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你就能見到外祖父母了,”慧持一邊刷着漿糊,滿眼的豔羨,“我也想能回去見爹孃,或者他們來送點東西給我也好……”
阮小幺幫她把年畫貼正,聽着她絮絮叨叨的講。
“去年過年賈娘子帶了些果脯鹹菜給我,讓我在這裡好生呆着,待哪天找到時機,就讓我還俗……”慧持說到這裡,突然想到阮小幺已無法還俗,自覺失言,偷偷瞧了她一眼,卻見她依舊不喜不怒,上下比劃着年畫的位置。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在意啊……”
擡起眼,便看到慧持好笑又怪異的眼神,阮小幺眨眨眼,舀了一小勺漿糊送過去。
“呸呸,你留着自己吃吧!”慧持白了她一眼。
日子一天天過去,慧相和慧書被爹孃接回家過年,慧持收到了賈娘子着人送過去的衣物吃食,而阮小幺則在除夕那天一早被一個車伕接了走。
“今日所有的轎馬都忙得很,騰不出空兒來接您了,故此就趕了輛牛車來,雖外面看着醃?點,裡面可還是潔淨的,您吶,就安心坐裡面,我一準兒給您送到!”那車伕頭戴一破舊氈帽,身上棉襖也都補丁上打補丁,一張臉皺的似老樹皮,眼中卻是一派熱忱,將牛屁股後頭那張簾子掀開。
這簾子一動,便有一股臭烘烘的牛糞味飄了出來。那車伕看着她小身子骨,怕她爬不上牛車,還特意拿了個小凳子墊在下面,樂呵呵地看着她。
閉上眼一咬牙,她爬上那車裡坐着,簾子放了下來,外面傳來聲:“有點晃,坐穩了!”
一鞭子聲響,那老黃牛“哞”地叫着,搖搖晃晃甩開了四蹄。
那車轍木吱嘎吱嘎的響個不停,車裡也顛顛蕩蕩的,阮小幺簡直懷疑它半途會不會散架,更別提那不時傳來的牛糞味,糟糕透頂。
她一邊捏着鼻子,一邊小小地挑起簾子一角,看着外頭的風光。
說起來,她還從沒見過這處的景色,上回坐着小轎離開的時候被那老僕婦攔着,一絲一毫也沒看到,今日終於能瞧見它廬山真面目了。
離了寺,一路上沿着一條泥濘小道,穿過一些農舍野田,外頭三三兩兩的行人挑着包袱來往經過,面帶喜氣。漸漸地近了城門,人流陡然多了起來。
那牛車吱嘎吱嘎地進了城,一派喜氣洋洋之景,處處響着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人羣熙熙攘攘,來往穿梭,到處叫賣着乾果年貨,耳邊時不時還飄過孩童嘻嘻哈哈的叫鬧聲,與慈航寺清冷肅靜的景象儼然不同,染得阮小幺心中也生出了一片喜意。
她正看得新奇,突然間似乎在車腹下炸開了一陣鞭炮聲,阮小幺一個激靈,便感覺牛車停了下來。
“去、去!”那車伕氣惱的轟走在一旁看熱鬧的小孩子,一鞭子抽在牛屁股上,“走!”
然而那老黃牛受了驚,只是踱着步子,“哞哞”叫着,一步也不肯朝前去。
“駕、駕!”那車伕急急催着,眼見牛車怎麼也不動,半晌,無奈朝裡道:“沒奈何了,小客官,只能屈勞您下車走一趟了!”
阮小幺離了那牛車,撲面而來一團清冷空氣,人也隨之精神一陣,只是總覺得身上似乎都沾染上了一股子牛糞味。她連連擺手,擠出一個笑容。
“我帶您走過去,不遠,前面拐一下就到了。”那車伕道。
阮小幺點點頭,跟着他往前走。
走過吆喝聲聲的街市,往前是一座拱橋,護城河水引的一條河渠正從下蜿蜒而過,將整個滄州一分爲二。兩人剛走到橋上,便見對面團團一羣人圍在一起,轟轟鬧鬧,走近了些,突然聽到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聲,與先前的熱鬧喜氣格格不入。
“我的心肝啊……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啊!你讓娘可怎麼活啊……”
遠遠便傳來一個婦人悽艾的哭聲,又被一陣吵嚷的聲音蓋了過去。
阮小幺面露疑惑,快步走過去,身後那車伕連聲“哎”着,“小客官,咱趕路呢,別湊熱鬧了!”
她充耳不聞,一溜煙湊到了人羣邊,只聽那裡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似乎在安慰着。
“沈家娘子,你節哀吧,這天有不測風雲,誰料想這孩子好好的就沒了呢!”
“是呀,趕緊回去給他換身乾爽衣物吧,不然寶哥兒走也走的不自在……”
“都是這看龍燈的人太多了,寶哥兒人小,不着意便被擠下去了,哎!”
阮小幺小身子板兒活絡,三兩下便從人羣中鑽了進去,只見一個婦人正抱着一個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孩兒啼啼哭哭,一旁還立着個全身透溼的英朗少年,神色惻然。
那孩子全身是水,面色發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顯是已死了過去。
那婦人哭得簡直要斷了氣,一雙眼都已經睜不開,只是摟着那孩子,身遭之人無不嘆息,有的也已經悄悄紅了眼眶。
阮小幺呆呆立着,突然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熟悉。
記憶中——非常遙遠的記憶中,似乎也有個女人跪在自己身旁,一邊摟着自己,一邊痛哭。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愛你……”
“小幺,你跟着爸爸好好過,媽媽會回來看你……”
她猛地搖搖頭,甩開那段回憶。
那婦人還在那裡哭着,阮小幺撥開前面的人,拉起她的手,寫道:【何時落水?】
“你……你做什麼?”那婦人抽泣着,疑惑看着她。
身後那少年卻開口道:“只是片刻功夫。”
她點點頭,在衆人的目光中,把那婦人的手抽開,讓孩子平躺在地上,急急地在他手上寫了一句話,【別讓他們攔我。】
看向那少年,他眼中雖有不解,卻仍是點了點頭。
阮小幺深呼吸一口氣,開始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