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意外,微微看了蘭莫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不曾聽到。
當下便有人道:“族長!那都多少錢年的事兒了?您吶,就想開點,反正人來了也走不出去,您不留也沒法兒啊!”
又是一片附和之聲。
“等等……等等!什麼叫來了也走不出去?”阮小幺火急火燎問道。
“娃兒,你不曉得,我們這村子就沒人走出去過!”大漢一聽,直搖頭道:“你看看外頭,四面八方不是森林就是高山,哪能出去呢?”
她急了,轉向蘭莫,問道:“叔父,你知道路的對不對!?”
他卻沉默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阮小幺好似見着了這其中的一個彌天大謊,不敢相信這羣人所說,他們分明兩隻腳一步一步走了進來,怎麼就走不出去了?即便村民們不知道,蘭莫也不應當搖頭!
“還記得我之前與你說過的六十四卦陣麼?”蘭莫平靜道:“每過一陣,餘下陣法都會相應轉動,而不是依着順序一一顯現。此陣法已失傳許久,我也是在某本古籍上瞧見。若往回走,整個陣法便要倒逆過來,便要重新推算,如今我尚摸不着門路。”
她張了張嘴,還想追問,卻見周圍一羣人盯着蘭莫,似乎在苦思他方纔的那一番話。阮小幺只得將心中焦慮疑惑都吞下肚,待無人時,再細細問他。
族長終於發話了,“你們說的也有道理,老朽想出個法子,衆位來聽聽。這二位客人暫先住下,衆位那處誰若有空閒的田地,撥幾畝與他們,一應事物若缺少,便向老朽來要。但只一點——不可與族內之人通婚!”
這族長瞧着不大喜歡他們,然而提出的條件卻是不錯。可見這村落中人到底是淳樸天性。阮小幺已覺得十分不錯,然而立馬又聽着了幾聲反對。
那熱心的大漢首先跳出來嚷嚷,“族長!這也太不公正了!不與族人通婚,難不成要孤寡一輩子!?”
“是啊族長!這還有個姑娘家。模樣又好,咱村裡的年輕後生們可都瞧着呢!”一人道。
阮小幺大窘。
最後族長被說得直襬手,好歹退了一步,“罷了罷了,那便如此,三年之內不許通婚!”
一羣漢子們有的還想再說什麼,被族長揮手拒絕,“三年最少!你們都莫要多說,此時老朽已下定決心!”
無可奈何,最後定下了這一規矩。衆人瞧向阮小幺二人的眼神中都含了些愧疚,又說了幾句,才慢慢散去了。
阮小幺心中大爲感慨,這村子簡直太民主了——
只是她可不想在此住上三年,餘村再好。她記得的卻只是察罕在盛樂等着她。
叢族長家中出來後,阮小幺便迫不及待地將蘭莫拉到了一邊,急問道:“你方纔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他故作不明。
“就是什麼六十四卦陣之類的……”她半信半疑,“難道你不急着出去麼?”
蘭莫定定看着她,道:“我句句屬實,誑你作甚?”
阮小幺慫了。她望着遠處隱約起伏連綿的山脈,視線被村落樹木遮蔽。瞧不見山麓處茂密的叢林,只有天際孤雲出岫,繚繞山周。
“那你要多久才能解出那什麼陣?”她問道。
蘭莫帶她回去,久久,才與她道:“或許一天、或許一年。或許一輩子也解不開。”
就這樣,兩人在這有幾百戶人家的村落中住了下來。村中人撥了幾畝地分給他們。又將一應農具送全了,在收貨季之前,各家各戶都送了大筐小筐的水米瓜果蔬菜,足夠他們食用一季之多。
然而初見時的喜悅已被滿心的無奈所衝散,阮小幺每日裡如山中尋常婦人一般。做飯、洗衣、與人拉拉家常,卻無一日不想盡早離開此處。
兩人一住便有七八日,阮小幺清晨便起了身,照例見着蘭莫在外頭練刀法,懶懶看了一會,將擱在牆根處的鋤頭鐵具一把把扔過去,“叔父,下地幹活去吧!”
蘭莫似乎面色又青了一些,默不作聲攥着那些個農具,轉頭便走了。
她倚在門外看得直樂呵。
若是能回去,定要與府裡其他人好好說說,皇子殿下如今幹農活也是一把好手了!
蘭莫砍了些木柴來,被阮小幺指使着做了一圈小小的柵欄,在屋子後頭圍成了一塊後園,裡頭正散養着隔壁徐二姐送來的幾隻老母雞,每日裡都能有新鮮的雞蛋收上來,加上各家送來剛從地裡挖的野菜,日子過的也算是有滋有味。
她才喂完雞食,前頭便傳來了徐二姐的聲音,“姑娘、姑娘在家不?”
“來了!”阮小幺一聲應,忙出去相迎。
門前徐二姐正笑呵呵地捧了一大碗野蓴菜,塞到她手裡,道:“這是方纔三丫兒去溪邊撈的,新鮮着呢!”
她連連道謝,徐二姐爲人熱忱,生怕他們只有米沒有菜,便每日只將新鮮菜送了來。
三丫兒是徐二姐家老大的媳婦兒,已給老大添了一兒一女,現下又懷了身子,如今已是快臨盆了。
“三姐姐過不了多少時日就要臨盆了,難爲她還去摘野菜,嬸嬸你可得讓她小心着身子!”阮小幺不大放心。
徐二姐笑着應下了,道:“也多虧了你,三丫兒如今肚皮也撐得大,孩兒卻不大鬧騰了,改日生了崽兒,抱着孩兒來謝你!”
徐二姐那大媳婦懷胎時,胎位有些不正,便時常會腹中抽痛,當時只以爲孩子要保不住了,阮小幺來時,教了一套和緩些的孕婦操給她,讓她日日照着做上些,僅僅幾日,腹中便不若以往那樣疼痛,徐二姐全家自是欣喜無比,也與阮小幺更是熱絡。
然而胎位不正這種事,哪是短短几日之內便可矯正的?況且三丫兒都要生了,再來矯正也有些晚。阮小幺仍是不放心,只能盼着她生產時一切順利了。
二人又聊了一會,估摸着蘭莫也要回了,時間正準,便有一個山羊鬍子的老者帶着棋盤晃盪晃盪便走了來。
徐二姐笑道:“蒙大夫又來找你叔父下棋了!”
蒙大夫當日也是在族長家中議事的一個,平日裡最是嗜棋,只是村中多是些粗人,也沒幾個喜歡黑黑白白的石頭子兒,正巧碰上了蘭莫,一拍即合,每日裡總愛廝殺個兩盤。
一見着阮小幺,蒙大夫便道:“小囡兒,你家叔父回來了不?”
她望田塍那處瞧了瞧,手指過去道:“正走着呢!”
蘭莫恰帶了農具,穩穩回了來,穿着件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衫,一副尋常農人的打扮,腳上是一雙粗陋的草鞋,然氣度不減,鄉間之路如閒庭散步,更添了一份隨性與不羈。
徐二姐似贊似嘆道了聲,“若真有誰家姑娘嫁了你叔父,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厚臉皮如阮小幺也只得說了聲,“他已經娶妻了……”
“我曾經聽人說,你們外邊的男人都能娶好幾個放家裡,是真是假?”徐二姐神神秘秘道。
阮小幺:“……假的。”
餘村女人不太多,能娶上一個就不錯了,三妻四妾是要惹衆怒的。
徐二姐道:“我也就是問問。不過……若是像你叔父這般模樣,即便是娶上好幾個,咱們村願嫁的姑娘還有一大把呢!”
阮小幺心想,人家以後若是當上了皇帝,三宮六院豈止是一大把……
蘭莫回來後,蒙大夫便找人下棋去了,阮小幺則拿了換洗的衣裳,徑去了溪邊洗衣。
村中唯一一條河流發源於那面高入雲峰的青山,瀑流從山頂直往下落,在山腳某一處匯成了一汪碧潭,沿着低窪處蜿蜿蜒蜒流成了一條淺溪,正流經好些人家的田畝邊,便沒了蹤影。
往常村民們浣衣都只在溪流半中央,阮小幺因想再琢磨琢磨出去的路,便每次都再往上流一些,偶爾沿着山徑尋一尋那夜出來的山洞。無奈整座山好似中空了一般,處處是龍嘴一般的洞穴,她想找也找不回原先的路,只得垂頭喪氣又下了山。
阮小幺悶悶不樂一棒槌一棒槌敲着溼噠噠的衣物,水花四濺,不一會便溼了裙角的一小塊。
這裡沒有什麼胰子皁,只能用清水來洗。她胡亂錘了一通,收好衣裳便要回去,忽的聽到空中一聲鳥雀哀鳴,一擡頭,似乎瞧見不遠處什麼黑乎乎的東西打着旋兒栽了下來。
阮小幺踏着亂石雜草,摸到一棵樹後,低頭一瞧,原來是一隻折了翅的野雁,身上正插着一隻木箭,氣息奄奄。
拎着那雁子,轉頭看向四周,便有獵犬的聲音狂吠而來,不多時,樹叢後鑽出來了個青年人。
獵犬先至,對着阮小幺一通亂吠。她將野雁扔過去,一把便被獵狗叼了住,搖着尾巴送至了那人跟前。
“你在打獵?”她問道。
那年輕人看着與察罕差不多年歲,頭髮亂糟糟攏在腦後,面容端正憨厚,瞧着有些英俊,只穿了一件單衫,銅色的胸膛上布着一層細密的汗珠,愣愣看着她。
阮小幺瞧他不說話,便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笑說了一句,“箭頭很準,不錯!”
走出了幾步,才聽到那人略微粗獷的聲音,“你便是那新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