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城裡不知不覺便冷清了許多,因西北邊戎狄時不時的侵擾,朝廷一度封了北到興慶府、西至青唐城的互通邊界,然而半年乃至一年之間,又下令開禁,邊疆滋擾更甚,北夷衆國逐年向中原侵襲,朝廷懦弱,不求反擊,反三番兩次簽訂盟約,又次次被戎狄背約,最後一次和約,竟是城下之盟。
天酉九年,朝廷棄中原幽州,遷都建康。
國師府向天下道,建康有紫薇星中夜升起,紫氣直貫天地,而幽州龍氣漸衰,朝廷若長久在此,恐欲國運不利,因此舉朝遷往建康。
工程浩浩,直到第二年才各事諸備,自此改元——元泰。
興師動衆、勞民傷財,卻只爲了欲蓋彌彰。
但滄州城的富戶卻盡數隨之南遷,一城室地短短几年空了一半,頓顯頹相,再也回不去往日的盛景。
商家自然也不例外,早早的選了南邊宅屋,舉家遷了過去,直至人去宅空,阮小幺這才聽說,乘了空趕過去一看,門上早已掛了厚重的青銅鎖,那鎖上都已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從門縫裡覷去,空蕩一片,寂寥無聲。
他們甚至沒留一個僕人看門,已是做好再不回返的打算。阮小幺自然不在他們考慮之內,實際上,他們已經三年毫無瓜葛了。
也不知雲姨姨怎麼樣了,自三年前那日一見,後來竟是沒了相見之時。往後……恐怕更難相遇了。
她在那後門邊的樹下立了良久,終是輕輕嘆了一聲,回了慈航寺。
慧持仍是那一張圓圓的臉,瞧着飽滿可親,那眼兒清亮,乍一看去不打眼,看久了卻越看越俏。她與阮小幺同歲,也差不離幾個月,遠遠望去,竟如同姊妹一般。
賈娘子上個月最後一回來看她,帶了好些衣物吃食。第二日,便也搬了住處,只說是齊州,離這處少說也有個千百里,經此一別,算是也沒了念想。
臨行的那日,兩人坐在一處,俱是哭紅了眼。慧持追她一路到了寺外,癱坐在了道旁,只是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
少了香火供奉,慈航寺越發的清苦,好在寺後頭的田地空了不少,小姑子們也每人分了幾塊田地,每日耕作,多多少少補貼些食材,但饒是如此,也是成日裡入不敷出。
阮小幺分管的那片田種着大白菜,每日裡捉蟲捉得頭眼昏花,腰痠背痛,可喜的是那些白菜沒辜負她的辛勞,顆顆長得油碧壯實,看得兩旁的慧持和慧書來一回羨一回。
“怎的你的白菜就長得這麼好,我這頭的都蔫黃蔫黃的!”慧書鼓着腮不滿道。
她嘲笑慧書,“我怎麼沒瞧見蔫黃的葉兒?”
“因爲她那白菜都瞧不着葉兒了!”慧持在邊上插道。
兩人哈哈大笑,慧書平日裡種菜散漫,有一搭沒一搭的捉那青蟲,最後啃得外頭一片葉兒千瘡百孔,有的甚至只見了杆兒。
“你光養蟲不養菜,咱是姑子,又不吃肉!”阮小幺嘖嘖嘆道。
慧書氣惱地丟了水壺,過去捉蟲,邊捉邊道:“必定是你這地兒的土比我的好,下回咱們換下,看我養的不跟你一樣好!”
慧持一翻白眼,“得了吧,你都跟她換過好幾回了。”
幾人吵吵鬧鬧打理那菜田,日頭一曬,薄薄的僧衣也漸覺溫熱,阮小幺停下來歇息,卻遠遠地瞧見前方壠頭上慢踱過來一人,穿了件青布長衫,作書生打扮,然則油頭粉面,一臉嬉笑。
她皺眉,這潑皮無賴又來了。
慧持與慧書一見他,呸了一聲,道:“怎麼又是他!?真是不知廉恥!”
“我差不多弄好了,你們呢?”阮小幺問道。
慧持道:“我也好了,我們回去吧。”
幾人帶上水壺鏟鋤,轉身便往回走。後頭那人忙一路小跑攔過來,笑嘻嘻看着她們,道:“哎!衆位菩薩別跑啊!本公子只是順路過來,與你們聊聊天而已!”
他大大咧咧攔在埂上,完全阻了去路,一雙眼在幾人之間瞅來瞅去,最後定定的落在阮小幺身上,涎着臉道:“慧圓小菩薩,小生這廂……有禮了!”
他後退一步,做了個揖,眼卻黏在她身上不動。
阮小幺被噁心了個夠嗆,拉了兩人,下了那埂便從菜地裡穿行而過。
這人是前頭劉家村村長的侄子,整日裡以讀書爲由,住的離家稍遠,沒了管束,便四處無所事事,仗着叔叔是村長,惹是生非,因家中排行老四,人送外號叫“潑癩四”,因阮小幺等人借得劉家村這幾塊地,在此耕種,一日踏青時便碰了見,只道這尼姑庵裡竟藏着這樣的精緻的人兒,十幾日來竟時時騷擾生事,旁人懼着他家中威風,誰敢多管閒事?
當下潑癩四便又伸手攔住幾人,“菩薩真是毫不領情,我只是怕你們庵中寂寞,你們卻如此防備着我,真教我落寞啊……”
“無賴,你怎可如此侮辱佛門中人!”慧持心性直,也沒甚怯意,一鋤頭揮開他那隻手,一徑罵道:“再行騷擾,我們必定告到官府去!”
他撲哧撲哧的笑了半天,道:“這位菩薩好大火氣,告官?姑娘家可不好如此拋頭露面!”
阮小幺拉了拉慧持,搖搖頭。
這種無賴,你越是火大他越是興奮,她們幾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無權無勢,這種小人有時還真惹不起。
她拉着慧持慧書往回走,僧帽戴得整整齊齊,一頭長髮高高盤起在帽中,露出後頸一段細膩白皙的肌膚,在日光的照耀下竟是瑩白如玉。潑癩四盯着盯着,腹下便起了一股無名之火,好歹勾勾纏纏是來日了,竟是一隻小手兒都沒摸着,越想越猴急。
這種又是姑子又是小娃兒,面貌又生得如此好,玩起來不知如何光景,比起那些個窯姐兒,怕是別有一番滋味。
淫念一起,便呆住了腳,待回神時,幾人已離得幾十步之外了。潑癩四打定主意,急急追上去,一伸手,強硬將阮小幺拉回來,當下便想在懷中好一頓揉捏。
阮小幺沒想他光天化日之下便如此放肆,這段時日來肚裡憋得那股火氣蹭得便冒了上來,壓都壓不住,揚手一揮,狠狠地一巴掌便摑在了他臉上,頓時那麪皮上便刮出了一片紅痕。
“你!……”潑癩四一個沒料到,竟結結實實捱了這一巴掌,饒是對方年歲小,那臉上仍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當真是下了狠手。
從來便是他在這村鎮上作風作雨,旁人連個差眼色都不敢給,何曾受過這等氣!?被女人颳了一巴掌,他潑癩四的名頭要往哪兒擱!?
“不識擡舉!”他咬着牙道,神色一片兇狠,將阮小幺往外一推,一拳就想捶過去。然那小姑子早料到一般,側身躲過,一隻腳便踢上了他的襠部,狠狠一腳——
“嗷……”
慧持與慧書在後頭看得目瞪口呆。
“這叫撩陰腿,記着了!”阮小幺回頭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