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便去下個牢房端飯了。阮小幺扶着那粗木的欄子,癡癡立了半晌。
果真是度日如年,她原以爲怎麼也得有個十幾二十日了,沒想到這才過了十日。
意興闌珊地回了牆根處,一頭栽倒下來。另一邊那吃了個癟的婦人瞧她如此落魄,又聽了那幾句話,神色似打了勝仗的公雞一般,斜着眼道:“還想着什麼‘將軍’來救你呢!莫不是燒糊塗了!”
她說完便去與其他熱搶飯食去了,也不在乎對面有沒有回答。
事實上,阮小幺幾乎沒回過她的話,任她一人自唱自答,獨角戲一般,只是自己連看戲的心思都生不起來。
便如此又呆了一些時日,直到自己都不去費神問那節級了,只記得約莫吃過十來頓飯,自己福大命大,一連燒了幾日,沒喝過一滴藥,卻也漸漸又好了回去,只是感覺整個人都不怎麼精神。
也難怪,每日裡不梳洗不洗漱,沒個人說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能精神纔有鬼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在牢中能如此平平安安的已經很好了,她還指望什麼呢?
隔壁牢中已然是空空如也,前些日子裡成日叫喚吵鬧的那些個女子也都不在了,也不知是去的哪。只記得前兩日牢中節級帶了些人過來,盡是粗壯孔武的衙役之流,強按着她們將臉洗淨了,頭髮也稍微整了整,便一個個都拎了出去,當中幾個蠢的估量着是什麼好事,上趕着去了前邊兒,後頭卻有人畏頭畏尾,硬是被人拉了走,哭哭啼啼,鬧了半天才清淨下來。
瞧那光景,猜也是弄出去發賣了,個個姿色都還過得去,差不多能賣個好價錢。
阮小幺心內無聊揣測着,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麼下場。
也許老天爺只讓自己多活個這麼三四年,時日盡了,便將她收回去了。不管怎樣,還是看開些的好。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她開始在牢中擺起一根根的稻草梗子,每回來送飯,便添上一根。如此一日日,五六根梗子便又擺在了地上。
直到某一天,聽得外頭開門的聲兒,她撩起眼皮子,一室幽暗,瞧不見什麼光火,只見石階上出口處透了些隱隱的清輝,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她微微清醒了過來,此時應已入夜,難不成來送斷頭飯?
離她幾間之距的牢房中還關着一些人,估計着是去找她們的。她無精打采地又睡了下去,不再尋思那聲響。意識有些模模糊糊的,又聽到一些????的聲音。她隨手拂了拂草堆周圍,還以爲是哪隻耗子不長眼的來攪人清眠。
這牢房算是半個耗子窩,她從進來的第一日便見一直耗子從隔壁牢房大搖大擺地穿過自己這處,又去了別間,當時被嚇得哇哇大叫,那種軟綿綿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永生之年都不想再遇上第二回。
然而如今早已淡然處之了。耗子而已,就算不避人,你跺跺腳,它還是會跑遠的。
至於蟑螂臭蟲什麼的,她已經很努力蜷着身子蒙着頭睡了,它們真要與她來個竊竊私語什麼的,自個兒也法子,是不是?
她迷迷瞪瞪地又要睡下去,沒發現那聲音伴着一盞燈籠的光亮,已然停在了她跟前。
“小丫頭?”
似乎有人遠遠的這麼喊着。她一顆腦袋早如生鏽的鐵器,轉也轉不動,只懵懂覺得有些耳熟。這聲音似乎帶着一些陽光,入了她的夢中,照得那地兒一片敞亮,又有哪裡有些不妥。
又有一道聲音在那兒叫着:“小丫頭?”
外頭瑣瑣碎碎的聲音傳來,“將軍,她睡得死了,叫不醒呢!”
“將門開了。”
“這……”
“還不開了!?”
之後又是一些聲響,近得只在腳下。她好不容易從沉睡中拉回心神,困頓眯着眼,便有一道清晰的光亮刺入了眼簾,她不自覺便擡手將它遮住,刺眼的很。
正要再睡下時,忽的覺得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輕搖了搖。
阮小幺猛一驚醒過來,想也不想便一手拍了過去。“大膽!”
清清脆脆一聲“啪”的聲響。她忽覺有些不對勁,擡頭看過去,便僵在了那裡。
眼前,察罕小副將正好整以暇地蹲在她身前,結結實實捱了她一個巴掌,此刻與自己一般,有些呆愣。
“抱歉、抱歉!我以爲是耗子……”她傻笑着收回手,尷尬解釋道。
好半晌,才真真正正的反應了過來——察罕回來了!
她反反覆覆地瞧着這近在眼前的面容,恍然如夢,那樣沉靜英朗的眉眼,高挺的鼻翼下是一張抿的鐵緊的脣,微微張着,想說些什麼,卻又沒說出口。
阮小幺輕聲尖叫,“察罕!——”
正想撲上去,卻驀地察覺自個兒身上一身髒臭,又訕訕撤了手,見他還離得這樣近,不好意思地微微遠離了一些。然而察罕卻似忽然從夢中驚醒一般,緩緩地,將她小心翼翼地摟入了懷中,輕拍了拍她的背,彷彿對待什麼極易碎的瓷瓶兒一樣。
她被按在他懷中,也愣了住。
本想問“你怎麼了”,一旦觸到了他溫熱的胸膛,感受到他微微粗糙的手掌在背上輕拍着,剎那間便什麼話都咽回了肚裡,忘到了天邊,本來一腔睡意,醒了便也醒了,渾渾噩噩不知年歲的日子過也過了,然而如此冷夜中,他突然這麼回來,待自己如珍寶一般,此刻尚能清楚地聽到他胸腔中有力堅實的心跳,微微有些急促,一下一下跳動着。
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什麼也比擬不上的安全感,放佛這個人在眼前,便什麼困難都迎刃而解,什麼問題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多日來的沮喪、煩躁與失望一掃而空,然而又忽的起了些委屈的心酸,從心頭一直涌上了鼻尖,酸得她控制不住地有些失態,眼中泛起了一圈水意,只想把這些時日受到的苦楚都傾吐出來,想看他面上再露出一些類似心疼的神色。
不管如何,便在此夜中,燈籠的光亮微微籠罩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深處破土發芽,每紮根一回,便不知從何處生來了一抹悸動,直讓她微微有些慌亂、卻有些欣喜,不知如何是好。
後頭節級輕嘆了一聲,未出言語,便退了下去,守在了外頭。
察罕在她耳邊一聲聲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阮小幺平復了心神,深深呼吸了一次,推開了他,看着他焦慮而自責的神色,又忽的笑了出來,眼中竟又現了璀璨的神采。
“你……”想問的太多,一時間紛亂地擠在腦中,竟不知如何開口。
察罕定定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話,然而等了半天,才聽她問道:“你何時回來的?”
“方纔。”他道。
藉着朦朧的光亮,她這才微微看清,他如今穿的卻是件玄色左衽暗紋胡裝,袖口處束得緊緊的,顯是一路風塵,騎馬而來,眉心有些倦意,也不知只休息過幾個時辰。
還好古代沒有汽車,否則就他這個狀態,肯定是疲勞駕駛!
他卻細細打量了一回阮小幺,道:“你且在這處多待上幾日,我會盡力救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