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先過去開了門,見外頭有奴才端上了晚膳,先是銀杏蜜餞、金棗糕、翠玉蝴蝶糕,再是桂花醋魚、八寶鮮煨乳鴿、雞絲銀耳、菊花赤貝肉、白蘑牛柳,最後來了兩個侍人,道:“地陋物簡,請郡主贖罪,權且充飢。待郡主用過膳,小的們會端上後品來。”
嬤嬤傳話期間,下人們已將菜食擺好,便退了下去。郡主將那兩個伺候佈菜的侍人揮了下去,“不必上後品了。”
兩名侍人道了聲“諾”,便退下了。
外人一走,嬤嬤又將門掩了上,阮小幺幾個小丫頭一日下來,肚內空空,看到這一桌子美食,口水差點沒滴下來,郡主卻絲毫沒有動筷的意思,仍思量着她的逃脫大計。
在美食**之下,阮小幺終於貢獻出她的餿主意,“不如將屋內布巾衾被什麼的剪開,結成繩,從後牆爬出去怎樣?”
郡主想了想,眼中一亮,“此計甚好!”
實際操作多麼困難什麼的,阮小幺已經不想告訴她了。
哭笑不得的是慧持與慧書竟然也覺得是個好計,慧書甚至問她:“你怎樣想到這法子的?這回我們出逃有望了!”
幾人皆是興奮之意漫於言表,阮小幺涼涼道:“我孃親上吊時便是用衣物結成繩索,很順利,沒掉下來。”
剎那間室內如冷風過境,冰寒一片。
嬤嬤又瞪了她一眼,“胡說什麼呢!”
再涼的語氣也沒打消郡主的決心,嬤嬤拿出了所有可用的布料,幾人一點點開始結繩索。阮小幺一聲連着一聲嘆,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而此時,來滄州巡查的使臣也從山崗另一邊,遠遠的現了一隊蛇形人馬。
貼胡爾與吉駘兩人在馬上瞧得不甚清楚,只見一條火龍般的陣型,蜿蜿蜒蜒朝滄州而來。
貼胡爾大笑:“來了!”
一隊人馬前迎上去,夜色愈深,各人心中也是揣揣不定。
接風宴早已設好,皆是按照那巡查的喜好而定,連倒酒的婢女都是從滄州花柳巷中挑出來的兩個花魁,想他必定會喜歡。
然而,當接近了那隊人馬,兩人瞧見爲首馬上之人時,驚得差點沒將手中火把扔了過去。
只爲來的並不是以往那巡查,卻是圖圖喀什部人——坦古。
北燕一朝,是由北方遊牧民族合化而來,如同宣朝廟堂派系分明,北燕各部族也是紛爭不斷,如今皇帝年老,皇子皇孫各有勢力,朝中上下各族關係自然也是微妙至極。主帥蘭莫並不是什麼將門之後,實則是北燕的皇帝的第一個兒子。
其中彎繞糾葛自是不提,只一點,蘭莫並不是嫡子,卻是皇長子,這就很值的讓人玩味。
自古以來,無論中原或夷狄,嫡庶之分都是極爲人看重,皇家更是如此。
皇長子蘭莫的母族勢力強盛,便是之前提過的——圖圖喀什部。
本來這是件讓人欣喜的事,然而不妙的是,蘭莫的母妃很不幸的只是孃家的一個極不受**的庶女——嫡庶之分又來了,當年她只是充爲滕妾,與當今的皇后一同入宮,卻先被皇帝看了上,有孕後半年,皇后才懷上龍種。
若阮小幺知曉這些宮中破事兒,定要可憐可憐蘭莫將軍了,那人瞧起來像個冷心冷面的殺神,身世卻是如此狗血悽慘,當年定也是吃了不少苦,才賺得如今這顯赫地位。
不過,再顯赫也抵不上那個比他小上半歲的弟弟——嫡皇子。嫡皇子個人之能,絲毫不亞於蘭莫,再加上如今蘭莫之母早已不受**,圖圖喀什部當然一心向嫡皇子去了。至於蘭莫——誰愛跟誰跟去。
順便提一句,扈爾扈部便是那個“誰愛跟誰跟去”的部族,察罕從小便是他老爹最受**的兒子,還未成年便送去了蘭莫那處,如今更是心腹中的心腹。
前情提示完畢,如今再轉來看這個叫“坦古”的巡查。
貼胡爾年近四十,仍是高壯個子一根筋(否則也不會還與不到弱冠的察罕同一軍階),當下便暗想必定是坦古在半道上把那巡查給殺了,抽出一邊長戟就要出手,幸被吉駘暗地一腳揣在馬腹上,驚地那馬仰頭長嘶了一聲,卻並未撒瘋。
“你!……”貼胡爾怒瞪着他。
吉駘卻不理睬他,當先下馬,行了個禮,“末將恭迎巡查!”
坦古與貼胡爾一般大小,也是四十樣年紀,卻與貼胡爾的壯實不同,雖身形高大,如今卻稍顯臃腫,臉腮下也現了兩道橫肉,面上紅潤滋盈,顯是多年養尊處優,早已沒了當年的矯勁英姿,一雙深凹眼窪下有些微清,不知是日夜兼程趕路勞累至此還是……縱慾過度虧損至此。
總之,面色算不上好便是了。
坦古四下探看了看,眉頭微皺,“怎不見大皇子身影?莫不是嫌本巡查身份卑微,不值他屈尊來見?”
貼胡爾張口咋舌,只看着吉駘。
“巡查,夜冷露重,請回州府說話。”吉駘又躬了一身,這才請得坦古動了身,一路面色沉冷,策馬小跑在前頭,也不說話,不多時便進了城。
兩三日來,滄州城冷落一片,州民爲了活計,不得不出來走動,然來去也是行色匆匆,前顧後盼,生怕被北燕軍抓了去,縱使此次北燕軍士並未怎麼相擾,入了夜後,仍是不見一人身影、不見一道火光——除了州府與夜間的巡軍。
阮小幺等人仍在屋裡接着繩索,那頭聽到慧持問道:“你那繩結多長了?”
“*米吧。”她心不在焉道。
慧持湊過來,“多少?”
她這纔回神,將東西攤過去,“多少尺……你自己看吧!”
慧持照着她的“繩子”比了比,“差不多,這些應該夠了,我們把這結起來吧。”
正說時,外頭聽到一些動靜。郡主忙指示人將東西藏起來,剛收好,腳步聲便到了門外,叩響門扉。
開了門,只見一個將士站在外頭,身後跟着烏壓壓三兩排兵士,面容冷峻。
阮小幺細細瞧了瞧,忽的對上了號,這軍爺豈不就是白日裡將她驅趕回來的斗笠人?脫了斗笠……其實還蠻耐看的,正點肌肉男型。
他向郡主行了個禮。
“何事?”郡主冷淡道。
他卻未迴應,一雙眼銳利似刀,在阮小幺、慧持與慧書之間巡視了一圈。
屋內幾人心中俱是一個咯噔,莫不是她們屋裡的動作被人知曉了?
最後,終於聽得他開口,“請郡主將這位姑娘暫派給小的。”
他指的是慧持。
慧持先是一愣,後才反應過來,瞠目結舌,“你說什麼!?”
郡主卻面色一緊,當下便攔道:“難道你們那處伺候的人不夠,還要向我要人!?真是荒唐!”
“原本伺候的都是些不上眼的玩意兒,如今來了貴人,自然不能再用,一時間找不到可用的丫鬟,只得請郡主割愛!”那軍士道。
“貴人?”郡主冷誚道。
那人身子躬得更低,卻並未答話。
門大敞着,燈架上的燭火受不住晚風,呼啦啦地拉長了火光,在風中搖搖擺擺,映着屋內衆人的身影也如燭火搖晃,如各自內裡窩藏的心思一般,搖搖不定。
郡主指着門外,“出去。”
“小的保證,不過一個時辰必親將這姑娘送回,請郡主放心!”那人求道。
“貴人只我一個,哪裡還來的什麼貴人!扯也要扯個說得過去的由頭,當我是傻子麼!”郡主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