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臨芒種,暑氣便已忙不迭的洶涌而至。
烈日炙烤了整整一日的京都,終於在暮色時分,天色冥茫,迎來一場大雨。
大雨瓢潑,下的氣吞山河。
驚雷滾滾,白亮的閃電橫空劈過,瞬間照亮了已經熄燈的屋子,雨聲嘩嘩,原本已經睡下的鎮寧侯府嫡長女蘇瑜,忽的睜開雙眼。
漆黑的瞳仁,在看到頭頂那襲煙雲薄紗帳的一瞬,驟然一縮,巨大的震駭從腳尖直逼頭頂,蘇瑜以手撐牀,一軲轆爬起來。
眼睛大睜,雖屋內光線昏暗,可她還是一眼認出,這是她闊別多年的閨房。
“天!”
一聲低呼,蘇瑜心頭猛地一顫,轉瞬,不由伸手去撫胸口。
趙衍手中冰涼的匕首,彷彿還刺在她的胸口,那種窒息的感覺,讓她脊背生麻,手腳冰涼。
什麼情況……
她被三叔救回來了嗎?可她已經用金簪斃了趙衍的性命,趙衍必死無疑,雍陽侯當時還在場,三叔是怎麼救的她,更何況,她的胸口,怎麼沒有傷……
怔然望着眼前熟悉的物什,蘇瑜滿心驚疑,思慮才生,一個清脆的聲音便傳進來,帶着濃濃的不安,“小姐,怎麼了?不舒服嗎?奴婢進去了。”
小姐……
怎麼會有人喚她小姐!
三叔爲掩人耳目故意這般吩咐的?
這嫩生生的聲音,倒是好熟悉……
隨着外面的話音落下,閨房大門被“咯吱”推開,進來的婢子點燃門邊桌上的火燭,漆黑的閨房,驟然明亮起來。
一眼看到那嬌俏的婢女,蘇瑜本就在顫抖的心,狠狠一抽。
吉星……吉星的模樣……竟然還是十五六歲的樣子!
愕然盯着吉星,蘇瑜艱難的開口,“吉星?”試探說道,聲音低沉暗啞。
吉星滿目焦灼,急急行到蘇瑜牀榻前,伸手朝她腦門一摸,並非預想的那般滾燙,反而潮潮的一層涼汗,吉星登時一顆心松下。
轉手到了一盞茶遞給蘇瑜,依舊不安的問道:“小姐,怎麼醒了?”
蘇瑜被眼前一切驚得緩不過神,靜默好一會,才怔怔道:“雷聲大,吵醒了。”
吉星不疑有他,哦了一聲,問道:“小姐可是要吃點東西?方纔吃了藥就昏昏睡去,晚飯也沒吃,三奶奶特意吩咐廚房做了小姐愛吃的酸筍雞湯粉。”
三奶奶?
吉星口中的三奶奶,自然是他三叔蘇恪的嫡妻,她的三嬸,王氏。
可三嬸不是早在兩年前死於難產嗎?
蘇瑜聽得如雷轟頂,全身顫抖不已,死死抓着覆在腿上的錦被,驚愕的看着眼前只十五六歲的吉星。
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不時穿透大窗的閃電劈進屋裡,照亮蘇瑜素白若紙的臉。
吉星被蘇瑜這眼神看的心頭髮慌,“小姐?”
正說話,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姐,舅太太來了,跪在外面院子裡,說什麼也不肯走。”
心急如焚,說話的丫鬟都要哭了。
蘇瑜卻是震駭的心結結實實一顫!
舅太太,她的舅母,陸清灼的生母,蕭悅榕,那個早在數年前被她設計弄死的女人……
蕭悅榕這輩子就跪過她一次,便是數年前求她答應嫁給那時還是皇子的趙衍!
呵!
心頭震撼掃過,蘇瑜顫抖的手終是迴歸平靜,驚愕的眸底浮上一層暢快的陰冷決絕。
她非但沒有死,反倒回到了出閣前的鎮寧侯府!
且給我等着,那些坐享尊榮的,心懷歹念的……一個也別想逃脫,老天有眼,讓我蘇瑜來給你們報應!
“她願意跪着,就讓她跪着吧,告訴清楚她,後果自負。”涼涼丟出一句。
那小丫鬟聞言,頓時愣住。
小姐不是極尊重老太太和舅太太嗎,怎麼……錯愕擡眸,朝吉星投去求救一瞥:吉星姐姐,小姐什麼意思?
滿目神色被蘇瑜盡收眼底,蘇瑜淡淡說道:“你不用問吉星了,我如何吩咐,你就如何去做。”
被小姐揭穿,小丫鬟肩頭一抖,忙點頭諾諾稱是,退身離開。
蘇瑜轉頭對吉星道:“三嬸不是讓人給我做了酸筍雞湯粉嗎?你去給我盛一碗來,有點餓了。”
吉星一向惟蘇瑜是從,只要是蘇瑜吩咐的,從不多問,當即領命執行。
待到屋內只剩她一人,蘇瑜翻身下牀,幾步行到窗邊。
外面閃電陣陣,伴着府中半丈一盞的燈光,蘇瑜清楚的看到,院中被雨水沖刷的披頭散髮的蕭悅榕,在聽到那丫鬟回話的一瞬間,面上涌現的錯愕和陰晦。
雨聲轟轟,蓋過了蕭悅榕的聲音,蘇瑜只見她一把抓住那回話丫鬟的手,順勢而起,惱怒一甩,小丫鬟本就身子單薄,登時向後趔趄着跌倒在雨水裡。
這小丫鬟,雖不及吉星地位高,卻也是她院中的二等丫鬟。
蕭悅榕若當真待她視若親生,又怎麼會如此作踐她院中丫鬟。
更何況,蕭悅榕是客居鎮寧侯府,一個客人,有何資格對鎮寧侯府嫡長女跟前的丫鬟如此!
上一世……
她可真是無知的可笑,被所謂的親情矇蔽,竟然被這樣一個蛇蠍婦人哄騙的團團轉。
凝着院中身影,蘇瑜腦中盤亙出上一世的種種真相,捏着的拳頭微微發抖。
縱然上一世就已經設計讓蕭悅榕死於非命,可這一世再見,她對蕭悅榕的恨,卻是半分不減。
或者,只多不少!
心思浮動間,耳邊便傳來一陣鬧聲,蘇瑜轉頭,就見蕭悅榕渾身溼透進了她閨房。
一進門,不及說話,蕭悅榕撲通一聲跪在蘇瑜面前,“瑜兒,舅母求你,你救救你姐姐吧。”
幾個丫鬟瑟瑟立在蕭悅榕身後,不安道:“小姐,奴婢們沒有攔住舅太太。”
蘇瑜微微一嘆,她之前對這位舅太太那般的尊重,誰又敢當真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