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最後沒能成功小睡,就連午膳也潦草動了幾下筷子,便沒有食慾。不是因爲崔媽媽阻攔,而是她心裡憋得慌。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起死回生,還要被人隨意配婚,她心裡就憋屈。可這事情沒人提出個確切的結果,她也不好辯解,只能默默地裝聾作啞,當自己是個局外人。
自她來到李家以後,每天坐在窗前發呆就成了她必做的一件事。
以往因爲她身子不爽,又不願開口說話,淩氏心疼她,放心不下小丫鬟伺候,所以讓自己身邊的崔媽媽跟來照顧韶華。如今韶華不但能下地走動,也願意開口說話,雖然性子還是有些彆扭,但始終比之前的情況好多了。待中午用膳後,崔媽媽便跟韶華告假,要出去一趟,臨走還要去熹園請安,所以伺候完韶華用飯後,崔媽媽便急匆匆離開了。
少了崔媽媽在耳邊嘮嘮叨叨,韶華忽然有些不習慣,忽然聽到院子外敲敲打打好不熱鬧。
“去看看外面是怎麼回事?”小丫鬟領命而去,很快就跑回來覆命。
“回五娘子的話,管事媽媽說,是給劉家小娘子拾掇屋子,明日就搬進來跟娘子們一起住。”
“她住哪?”韶華對李家的方位認知一片空白。
小丫鬟指着窗外的西邊,“就在隔壁。這東邊是三娘子住的小院,出了咱院門左拐過一道籬笆矮牆就是了。五娘子您身子不爽,不宜動土,所以這籬笆牆沒拆掉,看着就隔遠了。院門右拐,繞着觀風亭和招豆藤花道就是劉家娘子要住的地方。五娘子你要覺得舒適,咱們可以到外面走走,如今碧梧軒裡的招豆藤全部開滿了花,幾個花道都被藤花給鋪滿了,倒掛着,什麼顏色都有,可美了。”
沒有得允許,小丫鬟是不能私自離開小院的,所以她對碧梧軒最具特色的花道特別感興趣。雖說改名叫碧梧軒,相比那春日裡漫遍整個花廊的藤花,梧桐顯孤單得可憐。
“那七娘子呢?”韶華想到早上那個說話咄咄逼人的小娘子,心想她那一腳應該夠她疼上兩三天了。
哪知,小丫鬟撇了撇嘴,顯得有些不以爲意,“七娘子住在更西邊的地方,隔着外牆,過去便是蘇姨娘的浣思苑。”餘光睨見韶華,看她興趣缺缺,便提議道:“五娘子,要不我陪你打繩玩吧。”
“不用了,你忙去吧。”主要是她都不懂。
一想起這往後的日子都要這般沉悶,韶華頓時就蔫了精神,整個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睡了過去。待她醒來時,崔媽媽正一臉無可救藥地看着她,她揉着眼睛,向外張望,天色已昏黃,也不知是何時辰。
“原來這般晚了,怎麼沒人叫醒我。”韶華憨笑道。
崔媽媽嘆着氣不回答,給她擰了塊溼帕子,給韶華搽臉,“既然五娘子你精神好起來,明兒起,也跟着三娘子七娘子上閨學吧,許多規矩也得跟着學。”
“閨學……”韶華想起上輩子臨出嫁前被宮裡的嬤嬤強迫着學習禮儀規矩,頓時打了個冷戰。
崔媽媽還沒來得及跟韶華解釋什麼叫閨學,立刻就有人來傳話,說二老爺今夜在二夫人屋裡留飯,要是韶華沒事就過去陪父母一同用膳。
崔媽媽聽了,臉上立刻笑開了,連忙應是,轉過身就開始忙着給韶華梳妝打扮起來。
“崔媽媽,不過是去陪阿孃和爹爹吃飯,不用換衣裳了吧。”韶華看了自己一身衣裙,想着這裙子唯一的好處就是踢人不容易被發現。
“五娘子,話可不能這麼說,二老爺已經多久沒在夫人屋裡留飯了,這可是大好機會。到時候您跟三娘子在二老爺面前好好表現表現,說不定他往後就不會再往浣思苑跑。”崔媽媽到底是淩氏的人,心裡只想着怎麼替淩氏抓住李勳卓的心。
韶華沒再開口爭辯,雖然她不認爲她們姐妹倆能替淩氏抓住李勳卓的心。
等她到了熹園時,綰華早已在屋內坐定,陪着淩氏笑話,她上前給淩氏母女行禮,“女兒來遲了,望阿孃原諒。”
“快起來,傻丫頭,都說不必這麼見外了。”淩氏正跟綰華說到開心的事,並不介意韶華的姍姍來遲,反正她不是最晚一個。
“阿孃,不如讓五娘明日跟我去閨學吧,她今年都十三了,再不學怕是要晚了。”綰華朝她眨眼。
崔媽媽忙在旁答話,“三娘子說的是,剛剛五娘子才問起我閨學的事呢,有三娘子在旁指點,想來五娘子一定學得更快。”
韶華只覺頭皮發麻,擡頭看着淩氏很是讚賞的模樣,便道:“全聽阿孃安排。”
“也好,剛剛煦園來人說了,過幾日燕綏要搬到碧梧軒去與你們同住,屆時怕也會跟你們同上閨學。雖說燕綏是劉家娘子,但也是親家姐妹,要好好相處纔是。”淩氏說話的時候,眼睛都放在韶華身上,看得她不得不點頭答應。
一聽到燕綏這個名字,韶華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劉李世婚的事來,對她便怎麼都親近不了。
綰華興奮地蹭過來跟韶華咬耳朵,“你來便好了,往後你就可以去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錦華比綰華小三歲,自詡李家嫡長孫女的綰華雖嫉恨錦華在先生面前討好賣乖,可又不樂意跟她一般見識,跟她鬧急了,錦華便會跑去尋李勳卓哭訴。綰華心裡清楚,只要她在父親面前表現不好,父親自然就不會跟母親親近。所以爲了更大程度地把父親爭取過來,她也就忍了錦華私底下的手腳。
可今日她忽然發現,她一直牴觸反感的韶華竟然是和錦華的剋星,並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況且這還是自己的親妹妹。綰華十分熱絡地招呼韶華站在自己統一戰線,不管如何,蘇氏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妾,而且只生了一個女兒,他們這邊有三姐弟呢。
韶華苦着臉,低聲道:“三姐姐對妹妹可真好,留着讓我當壞人。”居然是想借刀殺人。
綰華有些尷尬,臉上微赫,呢喃道:“不一樣啊,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你跟七娘年紀相仿,要是有個口角也正常。”到時她就可以作爲長姐出來主持公道,不管韶華是嬴是輸,錦華都佔不到好處。
如此想來,綰華真可惜爲什麼韶華不能早點歸家,苦了這麼些年被一個小庶女壓制着。
“你瞧,三娘跟五娘感情多好,我還怕她們姐妹多年不見,鬧了生分。”淩氏看着小姐妹兩人神神秘秘地湊在一起說話,心裡開心極了。
崔媽媽也笑眯了眼,“那是,畢竟是嫡親的姐妹,就是十年八年不見面,也要比旁的人親分些。”
韶華回過頭,對淩氏和崔媽媽這對主僕的一廂情願感到好笑,她跟綰華還算不上親暱,只不過是暫時站在統一戰線而已。她原想着對錦華也溫善些,奈何她一出場就給她下馬威,這逼得她不得不劃清界限。忽然無比慶幸,她是淩氏的孩子,若跟錦華換個身份,恐怕這日子就更難過了。
“來人,把問香、惜香叫來。”淩氏吩咐,不一會兒,兩個與韶華一般年紀的兩個小姑娘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淩氏指着地上兩個丫鬟道:“五娘,這兩個丫頭就隨你,都是崔媽媽親手教出來的,往後有什麼事吩咐她們便是。”
“那崔媽媽呢?”韶華問。
“我這把老骨頭承五娘子看得起,可到底不能長久伺候娘子,這兩個以後可是要跟着你去郎君家的。”崔媽媽被韶華的話給感動到了,沒枉她最近這麼盡心盡力地照顧她。
韶華有點失落,畢竟她目前最熟悉的人是崔媽媽。
“五娘,給她們取個名吧,以後她們就是你的丫頭了。”淩氏笑道。
這可讓韶華有些爲難,“原本的名字挺好的啊。”爲什麼非要改名。
一旁的綰華可不高興,擺出一副長姐的模樣,對韶華說:“她們這是過院,就是換了主子,你給她們改名,這是對她們的恩賜。”指着候在旁邊兩個眉清目秀的少女說道:“這是我兩個丫頭,一個叫書語,一個叫含章。七娘的兩個丫鬟是憶柳和問蘭,你也給她們取個名字吧。”
韶華沒想到竟然還要這麼麻煩,她以前的丫鬟,一個叫大寶一個叫小寶,還有個叫寶兒。本來想沿用一下,可聽到綰華說她和錦華的丫鬟名字時,韶華立刻住口了。
“不如叫初荷、幼菡,五姐姐覺得如何?”一聲清亮的嗓音,淩氏立刻起身相迎,只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少年穩步踏入屋子。面容稚嫩卻故意扮作少年老成,一身寶藍色壓金寬條的圓袍,頭上戴着個褐色的圓頭小寶帽。原本還一臉正經嚴肅,一見淩氏起身,忽然扯開可愛的笑容,張着手朝淩氏奔來。“阿孃,今日可好,可有想我?”
“你這不知羞的,都這麼大了,還跟阿孃撒嬌。還不給你兩個姐姐見禮。”淩氏對兒子顯出無比溫情的寵愛。
“兩位姐姐,斯陌這廂有禮了。”年僅十歲的李八郎做出唱戲的樣子來,逗得綰華樂得呵呵笑,追着要擰他的臉。李斯陌一驚,急忙大叫:“五姐姐,救我!看在我給你加丫鬟取名字的面,救救我。”
韶華也被他鬧得哭笑不得,只好將他拉過來,護在身後,綰華可不理。李斯陌身手敏捷,但頑皮搗蛋,綰華又不肯落了長姐面子,非嚷着要捉住他不可,被困在中間的韶華被轉得有些頭暈,場面頓時變成老鷹捉小雞。淩氏和崔媽媽都笑得前俯後仰,連旁邊的丫鬟也紛紛掩嘴偷笑。
“什麼事這麼熱鬧呢!”男主人洪亮的聲音止住了一場鬧劇,李斯陌像是見了救星一樣,立刻從韶華身後飛奔向李勳卓。“八郎,做了什麼壞事,瞧你把你姐姐給氣得臉紅耳赤的。”
韶華轉過頭,看見男人慈愛的笑臉,李斯陌與他有八分相似,一雙眉毛濃如弄墨,橫飛入鬢,五官圓滑,看着便是極好說話的一個人。
李斯陌聽了父親的話,扁嘴抱怨,“哪有,只不過我替五姐姐的丫鬟取名,三姐姐嫉妒了,便鬧着我玩。”
李勳卓聞言,望了地上的丫鬟一眼,又看了看韶華,“五娘身子大好了?”
“勞爹爹擔心,女兒身子已無大礙。”韶華的乖巧立刻得到李勳卓的讚賞,淩氏看着也有少許激動。
“既然是你五姐姐的丫鬟,你搶着取名字做什麼。”李勳卓把目光轉回李斯陌身上,這是他唯一的兒子,自然十分寵愛。
李斯陌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這是替五姐姐解圍啊,再說了,今日先生剛剛教了我學《愛蓮說》,是曰:‘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我便借花獻佛,轉贈給五姐姐,表達我對五姐姐的敬意。”李斯陌一番話,立刻得到衆人鬨笑,他還不樂意,高揚着下巴。
“我看你不過是想賣弄學問罷了。”淩氏今日十分開心,子女乖巧,丈夫溫柔,許久沒有這般一家團聚的感覺了。
崔媽媽識得眼色,連忙讓人佈菜,這樣溫馨的氣氛,指不定會讓人多吃幾碗。
看衆人都坐定,李勳卓拿起筷子,忽然頓了一下,“怎麼不喚七娘過來吃飯。”蘇氏是妾,來了也不能上桌,可七娘好歹是半個主子。
淩氏臉上表情一僵,綰華急忙接口,“今早七娘請安回去的路上崴了腳,阿孃讓人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並無大礙。爹爹請放心,已經吩咐陳媽媽好生照顧着,怕她走路不方便,故不敢喚她吃飯。”綰華這番話表達得很有技巧,不但禮數周到,也把淩氏賢惠體貼的一面表現出來,說得李勳卓都不由得朝淩氏多看幾眼。
“爹爹今夜可是留在阿孃屋裡了?”李斯陌也趁機問道,“我還想背書給爹爹聽呢,還有,還有,五姐姐也有話要跟爹爹說。”
“哦?五娘想跟我說什麼?”李勳卓疑惑地望向韶華。
韶華恨不得把綰華和斯陌兩姐弟也踢上一腳,專門挖坑給她挑,可面對李勳卓的好奇,淩氏的擔憂和綰華姐弟懇切的目光,韶華輕嘆口氣,婉轉地說:“女兒自幼不在阿孃、爹爹面前,比姐姐弟弟少了許多機會伺候……”韶華說得很慢,努力地想要尋個藉口來搪塞過去。
但在淩氏眼裡卻成了委屈,立刻走過來擁着她,淚眼迷濛道:“我的乖女兒,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嗯,你好好養着身子,以後多的是機會。”李勳卓的一句讓衆人眼睛一亮,這不就暗示他以後會來淩氏屋裡嗎。
淩氏一激動,抱着韶華的手便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