怎麼也得和我先知會一聲。幸得祖父並不想進宮,否則我得多尷尬。”韶華抱怨了一句。
倒不是怕進宮失了規矩,這些日子跟着容嬤嬤,一舉一動都看得極嚴。用容嬤嬤的話來說就是,“誰都不知道你們最終許的郎君是誰,總不能過了門讓人知道沒規矩,反倒笑我沒教導好。”
“你的想法?”綰華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你有什麼想法。”
“也不是什麼想法,但總不能什麼事都不讓我知道吧。”韶華顯得很無奈。
綰華擡起眼眸,一雙秋瞳定定地正視着韶華,看得她有些侷促,然後意味深長地說道:“五娘,你我同是一母所出,是李家正經的嫡女。雖道你自小在凌家長大,外祖父疼你,平日也就驕縱了些,可是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既生在咱家,你就該清楚,有些事不是你自己說好就是好的。咱們說的話,做的事,都是李家的顏面,就是將來許的郎君也必須門當戶對。若換做七娘,我絕不二話。”
“三姐姐到底是爲我好,還是單單不希望七娘好。”韶華一針見血,說得綰華眼神閃爍。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綰華沉下眸子。
韶華輕輕嘆了口氣,“即便是門當戶對,也沒必要事事都和七娘爭,她覺得好的,並不代表我覺得好的。我知道三姐姐不喜歡七娘,因爲她是蘇姨娘所出,卻總是在爹爹面前討好,想越過我們去。可是先生說過的,嫡不壓庶,庶不越嫡。有阿孃在,七娘怎麼也不可能越過我們,三姐姐又何必每次都故意刁難她。”就憑錦華那張嘴,若是在李勳卓面前巧言令色,很難說李勳卓會幫誰。
綰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韶華,忽而,冷笑一聲,“你是覺得我對你好是因爲想拿你對付七娘?”
韶華眉頭蹙了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三姐姐沒必要總把我推出去。”
綰華嘴角微微顫動了幾下,然後沉靜下來。“大伯家有大哥哥,三叔家有二哥哥,八郎還小,咱這房靠的就是我們娘子。若你我不站出來,咱們這房的臉面何在!你若想安生,就回普安去當個鄉下娘子,何必回來!”
韶華聽着沉默許久,她從不是長女,根本沒有想得這麼深遠,但還是覺得綰華小題大做了。
“我也沒給爹爹阿孃丟過臉。”韶華無奈地嘆了口氣。
“若咱們上頭也有個哥哥,替爹爹揚眉吐氣,你就是一事無成,也沒人說你。”綰華神情嚴肅,舉目遠視,似做眺望。“五娘,有些人性子再好,若擺在家族面前也遠越不過身份高的人好。咱們小娘子雖不能封侯拜相,加官進爵,若是能許這樣的好郎君,一樣是光耀門楣。”
韶華越聽越莫名其妙,總覺得綰華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三姐姐,你沒事吧?”
被韶華這麼一打岔,綰華沒好氣地皺了眉,“少打岔,我可是在教你正經道理!”話頭一打斷,綰華也想不起正經說到哪,於是沒好氣道:“總之,我與你說的,都是爲你好。”
總覺得綰華的話裡有話,可怎麼也摳不出東西來,這讓韶華顯得很無奈。
一肚子心思遇到容嬤嬤,忍不住吐出來,卻得到容嬤嬤一記白眼。
“三娘這纔是大家娘子,處事周全,端方大度,即便是許入王侯府邸,也不至於落了失禮。以你這性子,也只能是第二個世子妃。”容嬤嬤這句話不完全算是貶低,自從知道自己在容嬤嬤心中的地位後,她愈發厚着臉皮磨蹭在容嬤嬤身邊,如同綰華在李閣老面前似的,有種毫無忌憚的肆意。
“先生,我可不想跟世子妃一樣,後宮王府太黑了。”韶華把烘暖的毛毯蓋在容嬤嬤腿上,不以爲然地說。
容嬤嬤睨了她一眼,輕聲道:“我就是知你這性子,才勸閣老別讓你進宮。”
“祖父和先生說過?”韶華有些不可思議,只聽外人道,李閣老對容嬤嬤很是尊重,可連這些話都說與她聽,倒是稀奇。
似乎是看穿了韶華的想法,嘆了口氣,像是被挖出陳年舊事一般,“早年我與閣老夫人算是交帕姐妹,後來我進了宮,她許了人,好多年都不曾聯繫。再後來,相見時,她已是八面風光的官太太,端明皇后都對她客客氣氣。可她竟不嫌我身份,連我夫君也是閣老替我找到的。”想起舊識記憶,容嬤嬤的笑容變得溫暖起來,不像平時那般看着親切,但實際上覺得隔閡遙遠。
韶華嫌棄每天笑得臉上的肉都僵硬了,容嬤嬤卻道,在宮裡每個人每天都要這麼笑着,要打從心底裡開心一樣。如若不然,會挨管事嬤嬤教訓。這麼一說,韶華對宮中生活就更不保期待了。
擡頭看着容嬤嬤臉上溫柔的表情,韶華心道,原來還有這麼一段過去,難怪聽到李閣老要尋閨學先生時,容嬤嬤立刻就答應了。這要算起來,李家的娘子郎君,還得尊容嬤嬤一聲姨祖母。但以容嬤嬤這般看重身份的人,是絕對不會讓她們這麼做的,所以讓人改口叫先生。
“祖父還和先生說了什麼。”韶華好奇地問。
“沒什麼。”容嬤嬤道,做了幾步繡活,見韶華不問,又忍不住道:“不過是問起宮中的事,我雖離宮多年,但總歸變不了多少。萬歲爺的意思,大概還是想讓二皇子繼位,只不過想保住大皇子罷了。”
韶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清楚地剖析皇帝的看法,而且還是出自在宮中伺候多年的容嬤嬤之口,這不得不讓她大吃一驚。
“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可是明明皇帝什麼都沒說,而且表面看上去,對弘文的態度要比對弘弋好多了。
“有些事是自己揣摩出來的,把心靜下來,你就能聽到他們沒說出來的話。”容嬤嬤不厭其煩地輕聲教導。
“那我要是還聽不到呢?”韶華覺得有些無稽,既然沒說出來,怎麼聽得到。
容嬤嬤停下手中的繡活,瞥了她一眼,然後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奈地說:“若你聽不到,就別往那風口浪尖上趕,尋個低門良婿,安生相夫教子便是了。”
韶華立刻閉上嘴,心道,嚴愷之算是風口浪尖的人了,按容嬤嬤的話說,她這輩子就指望不上了。想了想,不樂意地嘀咕:“至多我以後用心學習就是了。”
容嬤嬤知她話中有話,也不挑破,只道:“這種事,還是得靠領悟,我已經和閣老辭行,往後也不再教其他娘子了。”韶華一聽,急忙望過去,容嬤嬤正好也看着她。“五娘子,別嫌我多話,在我眼裡李家三位娘子,看着屬你乖巧,卻最屬你放心不下。你切要記住,京中不比普安,三娘子或許說的話不中聽,但起意是對的。你若想安安生生,不如求二夫人將你許回普安老家,有凌家庇護,或許你便沒那麼多折騰。”
聽容嬤嬤像做辭別一樣的叮囑,說得韶華心裡酸酸的,好幾次要開口,都讓容嬤嬤搖頭打斷了。
“有些話,我當初不及與世子妃說,今日便全與你說了,希望你好生自處。”容嬤嬤斂了表情,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比起京中世家,李家再顯赫也不一定比得上那些看似門楣落魄的王侯,但也非容人小覷。你可知萬歲爺明知閣老告老,卻還召他進宮,爲的是替新君覓良臣。”
容嬤嬤緩了一下,繼續叨叨:“萬歲爺是個明君,可也又糊塗的時候,動了感情,纔會讓天下不安。所以說天家無私情,就算是王侯之家,也是一樣的道理。如今你未出門,還是個娘子,便有父母長輩在撐着。一旦你許了人,不管是誰家郎君,許多事就不再由自己性子。不管萬歲爺心中到底屬意哪位皇子,新君始終會上位,所謂一朝帝王一朝臣。夫家盛衰興敗,你也逃不開干係,所以諸事須得萬分謹慎纔是。”
韶華張嘴半晌,吶吶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