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陛下,我不懂國家大事。但也不能容許他們污衊我的家人。”江承紫朗聲反駁。
衆大臣又忍不住內心狂吐槽:不知廉恥,不知廉恥。這還沒過門,就說什麼“我的家人”。
李世民聽到這四個字,心裡卻是一怔,想起淑妃說的話,不由得點頭道:“你對蜀王情深呵護,令人動容,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場,朝臣們有他們的考慮。而且這‘謀反’二字豈能隨便說出口?”
他雖然看到大臣們吃癟很是舒坦,但畢竟都是自己的臣子,自己也不能太過分。因此才道貌岸然地說了這麼一番話。
“多謝陛下提點。”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嘟了嘟嘴,脆生生地說。
“你知曉就好。日後,你是要嫁入蜀王府爲正妃,主持蜀王府中饋,若還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怕不斷成爲賢妻,還得給蜀王惹禍。”李世民徑直說。
長孫無忌覺得這朝堂的空氣已經亂了,便上前一步道:“陛下,是不是讓楊氏阿芝先說這軍情一事?”
“輔機所言甚爲有理。阿芝,你繼續說下去。”李世民揮揮手。
江承紫搖頭道:“陛下,蜀王之事與此相關。先前,民女便說了蜀王修書與三路守軍將領,因着發現了突厥細作活動的痕跡,而且不是一個兩個,是大規模。蜀王纔不得已修書告誡三路守軍將領,並請他們調查,且同時向朝廷報告。如今,你們既是要問蜀王的罪,拿出了所謂的物證,是否也找了人證前來?”
“小姑娘說話不知天高地厚,三路守軍將領豈可擅離職守?他們的副將倒是前來證明了。”蕭瑀冷喝道。
江承紫搖頭,道:“蕭丞相,副將不是本人,不足以作證。蜀王書信乃命人送到三位守軍將領手中的,而不是副將,沒有接觸過這書信的人,沒有資格作爲證人。”
“阿芝所言極是。”李恪悠閒地讚美自家媳婦一句,然後笑着說,“何況,去年,工部還找我要過清江白、澄泥硯、鬆墨的配方呢。”
李恪一邊說,一邊瞧了瞧工部那邊,笑着問:“工部的諸位,我所言沒錯吧?”
“沒錯。”回答的人是工部尚書,一說完,不由得抹了抹額上的汗。
“既是如此。清江白,鬆墨,澄泥硯就可以不是我蜀王府獨有。”李恪繼續說。
工部一干人都在心中罵,工部尚書立馬說:“可清江白、澄泥硯、鬆墨配方繁複,所需耗費巨大,不宜大規模生產。因此,工部並未提上日程。”
“尚書此話差矣。不宜大規模生產,可以小規模生產啊。反正只要可以製造出來,以假亂真即可。”江承紫嘟嘟嘴。
“楊氏阿芝,放肆。朝廷命官豈容你隨意詆譭?”長孫無忌喝道。
“長孫尚書,這蜀王也是朝廷命官,就可容你們詆譭?”江承紫橫眉冷對,立馬反駁。
魏徵一直在一旁看戲,心裡起初不喜楊氏阿芝,後來就越發覺得這楊氏阿芝多像是自己啊。就可惜是個女娃,不能入仕,可惜了,可惜了。
這番長孫無忌這樣吼叫實在不像話,魏徵便開口道:“陛下,老臣覺得讓楊氏阿芝說下去,旁人莫要隨意打斷。否則,貽誤戰機,怕不妥。”
李世民知曉魏徵性格,怕是極其喜歡這敢於直言的楊氏阿芝了。知曉這老頭的小心思,便點頭道:“諫議大夫所言極是,旁人莫要打斷楊氏阿芝與蜀王的稟告。”
長孫無忌平白被楊氏阿芝一頓反駁,還在關鍵時刻被魏徵咬一口,他頓覺憋屈。江承紫掃了他一眼,神情得意。
她必須要做個讓人一眼看清的淺薄女子,不能顯示出城府與威脅來。
所以,她小人得志地謝了恩後,繼續說:“如今,這人證,物證皆不成立。這彈劾者可抓起來交由刑部詢問一番,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又是哪一國的細作了。”
朝臣一片譁然,議論紛紛:這楊氏阿芝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歷朝歷代,哪裡有這樣對待諫官的呀。
“阿芝,此事不妥。”魏徵覺得有必要爲這女娃普及一下諫官知識。
女娃卻明顯對他有敵意,反問:“魏大夫覺得有何不妥?在蜀王爲國盡力,查出敵國細作之際,馬上就有人跑來彈劾蜀王,且拿出的這一系列僞證。這時候的彈劾就很微妙了。既然各位陛下的肱骨之臣對於危害大唐的一絲絲的可能都不放過,那爲什麼不查這位諫官?就因爲歷史上對諫官的寬容?”
“.......”魏徵看着這女娃,頓時就覺得她說得好有道理,他無言以對。他甚至生出一種莫名的遺憾:這女娃身爲女兒身,真真是遺憾啊,不然他真的可以收他爲徒,加以培養。
可江承紫絲毫沒理會他,轉過臉對着李世民拜了一拜,道:“我不懂什麼先祖規矩,也不懂先例可尋。但我生活的小村劉大娘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她說:金無赤足,人無完人。即便是先祖也是有錯的。那麼,子孫明知是錯,也要錯下去,並還將此種錯誤推行出去,這就真的是孝順嗎?我後來讀書,也有幸見過蜀中名士,與之說起此話。有位德高望重之人告訴我:繼承祖先優秀的品德傳統,對於祖先的錯處,子孫予以改正摒棄,纔是真正的孝道,纔是正道。孔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也是這個道理。”
“說得好。”李世民拍手,魏徵也拍手點頭。
“對先祖優秀品德予以繼承發揚,對先祖錯處,予以改正。對待過去就該如此。”李世民點點頭,對這女娃又刮目相看。
可是這女娃卻沒瞧着他,反而是看着蜀王,低聲在問什麼。自家兒子也是一臉柔情,對着她點點頭,那女娃似乎是得了表揚,臉上神采飛揚。
這——
堂堂大唐帝王,忽然覺得好尷尬啊,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無視了。
“如此,着彈劾者過大理寺過堂,玄成你親自去過問。”李世民言歸正傳。
魏徵應承了這差事,江承紫這番獲了勝。便說起在弘農楊氏,有人企圖瓦解弘農楊氏,以楊氏族人性命要挾老夫人,欲要置楊氏六房於死地。
“你的意思是說先前種種對楊氏六房,皆是敵國所爲?”李世民蹙了眉,心生不悅。
他准許合理範圍內解救恪兒,卻決不允許自作聰明胡亂言語。這女娃到此時,表演過了。
江承紫看李世民臉色並不好看,心知他是覺得她這事說得過了。然而,她必得如此。她假裝沒瞧出李世民的不悅,徑直點頭道:“我大伯父查出了老夫人身邊的細作,因突厥認爲我大唐格物院建立起來,農業、工程、百工越發先進,必定會對他們拿下中原的圖謀產生莫大的阻礙。因此,一直就想着除去我楊氏六房。虧得我大伯父心細如髮,才發現老夫人的異樣,將她身邊威脅她,控制她的細作揪出來。也因此,他們狗急跳牆,一方面誣陷蜀王,一方面還派人行刺蜀王。這一則是混淆視聽,二則是阻止蜀王繼續調查,三則是削弱大唐的發展,同時爲他們攻打長安爭取時間。”
“攻打長安?”
文武百官都覺得這話說的太過驚悚。突厥現在什麼情況,大唐如今各地防守合理,前年的事決計不會再現。突厥那時不過是趁虛而入罷了。
“各位是否覺得我在危言聳聽?”江承紫看文武百官的模樣,朗聲反問。
“攻打長安,小姑娘,你知什麼是軍事嗎?什麼是打仗嗎?”尉遲敬德笑道。
江承紫搖搖頭,說:“我不懂軍事,我也沒學過。但是,就說前年吧,就算突厥是趁虛而入。可遠在北地的突厥怎麼知曉長安的變故,又是如何知道何時是虛,何時是空?”
衆人忽然沒說話。這種事,他們當然是討論過的,但這小姑娘不是朝廷命官,他們沒理由回答她。
江承紫知曉他們的顧忌,便繼續分析:“這隻有一個可能:長安有突厥細作,還有對長安非常瞭解之人在爲突厥出謀劃策。至於這個人,我在弘農時,曾問過我大伯父和十二叔父。他們就我這個問題分析了許久,一致認爲這個人應該是前朝大司空府邸嫁到突厥的義成公主。至於爲何是她,我伯父與叔父並未向我說起。”
“義成公主!”李靖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江承紫看他一眼,她知曉李靖與這義成公主是認識的,但她不想點破。
李世民卻問:“那義成公主如今是何光景?”
“回稟陛下,這義成公主如今是跟着吉利。”侯君集上前一步回答。這朝廷對突厥的監視,派細作的事,他也是有份兒參與的。
“原來如此。這義成公主之事,你們得好好查一查。”李世民順水推舟說了這麼一句。
事實上,朝廷對義成公主與蕭皇后的事已在前年長安遇襲後就着手摸索了。這是這屬於國家機密,他斷然不會說出來。如今這女娃既然說出來,他也就隨口說一句。
“這突厥狼子野心,自是不死。蜀王原本想在弘農繼續查探,卻不料接到了長安的書信,催促蜀王火速回長安接受彈劾。但當蜀王要前行時,卻突然遭遇劫殺。當時,我就在場。”江承紫說到此處,忽然停住。
衆人本來還在聽,卻發現這女娃沒說話,卻是一臉凝重地瞧着李恪。
“沒事,說吧。”李恪聲音溫柔,臉上是從未在衆人面前綻放過的柔情。
江承紫點點頭,道:“因楊氏六房連番遭遇劫殺。蜀王便派了只的親衛保護我六房入長安。同時,又再次修書一封,讓三路將領能細查細作,護送楊氏六房。正因如此,蜀王身邊並沒有什麼親衛。當夜,月黑風高,寒鴉聲聲。數十個頂尖高手悄無聲息出現在蜀王所在的別院。當時,我與蜀王正下棋,分析前日裡抓到的細作的來歷。我們奮力拼殺,才總算等到楊氏護衛前來。那些人都是死士,悉數自殺,只有幾人逃脫。蜀王覺得這是契機,我與蜀王便緊追不捨。最終,在弘農附近的一座山中追上了敵人,同時也與另一夥人狹路相逢。”
“弘農附近的山,莫不是迷途山?”尉遲敬德不由得插嘴問。
“對,正是迷途山。先前,我與蜀王並不知這是迷途山,只一味追擊那些刺客,待料理了這些刺客,才發現我們迷路了。”江承紫講到這裡嘆息一聲。
“這迷途山地形複雜,谷深林密。若非亭午,不見曦月,老獵人也不敢深入,迷路之事,太過尋常。此山也因此而得名。你們兩個小娃迷路也再正常不過了。”尉遲敬德說。
“嗯,我與蜀王迷路了。甚至看不到星月太陽,辨不清方向。依稀看樹木能知東西,然也是走幾步就又迷路了,山中又多霧氣,猛獸毒蛇遍佈。”江承紫語氣低沉起來。
“那你們到底與何人狹路相逢?”長孫無忌憋了很久,忍不住詢問。
“我們在山中行了半日,與一隊人馬狹路相逢。準確地說,這一隊探路之人。”江承紫故意賣關子。
“何人?”李世民也不禁追問。
“回稟陛下,是樑師都的人和突厥人。他們帶着猛禽、大狗,還有熟悉掌故與風水的行家,以及行獵者精英。”江承紫緩緩地說。
“這不可能?”有人立馬喊道。
江承紫卻不理會,只是瞧着李世民,問:“陛下,接下來的事,是要在這朝堂說,還是讓蜀王以及相關之人單獨向您彙報?”
李世民看這女娃與李恪的神情皆凝重,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道:“既是軍事機密,那早朝後,你二人、秦將軍、太子一併入御書房來商議。”
“多謝陛下。”江承紫拱手回答。
“那各位還有什麼要啓奏的,沒有的話,退朝。”李世民說。
太子卻站出來,道:“臣有事啓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