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山‘洞’。
孤寂、漆黑……
她赤着雙腳蜷縮在深處,黯淡的眸光久久地仰望着頭頂那個遙不可及的‘洞’口。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兒嗎?
她多麼渴望在漫無邊際的地獄裡,會有一雙手伸過來,牽起她,把她帶離這裡。
彷彿像聽到了她心裡的渴求一樣,一把分不清是男是‘女’,清脆好聽的天籟之音突兀地在她腦海裡緩緩響起。
“你願意嗎?”
願意什麼?
願意跟着他,從此走上最艱難的道路嗎?
跟着他?
最艱難?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她使勁地蠕動着自已乾燥的‘脣’舌,
“嗯,我願意。”
夜風徐徐,涼意陣陣。
冷風吹過半打開的窗子,輕輕撩起掛在兩邊素白的窗簾,帶着涼淡屬於‘波’士頓秋天的氣味,縈繞吹送到躺在‘牀’上的人,然後拂過正坐在‘牀’邊椅子上的男人,像調皮的‘精’靈一樣,周而復始地圍着兩人打轉。
商懷諍神‘色’淡淡地坐在旁邊,看着躺在雪白被子里正擰緊眉頭的甘宛。
過了一會兒,他擡起右手,拿着手中的手絹再爲她輕拭去滿頭的冷汗。
望着她蒼白的臉蛋,擰緊的眉頭,他忽然就想起前幾天的一幕:一個如此纖柔的小‘女’人,卻忍着右‘腿’傷口裂開的劇痛,忍着旁人無法想象的痛楚,穿過人羣,一步步走進他的視野裡,第一次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綻放開屬於自已的光芒。
他看着這樣的她,一顆平靜如水的心沉默而灼燙的燃燒起來。
她是他獨一無二的小寵,她知道嗎?
冷汗剛抹掉,又出新的,修直的指尖下,冰涼的冷汗如細針般刺骨。
他沉默而有耐心地一遍遍地抹掉她的冷汗。
白皙柔嫩的眉間緊擰着,甘宛似乎一直在噩夢裡,嘴裡不斷地呢喃着不安模糊的囈語。
擡起另一邊手,他輕而有力地把她冰涼的小手捏進掌心。
彷彿察覺到了他無聲的安慰,甘宛嘴‘脣’動了動,眉間的褶痕稍褪。
腳步聲響起,商懷諍黑眸盯着‘牀’上的人兒不放,沒有回頭。
沈俞良拿着甘宛每日必換‘藥’品走進來,先看了看小丸子的臉‘色’,再回頭對着商懷諍:“老大,小丸子該換‘藥’了,我讓護士進來?”
不出預料的,商懷諍搖頭:“放下,出去。”
言簡意賅。
沈俞良嘴角咧了咧,第一次覺得小丸子這傷傷得真好。
她前幾天還爲着商懷諍獨自掉眼淚,這幾天就換老大爲她沒日沒夜地守着,爲她提心吊膽了。
那天小丸子在會場昏倒了之後,一路趕往醫院途中,商懷諍的臉‘色’就一直處於鐵青‘陰’鷲中,爲了過後不用被老大懲罰得那麼狠,沈俞良決定坦白從寬。
他雙手搭着方向盤,汽車飛快地往醫院的方向趕去,從後視鏡裡看一眼坐在後座抱着甘宛臉‘色’難看的商懷諍,暗暗‘抽’了一口氣。
嘖嘖……老大這臉‘色’,如果小丸子此時剛好睜開眼,肯定會嚇得不顧‘腿’痛,落荒而逃的。
“老大,小丸子沒事的。”
商懷諍‘陰’寒的黑眸從後視鏡裡對上他的,一字一頓輕問:“怎麼回事?”
“老大,”沈俞良奇怪地回頭看他一眼:“你不是知道嗎?”
商懷諍默了片刻:“知道她遇到了意外,不知道她受傷了。”
李凌的電話也沒有提到她受傷,看見她準時出現在會場,自已居然也蠢得以爲她避過了那次意外。
“就是你們相約好的那天……”
沈俞良簡單快速地向着商懷諍解釋了一遍當天的情形,最後還不忘爲自已開罪。
“總之,我當時已經無數次勸過小丸子不許這樣做的了,要乖乖待在醫院養傷的了。雖然到最後,我也該死地不知道爲什麼會跟着她一起發瘋!”
後面沒有聲音,沈俞良等了一會兒,後面還是靜悄悄的,靜得彷彿沒有人坐在後面一樣。
偷偷擡眸瞟去一眼,然後他就呆住了。
商懷諍臉上的線條繃緊,抱着甘宛的雙手微微顫抖着,他的薄‘脣’沉默而溫柔地貼着她的額頭,輕慢說了幾個字。
“記住,一個懲罰。”
等沈俞良出去關上‘門’後,商懷諍才放開握着甘宛的手,站起來,把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拿起,然後端過‘藥’品,動作熟練地開始每天一次的換‘藥’工作。
右‘腿’上的傷口因爲病人的不聽話,最終還是要捱了針,原本白皙修長的大‘腿’上像多了一條醜陋的長蜈蚣猙獰顯眼。
商懷諍眉目不動地拿着手裡的攝夾子夾着一團消毒棉‘花’細心地擦拭過那道傷口,消毒水的刺痛讓躺在‘牀’上的人輕輕地動了一下右‘腿’。
“別動,”淡淡的命令:“快好了。”
像聽到了他的話,甘宛眉頭緊皺,卻真的忍着痛,不敢再動作一下。
黑眸‘露’出寵溺柔和的光芒,商懷諍上完‘藥’,大手乾淨利落地繞着她的右‘腿’,纏上新的紗布。
那天,送甘宛來到醫院那天,當醫生在他面前剪去她的‘褲’子那一刻,那情景更加的觸目驚心。
從膝蓋窩直到大‘腿’,用血‘肉’模糊來形容一點也不爲過。
裂開的傷口,不斷滲出的血水……
因爲她當天穿的是一條緊身‘褲’,‘褲’子已經被幹了的血水粘緊在傷口上,脫不下來,最後,他眼睜睜地看着醫生用扯的把‘褲’子連帶着一大塊結痂血水硬生生地從她‘腿’上扯了下來。
聽着她痛得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那一聲低泣,那一刻,自已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甘宛……甘宛……
是我太殘忍了嗎?
竟‘逼’着你用這種方法長大!
她被推進了手術室,他修長的身子靠在手術室外面慘白昏暗的牆壁上,大手捂着自已的眼睛,一動不動。
掌心下,漸感溼意……
幾個小時後,她被推了出來。
臉‘色’青白,一向嬌嫩的紅‘脣’也是一片蒼白,眼睛緊閉,嘴角下沉。
“沒事了,”負責手術的醫生對商懷諍說:“因爲麻醉針和‘藥’水的關係,病人這幾天可能意識未夠清醒,沉睡的時間也多,那是正常的。讓她多點休息會康復得更快。”
商懷諍沉默地越過他,走到甘宛身邊,安靜地牽起她垂在身側冰涼嬌小的手。
沈俞良連忙代他回答醫生的話:“好的,我們知道了。辛苦你了,謝謝。”
醫生點點頭,離去前再看一眼那個俊美沉默的男人,心裡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他這個全美最厲害的外科醫生被叫來做一個小手術就已經覺得小題大做了,誰知,病人家屬還這麼不把他放在眼裡,真是有夠憋屈了!
之後的幾天,甘宛果真像醫生說的那樣,整天整夜地昏睡着。
只除了每天,他爲她換‘藥’的時候,她會有一點反應外,其餘時間,都是在沉入無邊的昏睡中。
霧‘色’藹藹中,甘宛長長的睫‘毛’輕微閃了閃,終於睜開了閉了幾天的眼皮。
朦朧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了坐在旁邊的商懷諍。
他也低頭看着她。
右手吊着點滴,左手被捏在一個溫涼舒服的掌心裡。
紅‘脣’輕揚,心底發漲,甘宛左手收緊,反手握住他的。
“hi。”
睡了幾天,聲音早已不復以往的溫軟甜美,說出口的嗓音暗啞得把自已都嚇了一跳。
“咳咳……”
她連忙清咳幾聲,然後掙扎着身子半坐起來。
一根細長的吸管送到她的‘脣’邊。
甘宛毫不客氣地張嘴一口咬住。
商懷諍沉幽的黑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吸喝着溫水,一杯水很快就見底了。
“還要嗎?”
甘宛搖頭,“不要了。”
雖然她很想開口說還要,因爲是他親手喂她的,無味的白開水喝着也覺得分外的甜。
但是,肚子也真的是喝不下了。
商懷諍黑眸動了動,望着她:“醒了?”
甘宛點頭:“嗯,醒了。”
“痛嗎?”
她擡眸看一眼自已的右‘腿’,還包纏着紗布。
只是這紗布比之前包的漂亮多了,簡潔利落,包紮傷口的人,應該心思細膩,還在尾端打着一個小巧的結子。
看得有趣,她伸長手去戳了一下那個小結子。
甘宛輕笑,回答他:“還好。不過,這幫我包紮的護士手勢真好,看她這個小結子肯定是一個心靈手巧的賢妻良母,說不定還是一個連生了幾個寶寶的媽媽呢。”
應該是,幫寶寶包‘尿’布包得多了,不然不會有這麼巧的手。
某位幫她包紮傷口的“護士”眼角危險地‘抽’了‘抽’。
放下杯子,商懷諍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哎!”甘宛美眸不解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商懷諍,你去哪裡?”
商懷諍直接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這是,要鬧哪樣?
甘宛半張着口,看着走得乾脆利落的商懷諍。
雖然這幾天是在昏睡裡,但每次她在噩夢裡逃脫不出來的時候,總會感覺到有一個溫暖的大手在前面牽引着她,陪伴着她。
朦朧意識中,她知道這個大手就是屬於商懷諍的。
原本以爲,她受傷了,他一直陪着她,守着她,那按照電視裡劇情的發展,她醒來後,兩人不是應該高興得相擁而泣,然後互訴情長,最後皆大歡喜的嗎?
怎麼他的反應是鐵青着臉離去?
甘宛‘摸’着下巴,盯着關閉的‘門’,那不解的眼神像想把房‘門’盯出一個大‘洞’出來。
還是……?
她突然可悲地想到了一個可能,視線轉到整齊疊在對面沙發上的一張白軟的被子上,
還是,商懷諍這廝只對昏睡的自已溫柔,對着清醒的自已,又會恢復以往的清淡?
那自已,現在是繼續裝睡呢?還是繼續裝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