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火大

江承紫站在月光裡,看着清朗的月光裡,神情嚴肅的少年,感受到這少年誠摯的心意。作爲一個敵對家族的有志少年,能對敵對的女娃說出這一番話,着實不易。

“多謝。”她深深鞠躬,很誠摯地說出這一句話。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一句話。”他說,語氣固執而嚴肅,神情像是最嚴酷的黑夜。

“我不知道。”江承紫違心地回答。

長孫濬就沒說話,兩人就站在月光裡,在徐徐而來的清風中,聽蟬噪蛙鳴。良久,他才緩緩地說:“楊氏阿芝,我就明確與你說,我長孫濬不想成與你爲敵。”

江承紫知曉他的意思,卻也只是裝瘋賣傻,對他天真地笑,說:“爲何會爲敵?我們是朋友啊。”

長孫濬蹙眉,不悅地說:“阿芝,你莫要裝瘋賣傻,我知你聽得懂。”

“那重光兄要我如何。”她嘆息一聲。

“遠離蜀王。”長孫濬不再委婉,也不想讓她有藉口躲避,徑直對她說。同時,也是要看清楚她的態度。

江承紫知曉他這既是表白,也是試探,算作雙重目的。她依舊垂眸低頭,瞧着地上月光透過樹影竹叢灑下的細碎光斑,默不作聲。

長孫濬看她不回答,嘆息一聲,語氣倒是緩和下來,說:“你還太小,不知人間險惡。你且瞧瞧你,出身弘農楊氏觀王房,又是嫡出女子。門第高貴,才華橫溢,聰穎貌美。你這樣的長子將來長大。還愁不能覓得良婿麼?你何必沉溺於蜀王。,他不適合。”

“我知曉重光兄是爲我好。”江承紫嘆息迴應。

她何嘗不知李恪處境艱難,跟着他,會走很艱難的路,甚至會賠上身家性命,以後還會步步爲營、處處算計,過疲累的生活。

但這世間。有些事,有些情,似乎生來就是無來由。不知道前因,亦不想知後果。即便知曉會飛蛾撲火,也總是對自己的無能爲力,逃不出心魔、看不破那業障。

“你知。你知。卻爲何不聽?”長孫濬忽然就發火。有一種想要把這女娃打一頓的衝動。他一直是淡漠如水的人,從小就從父親那裡繼承了平靜如水、遇事冷靜的性格。也因這性格,他的父親很多時候更喜歡他,甚至比喜歡大兄更喜歡他。

他這麼多年,自己引以爲傲的也是冷靜自持,老成持重。同齡之人,對他頗爲忌憚。但這一刻,他真就忍不住發火。

江承紫看他怒了。便是往後退了幾步。長孫濬瞧見她的舉動,心裡又是抽抽的不舒服。只後悔自己衝動嚇着她。她即便師承仙者,聰穎若妖,也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阿芝。”他低聲喊她的名字。

江承紫聽出他這話裡的情緒,便是“嗯”地應了一聲,淡然地說:“我,我沒生氣。”

他苦笑,嘆息一聲,問:“李恪有什麼好?只因他於洛水河裡救起你麼?”

江承紫也沒驚訝他知曉這件事,本來她將神農計劃、馬鈴薯與紅薯呈給李世民時,她在這個時空爲數不多的經歷就會呈現於李世民以及關隴貴族們的案几前。

“救命之恩,自是大恩。”她回答,然後又搖搖頭,說,“我亦說不清什麼,可你若要問我男女情愫之事,阿芝實在還不懂。”

這一句回答像是給長孫濬打了一悶棍,他忽然就愣住了。內心裡一直在罵自己太愚蠢,怎麼就忘記她先前九年的歲月是在仙山師從道者學習道法,於人間之事知之甚少,而且才堪堪滿打滿算虛歲十一歲,如何懂得男女情愫之事。

先前,李恪鬧着要回蜀王的封號,要親領益州大都督,親自到益州駐紮。就算犯忌諱他也鬧着去,徑直跟陛下說他是因爲一個女子纔去的。

李恪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大家都知道李恪迷戀一個女娃,楊氏六房的奇女子。所以,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爲這女娃也是鍾情於李恪。

衆人都忽略她不過是個九歲的女娃,且養在仙山,不諳世事。如此的年齡,對於男女情愫哪能懂的透徹。

“我,抱歉。”長孫濬怔怔地瞧着江承紫好一會兒,終於說出這一句話。

江承紫聽他這樣說,心裡輕鬆些許,知曉這件事就此揭過,至少目前爲止,長孫濬還不可能成爲敵對。

“重光兄原本也不曾想到這一層。畢竟,很少人會記得我只有九歲。”她緩緩地說。這倒是事實,她雖然瘦骨嶙峋,但骨骼都像父母,長得高挑,加上聰穎,神情世故,談吐不凡,很少人會想到她不過才堪堪九歲。

他面上略略尷尬,咳嗽兩聲,才說:“是爲兄之錯,不曾細細探查就這般毛躁。”

“重光兄原也是擔心我。”江承紫嘟了嘴。

他看她模樣,月光下的她,肌膚如玉,有一種乾淨柔嫩的光彩,那神情越調皮,分明就是個小女孩。他忽然如釋重負,有一種莫名的歡欣:她不過還是個小女孩。

“嗯,我是關心則亂。”長孫濬回答,語氣很是愉快,在江承紫沒有回答之前,他又說,“今晚月色不錯,可否陪我走走?”

“自是可以,只是,我怕蛇。”江承紫怯生生地說。

長孫濬哈哈一笑,道:“那你還想去山裡找鹽礦?”

“並非我一人,有熟悉山裡的老把式,我自是不怕。”江承紫回答。

長孫濬“嗯”一聲,便說:“你既是怕蛇,那就在這院內陪我說說話。我這回去,亦不知何時才能與你相見。”

“是。”江承紫很是乖巧地回答。

長孫濬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卻不知說什麼了。只是瞧着規規矩矩站在面前的她,一顆心不知怎的有一種莫名的**,他自己也是嚇了一跳。只在心裡直直罵自己禽獸。

他被自己這心思嚇得不輕,臉上也是變了臉色。江承紫看到他臉色一沉,並不知他心思,便是問:“怎了?”

她聲音怯生生的,很小,但這聲音對他來說,如同驚雷一般滾過。他被嚇了一跳,身子也不由得一怔。

江承紫料想這男人心裡定有什麼事,不然不會這般一驚一乍。但她現在是天真無辜的小女娃。不能懂得太多,但又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因此,她蹙了蹙眉頭。說:“瞧重光兄這舉動。怕得是心緒不寧,須得注意注意纔是。道法上所謂‘魂不守舍’,講述的就是這種症狀,魂魄極其容易離體,造成極大的損傷。”

“我自會注意,阿芝莫要擔心。”長孫濬敷衍。

“嗯。”江承紫回答。

兩人便又說不下去,只是彼此看着。過了片刻,長孫濬纔打破沉默。說:“阿芝,你記得。不管你是否懂得男女情愫,對李恪有無情誼,都記得要與他保持距離。”

“哦,好。”她言簡意賅。

長孫濬看得出她的敷衍與不想提,他也不敢再次強調,惹她厭煩,畢竟李恪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是沒李恪的救助,阿芝早就葬身於洛水之中了。

於是,他選擇對於這個話題就此打住,閉嘴不談。

“那好,你自己掂量,若實在不懂,可請教你父母與大兄。”長孫濬還是不放心又說一遍。

“好。”她朗聲回答。

他卻不能就此問題糾纏下去,便轉了話題,說明日一早要啓程回長安,他要去休息了,且催促江承紫也去休息。

“多謝重光兄關心。”江承紫依舊知書達理故作天真。

長孫濬聽這些話,只覺得自己與這女娃之間總是忽遠忽近。他內心唏噓嘆息,心緒不寧得很。

“你不必如此,去睡吧。”他站起身來,將摺扇一收,徑直往房裡走。腳步有些踉蹌,他想自己的背影看起來一定很倉皇。

是的,他心裡很慌亂。那一刻,月光之下,他瞧着她,竟有齷齪的想法。甚至,就是此時此刻,他也在做着一個荒唐的夢:想方設法娶她爲妻。

江承紫看長孫濬近乎落荒而逃,在原地呆了片刻後,便轉身回屋內休息。

第二日,長孫濬一大早就出發,那時,江承紫還睡得正香。楊清讓要叫醒她,長孫濬死活不肯,說她這些日子夠勞累了,讓她好好休息。

因此,江承紫醒來時,長孫濬與韋方正所帶的人馬已出了益州城。江承紫也沒啥遺憾,既來之則安之,她徑直泡在益州的那些地方誌等記載裡查資料。

楊清讓、姚子秋兩人也一併來篩選有用信息,三人一陣忙碌。只聽得書房內只有“嘩嘩”的翻書聲,不曾見誰有說話。

終於,三人埋頭看書看得太累,楊清讓忽然當着姚子秋的面就很嚴肅地喊了一聲:“阿芝。”

江承紫被楊清讓這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一跳,擡頭看着楊清讓問:“大兄呼我,所爲何事?”

“楊氏六房,我是長男。”他神情還是嚴肅。

一直在整理書籍的姚子秋也聽出不對勁,放下手中的資料,正襟危坐,問:“楊嘉,怎了,如何這般神情對待阿芝?”

楊清讓沒理會姚子秋,神情語氣皆嚴肅,甚至含有幾分告誡意味:“楊氏六房,我是長男,楊氏六房的興衰榮辱皆由我來承擔。我知你聰穎,但有些事,爲兄不喜歡你的手段。楊氏從來不懼怕長孫氏,即便他長孫濬回到長安詆譭我們又如何?你明知道他對你有所圖——,你——”

江承紫聽到楊清讓這話,才明白楊清讓定是瞧見兩人昨晚會面,而長孫濬怕也有意在楊清讓面前暗示他與其妹妹楊敏芝的關係不一般。這雙重刺激下,楊清讓纔會像是炸了毛的獅子,不分青紅皁白地質問她。

“大兄,我怎了?”她一臉無辜。

楊清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妹妹還這樣小,他總不能說出什麼勾引、色誘的話來。他便是氣急了,瞧着她,卻說不出話來。

姚子秋聽出其中端倪,便是蹙眉,道:“楊嘉,你怎說此話?”

“我。”楊清讓不知道該如何說,只噎在那裡,過了片刻,恨恨一跺腳,道,“總之,這楊氏六房有我,阿芝,那旁人,你切勿理會。像昨夜,長孫濬來找你,你就該直接拒絕:夜深,孤男寡女,實在不宜,有何事明日再說。”

江承紫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一聲,說:“大兄原是因此事。當時,我以爲長孫公子還有什麼大事交代,亦不曾想這樣多,便出門見他。再者,我們並非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是在清風朗月之下,在院落光線明亮之處。當時,我亦不曾想這樣多。”

“我,是大兄多慮。大兄只是擔心,那長孫濬壞你名聲,也怕,也怕你爲了楊氏一族,委屈自己。”楊清讓說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不能明確對自己的妹妹說清楚,只覺得無比煩躁,只得又是嘆息一聲,徑直就摔門出去了。

“大兄他生氣了。”江承紫看看姚子秋。

姚子秋輕輕一笑,說:“他大約只是覺得自己無用,要妹妹來守護楊氏。而他卻不能守護妹妹。”

“呀,大兄如此想的?”江承紫訝然。

姚子秋點點頭,說:“世人只知你大兄聰穎,卻不知其實更要強。他的夢想不是讓楊氏一族萬古流芳,建功立業對得起列祖列宗。他的夢想是讓家人平安富足。”

江承紫“嗯”一聲,隨後便說:“我亦如此,想要守護值得守護之人。因此,我也要變得強大,強大到世人只知仰止,而不知嫉妒。”

“你呀,哪有人不知嫉妒呀?有人之處皆有嫉妒。”姚子秋搖搖頭,眉宇之間抖落的全是潔淨的溫柔。

江承紫展眉一笑,說:“我曾聽人言:只比別人多一點成就,就會遭到嫉妒;若你的成就到了世人所不能企及之地,世人便只有敬佩與羨慕。”

“這,似乎很有道理。”姚子秋略略蹙眉,溫柔地笑了,然後 不等她說話,就將面前的幾本書推過來,說,“你且瞧瞧我選出的幾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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