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好容易一點點蹭到了最邊緣,脫了身出來,猛然卻發現,周圍已經盡是二皇子的人,衣飾金灰,與察罕手中兵士截然不同。
她心裡咒罵了一聲,縮着身子又一點點鑽回去了。
這下好了,待會兒兩軍開戰,她能不能躲過流刀流箭都不一定,八成要死在戰場上了!
阮小幺欲哭無淚,踮着腳尖也看不到衆軍前頭的將領,只得一個勁兒地往裡鑽。
察罕在衆軍之前,下了馬,冷聲道:“殿下。”
遙遙對陣的兵士中,爲首的不是別人,正是二皇子。
他原本此時已從寰丘回返,只差祭祀了祖宗祠廟,就可榮登大寶,卻平白出了這麼個岔子,心中恨罵,面上卻風淡雲輕,一派胸有成竹,微微笑道:“將軍這是做什麼?本王分明令爾等鎮守南城門。”
察罕道:“殿下自當政以來,一力排除異黨、禍害忠良,若你爲帝,天下便沒了太平日子!”
“罕多木將軍,”二皇子面色冷了一些,揚聲道:“本王乃皇命天子!你莫不是要謀反!你們扈爾扈一族,當真有這個膽子!?”
察罕高舉着那半塊虎符,質問道:“那請殿下告訴微臣,這虎符是怎一回事!殿下是否敢對天發誓,驍騎營的削遣,與殿下毫無干系!”
二皇子沉默了片刻。
誰都知道,當時提議削弱驍騎營的,正是二皇子。蘭莫手中驍騎營與其他皇子的兵衆數量相差並不多,卻是北燕最強悍的一支軍隊,只要他一天還有這驍騎營,旁人便休想動他分毫。
察罕手下兵士們高聲吶喊起來。鋪天蓋地的的吼聲幾乎震動了雲霄。
他繼續道:“聖上體衰,殿下干政,兄弟手足相殘。殿下又該如何解釋!”
二皇子面上不知是失望還是憤怒,冷笑了一聲。抽出了手中彎刀,遙遙指向察罕,“好、好!本來親信的心腹,到頭來竟第一個造了反!”
他不再繼續說,只高舉了刀,已然示意開戰。
阮小幺耳邊盡是衆兵士的吼聲,幾乎要震聾了她的耳朵,忽覺周圍一陣騷動。清晰而浩大雷聲般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進了她耳中。
“殺入宮城!擁立大皇子!”
“殺入宮城!擁立大皇子!”
“殺入宮城!擁立大皇子——”
人羣涌動了起來,阮小幺差點沒被帶得一個踉蹌,勉強跟着人衝了上去,終於待得衆人分散了一些後,又往後擠了去。
前方已經兩軍交接,真刀真槍打起來了。
她捂着腹部,弓着腰不住往後躲,狼狽不堪。偏此時鼻尖靈敏至極,幾乎瞬間就聞到了一點點血腥味,從最前方傳來。鐵鏽一般的腥味,每聞到一次,胃裡就翻騰一次。沒走多遠,又幹嘔了幾聲,跌跌撞撞往後逃。
兩軍衝突的速度比她想象中來的快。阮小幺沒跑多遠,後頭已經有敵軍趕了上來,似乎有人見了她狼狽逃竄,專往這處殺了過來,半道又被人殺翻在地,幾乎直直死在她跟前,肚腹被破開。內臟流了一地。
阮小幺嚇得有些傻,一面乾嘔着。一面蹭着往後退。
她穿得並不是兩軍中任何一種衣飾,此時周圍人還都知道她方纔在察罕跟前現身。再若往後去,可就無人認得她,將她當成敵軍殺了也是正常。
阮小幺跌爬着摸到了一人的屍首,此時地上已是沾了點點血跡,並有越來越多之勢。她勉強躲在衆人混戰之間,扒了一個兵士的衣裳,忍着噁心披了,這才又手腳並用地逃了出去。
此時還有源源不斷的兵士從外頭涌進來,有友軍、也有敵軍,兩方相持不下,殺聲震天,漸漸成了混戰。阮小幺身邊的敵軍也越來越多,她不得不隨便撿了一把刀來,躲躲閃閃舉着刀,只是這宮城內外哪裡都是人,無論跑到何處,似乎都瞧不見邊緣。
興許是她身子瘦小,看着軟弱可欺,總有敵軍看準了,要殺過來。阮小幺迎面擋了一把殺過來的刀,那力道太大,她一個支撐不住,後退了一步,栽倒在地,剛一回頭,又見一人眼中盡是殺氣地盯着她,舉刀便砍!
阮小幺來不及大驚失色,下意識舉手在前,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那刀卻遲遲沒有落下來,舉刀之人已被從背後一劍刺了個血窟窿,俯身倒地,眼睛還沒閉上,充着血盯着阮小幺。
她大聲喘氣,瞧着那支援的兵士又轉身去拼殺了,軟着腳爬了起來,想找察罕的身影。只是她一直往後退,此時已離他遠了,再也過不去。
她突然有種心灰意冷的感覺,手邊摸到的盡是死人尚還溫熱的屍身,在鋪天蓋地的喊打喊殺聲之中,心頭的絕望再也壓不住,只有本能地護住肚中尚未成型的孩兒,一點點往外爬。
跌跌撞撞跟着人胡亂揮着刀,還沒走幾步,驚覺眼前寒光一閃,她下意識一閃身,瞬間嚇得冷汗涔涔,那金灰外甲的兵士一刀又砍了過來。
阮小幺全身是血,再一次跌倒在地,眼瞧着那人一刀削來,來不及反應,胡亂往後躲,手肘劇烈一痛,卻是那人沒砍到她脖頸,反而削掉了手肘上一塊皮肉。
阮小幺疼得啞聲痛呼,來不及細看,又退着躲了他的一刀。那人見幾刀都殺不倒她,也生了急躁,殺意更盛,以刀作劍,一把刺了下來。
她用盡全力往側身一滾,勉強沒被捅了個窟窿,心頭絕望,卻見那人因用力太狠,刀尖插在地上,一時拔不起來。
阮小幺當下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她死了,肚中的孩子便連出世的機會都沒了。
她似乎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殺意,撿起一旁跌落在地的刀,上頭還滴滴答答沾着血,趁那人拔刀之際,狠狠捅了過去。只聽得一聲極痛苦的慘叫,那人不可置信捂着胸口,慢慢滑到在她身邊。
她用刀撐着身子,又一次勉強爬了起來,腹中還覺得翻涌噁心,卻好似與她的感受分離了,耳中一片嗡嗡之響,眼前只剩了那金灰的顏色,只要有敵軍在前,便狠狠揮刀,也不敢砍到了沒有。手肘處血流不止,痛得麻木了,她使勁扯下身上一塊布條,胡亂將傷口裹了住,喘着粗氣一點點向外挪。
當真是命大,混戰之中,竟然也沒被傷到要害,身上只多了些血條子。
阮小幺正不知到哪了,卻忽然見最後頭出現了一片寬廣的湖泊,在狂烈的巨風吹襲下,帶着水氣,鑽入了她鼻尖。
那是金明池。池水源頭在章華門與宮城之間,一路蜿蜒流至城外。
她精神爲之一振,心想着沿着池畔去,想來便能到安全的地方,找個地兒躲上一陣,待戰事平了,再出來也就好了。而一想到察罕正在最前頭,心頭便又是一涼,下意識不去想之後的事,當下只護着肚子拼命往池邊趕。
然而事與願違,阮小幺不知道的是,在混戰最中心處,二皇子眼瞧自己軍士被越殺越少,自己也殺得眼都紅了,猛然下令道:“請紅衣將軍來!”
監軍正躲在一邊,聽聞此言,毫不猶豫向後竄去。倒是察罕一刀殺翻了兩個兵士,不可置信道:“你瘋了!那處盡是你的人!”
他說的“那處”也不知是哪處,然而二皇子離他一丈之地,瘋狂叫囂,“本王纔是真命天子!”
幾門裹着紅綢的大炮被推了出來,炮口微微上傾,之對向城外的方向。
察罕心中一沉,不斷想往二皇子那處衝去,然而他身邊親衛太多,彷彿怎麼也殺不完一般,將他緊緊護在中心,斷然下令對着叛軍來時之處開炮。
碩大的炮彈入膛,火引子點了,片刻後,猛然一聲震天巨響!
察罕只覺頭腦一炸,有一瞬間什麼也聽不到了,耳邊靜得出奇,半晌才從半聾的狀態回覆過來,只聽得處處是驚恐萬分的叫喊,再看二皇子,他早已退到了內宮城,正準備往裡頭逃跑。
那紅衣將軍威力震天,炮彈所炸之處,莫說是人,就是地皮也被炸出了一個大坑。
阮小幺正在逃竄,猛地便覺腳下之地猛地一陣劇烈震動,還沒反應過來,便覺一陣氣流衝了過來,伴着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將她震翻在地。周圍衆人盡是如此,幾乎沒有還站在場上的。半晌她才反應了過來,耳中疼痛無比,周圍聲音都輕了許多,似乎天地都安靜了下來。
不是周圍安靜,是方纔那震聲太過猛烈,使人一時間再聽不到聲音。
再往回看時,不遠處的地面出現了一個極大的淺坑,當中盡是血肉碎片,竟找不到一個完整的屍體!
阮小幺一伸手,又摸到了一截連着骨頭的殘肢,看得麻木了,直接扔到一邊,聞着血與硫磺交雜的刺鼻之氣,咳了幾聲,爬起來繼續跑。
然而猛然間,又一顆炮彈落在了不遠處的前面。她已經有所防備,拿髒污的布頭嚴嚴實實堵住了耳朵,又用手捂了耳廓,饒是如此,還是被震得差點又倒在地,轉瞬間,炮聲響起之處,已出現了一個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彈坑,處處有人驚慌逃竄,慘叫連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