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看着那封信,一顆心簡直七七八八。長孫皇后看他長吁短嘆,十分詫異。夫妻這麼多年,他面對惡劣環境,血雨腥風也不曾這般。
“陛下,怎了?”她沏茶端上去,這次給的是秋茶,是前日裡才從蜀中送到宮廷,又經太醫院一一檢查之後才分發到各宮的。
李世民只將茶杯放在一旁,也沒給長孫皇后看那封信,在他心裡還是有點地方。即便眼前這溫婉賢良的女子是自己結髮妻,但如今權勢地位之下,她又是太子生母,難保不對老三有別的看法。
“沒甚。就是恪兒也太不懂事,白當益州大都督,那邊多人遭遇暗殺。殺手還將這些人的罪狀一一陳述在大都督的桌上。這膽大包天——”李世民撿了事情說。
長孫皇后一聽,連忙問:“那罪狀可屬實?”
“恪兒回報,說查了查,句句屬實。那些人號稱替天行道。但到底違反國法。如何處決犯人是刑部的責任。以恪兒的能耐還能逮不住這些人?”李世民嘆息一聲。
“爲官者謀求私利,爲富不仁。民間自古有此熱心人士,亦是在爲國爲民,堪稱俠者。恪兒也不想吧。”長孫氏分析。
李世民不作聲,長孫皇后將竹簡整理整齊,才又說:“恪兒年少,你莫要太惱怒,他卻是個好孩子。”
李世民點點頭,才又說:“聽聞你召太子與太子妃入宮了?”
“是。我與他二人說了楊氏六房這門親事。”長孫皇后直言不諱。
“太子妃與太子如何迴應?”李世民詢問。
他對承乾其實並不太滿意,論聰穎自然是李泰更適合。太子懦弱了些。而李恪身世複雜,又是庶出,更不適合。但他既然選定承乾作爲太子。就必定要爲太子作打算。他可不是什麼玩惡毒手段之人,拿太子樹靶子,其實繼承人另有其人這種事,他做不得,也不想做。說到底,因李建成一事,他到底痛心。因而更注重家人和睦。
但是。他自己是帝王,有些事就必定要做。若不是當日,李建成與李元吉步步緊逼。讓他感到活不下去,他也不至於默許部下發動玄武門之變,奪取這江山。誰不想逍遙快活。
可如今,他坐在這個位置上。看着大唐的車輪緩緩啓動。卻又生出“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心來,他有強烈的願望,希望能打造繁榮富強、國泰民安的大唐。
“太子沒意見,太子妃也只說憑父皇母后做主。”長孫氏回答。
“太子妃亦聰穎溫婉,你亦直言利弊,他們定知好歹。那提親一事,就你着手去辦,如何?”李世民是不太想管這事。
長孫皇后一聽。便笑說:“如今蜀中路途遙遠。這眼看就要冬至,也是大日子。此事怕得開春後再說。”
“朕打聽過,楊氏如玉年紀不小,怕也是急着物色良婿。這過年是大日子,走親訪友,若有婚約在,承乾就失去楊氏六房這支柱。皇后亦知楊氏六房不容小覷,卻不知在磨蹭什麼?”李世民毫不客氣。
他心疼承乾,但卻更想保住李恪。不管是李恪的性命,還是李恪的幸福。若是楊如玉嫁與他人,他只能讓楊敏芝嫁與承乾,那勢必會傷到李恪。
長孫皇后聽他直接稱呼自己爲皇后,心裡知曉他是怒了,立刻就說:“陛下息怒,我這就差人去辦。”
“你或者要與你大兄商議一番?”李世民眼眸如刀。這些年,長孫無忌雖然爲國鞠躬盡瘁,但私底下的算盤,他不是不清楚。只因爲是妻族,又是有功忠臣,且對朝廷還算忠心,以後承乾登記也得倚靠扶持,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長孫皇后從這話裡聽出寒意,立馬就說:“此等小事,何以要讓大兄來瞧呢。再者,這是家事。若是國事,倒是陛下與大兄商議,我纔不摻和呢。”
“那皇后即刻就着手準備。”李世民說。
長孫皇后向來人精,立馬就告辭退下,回宮準備提親一事。
李世民獨自在御書房裡踱步,直到來人回稟說杜相身體實在不行,已像是病入膏肓,李世民才驟然感覺寒冷。杜如晦是他最信任之人,每每心煩意亂時,杜如晦總能給出最中肯的意見。
“走,朕去瞧瞧。”李世民吩咐。
舍人們就開始準備,護衛亦準備。微服私訪去杜如晦的居所。屋內油燈幽暗,像是隨時就要熄滅一般。
“克明。”李世民低聲喊。
杜如晦要掙扎起來行禮,他摁住他的手,說:“克明,你我不必多禮,你這身子得好好養。這冬日來了,就不必上朝,亦不必擔憂朝廷之事。多日,總是難熬些,我已命人送了最好的木炭前來。”
“多謝陛下。”杜如晦又是一陣咳嗽,說,“我聽說秦將軍亦病了?”
“他是老毛病,當日與尉遲將軍對陣,受了的內傷,這些年時不時發作。太醫去看過,也看不斷根。血氣不足,這年頭,連練武亦不行。”李世民嘆息,原本秦叔寶勇猛異常,卻落下這病根兒,如今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先前秦王府舊部的名將是日將衰老凋落。
“秦將軍之子,聽聞亦是勇猛異常。陛下給予後輩歷練機會,選撥一番吧。朝廷早晚要收拾突厥。”杜如晦緩緩說話。
李世民點點頭,說:“杜相,你放心,李靖與李道宗已開始着手。大唐一定會橫掃突厥。”
“掃而治,萬國來朝。”杜如晦又叮囑,“橫掃之後,治理之,則蠻夷之地,萬國來朝。”
“克明放心,我一定謹記。”李世民鄭重地點頭。
杜如晦又是一陣咳嗽。對李世民擺手,說:“陛下不該來,我這般。怕過了病氣於你。你於大唐,於天下,於時局,都是不可或缺。”
“克明此話見外。”李世民說。
杜如晦說:“陛下請回吧。”
李世民點點頭,才說:“今日還有一事,想請克明解惑。”
“陛下請講。”杜如晦氣若游絲。
李世民不忍心,卻還是說:“我對蜀王多方試探。此番蜀中官員遭殺,我督促他辦理,如今還不曾辦理清楚。再者。我讓他推薦官員名冊。他囉囉嗦嗦一大堆,說自己不熟悉官場,讓朕與長孫舅舅商量。後來又附了一份他以爲可以的名單。名單上的人各有長處,但絕沒有人可擔任那些位置。”
李世民說了一堆。杜如晦聽完。徑直問:“陛下是在擔憂蜀王會對太子不利,圖謀天下?”
李世民點點頭,這麼多的大臣,怕也只有魏徵與杜如晦敢這樣直接提出來。然而,魏徵那簡直是來挑刺的,相比較而言,杜如晦就要溫和得多。
“蜀王乃楊淑妃所出,庶子。身後沒有勢力。蜀王與陛下當日並不相同。就是陛下當日,若不是隱太子與元吉步步緊逼。陛下也不會走那步。”杜如晦直接說。
李世民忽然覺得有點光芒,杜如晦又繼續說:“蜀王沒有秦王府的部衆,亦沒有時勢讓他有所氣候。蜀王有的只是聰穎勇猛與英武不凡。蜀王類陛下的只是那份兒聰敏果敢,勇猛不凡,而非陛下擁有的一切。再者,楊淑妃選兒媳婦一事,實則也在昭告她要擺脫弘農楊氏之掣肘,不然怎會使用那樣的生辰貼選王妃,豈不荒唐?”
李世民點點頭,心已漸漸平靜。杜如晦歇了一會兒,又繼續說:“至於楊氏阿芝,她的榮耀來自陛下,待她回到長安。陛下若覺得她有幺蛾子,竭力打壓即可。陛下到底是關心則亂,何至於憂心至此。”
“克明乃朕之明燈。”李世民讚歎。
“是陛下當局者迷,關心則亂。”杜如晦說,爾後又說,“其實,陛下還忘了一件事:蜀王一直很孝順。當年,在洛陽與王世充對陣。那日,陛下險境,年幼的蜀王,不顧安危,前來救陛下。爾後多次,陛下遇險,蜀王皆奮不顧身。陛下是天子,卻也是父親。蜀王是臣,卻也是子。”
李世民一愣,想起當年,那個小小的孩童,滿臉的稚氣,卻有着一種執着與勇敢,屢次將他救下,然後蹦躂到他懷裡哭訴害怕。
他將他抱在懷裡,只覺得這小小的孩子好柔軟。他與楊淑妃的關係因隋朝的敗亡而顯得十分尷尬,因此給予他們母子的溫情本就少。但恪兒如此像他,他年幼時,也是這般怕失去親人。
“克明之言,朕謹記。”李世民此刻心如明鏡,波瀾不驚。
杜如晦又是一陣咳嗽,十分疲累,就那樣睡去。李世民看了片刻,便告辭回宮。屋外,月色明淨,他步伐清楚。
回到宮中,便去了長孫皇后宮中,與長孫皇后商議提親一事,最後擬定在冬至之前,差人去提親。選來選去,最終就派了柴紹前去,一則是看看蜀中軍備情況,二則就是爲太子提親,三則是賞賜楊氏六房。
夫妻倆怕夜長夢多,趕緊就將剛剛回到長安的柴紹找來商議。柴紹一聽,立馬就同意即刻啓程。
李世民也就地寫了聖旨,讓皇后寫禮單,挑選禮品前往。
“這樣一來,楊氏六房就該在長安或者祖宅。至少長女出嫁,不能在蜀中吧。”柴紹詢問。
“這是自然,過完年,朕就頒旨。這一趟,你亦可與他們透露一二。”李世民叮囑。
柴紹哈哈大笑,理着鬍子,說:“這差事甚好。正巧,我亦要去蜀中一趟。”
翌日,柴紹即以欽差大臣身份前往蜀中。
而在蜀中晉原縣,楊氏六房正張燈結綵,忙着迎接在蜀中過的第一個冬至日。當然,就在幾日前,楊王氏親自挑選的一大批點翠首飾、布匹等送往楊氏祖宅。這是作爲在外爲官之人必定要給祖宅準備之物。
先前,楊王氏就絞盡腦汁,又要體面,又不想便宜祖宅那些人,最終就挑選點翠首飾與布匹,還有些許臘肉一併送往祖宅。
至於楊氏六房上上下下,則是各種除塵,修葺房屋。楊氏六房的廚房更是冬至前倆月就開始準備冬至宴會的食材,專門寫了菜譜給女主人過目,爾後又傳給幾位當家掌事修改,最終才確定冬至宴的菜譜。
至於冬至日宴請之客人,倒是隻有一位,那就是蜀王李恪。蜀王對楊氏九姑娘情深義重之事已是天下皆知,楊氏六房的下人則是三緘其口,對於蜀王時不時來楊氏六蹭飯的舉動見慣不怪。
這不,冬至日前許久,就來楊氏六房各種表達自己離鄉背井,遠離父母兄弟,這冬至日亦是團圓之日,一個人在都督府過,實在冷清啊。
楊舒越與楊王氏都是人精,一聽這話,便留了蜀王冬至日在楊府過。李恪一聽,立馬就答應,因此楊氏六房的廚房也不敢怠慢,多方打聽蜀王喜歡的菜式。
蜀王喜歡的菜式打聽出來,一干人等都要吐血,吃得那些菜,斷然不是鄉下廚子能做得出的,就是做得出,這世間也來不及。同時,一干人等也暗自覺得蜀王平素裡涵養還不錯,廚房做啥都吃。
當然,這下廚房爲難,就請示九姑娘。九姑娘橫眉冷對,訓斥廚房:“想太多,他來蹭飯,有的吃已不錯,還要單獨做他所愛?”
一干人等面面相覷,九姑娘直接拍板:甭管他。
大廚師抹抹汗,還是回廚房將幾樣菜的口味略略調整得跟蜀王一致。人九姑娘仗着蜀王喜歡,他們仗着啥啊。這些人活得年紀大了,基本都是人精。
在現代,冬至日頂多吃頓火鍋驅寒,不至於這般濃重。可在唐代,似乎冬至是比春節還濃重的存在。早些日子,楊王氏就帶着秀紅,攜幾個女兒做新衣服,買新首飾、頭繩,七彩絲線、繡花針、竹繃等。周嬤嬤也是另做了幾身新衣服。另外,還爲楊清讓做了新衣,換了新的筆墨紙硯,還尋回一柄適合楊清讓的佩劍,看起來就相當精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