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還沒爬下墩臺,就看到墩門打開,然後聽到韓仲的大嗓門震天響起:“王哥,大哥,董家莊的張頭來了,你們快下來啊。”
吊橋放下,有三人昂然走進墩來,正是董家莊張貴手下家丁隊頭張堂功與兩個隨從。
張堂功走在最前,他昂着頭,以居高臨下的氣勢看着墩內各人,今天他穿了一身的皮襖,頭上戴個狐帽,頗有精悍的味道。兩個隨從則是牽着馬走在後面,也是一身的皮襖皮褲,頭上戴着皮帽,神情頗有優越感。
鍾大用首先迎了上去,與張堂功寒暄,張堂功神情倨傲,只是與鍾大用打着哈哈。雖然他只是一個甲長,卻因是管隊大人張貴的心腹,平日少不了拍馬之人,所以就算在鍾大用這等同級面前,也是一樣的高高在上。
不過他還是笑着與鍾大用說了句什麼,鍾大用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一時間似乎說不出話來,他的妻子王氏也是在旁喜道:“他爹,這可是真的,你真的升了?”
鍾大用回醒過來,他大笑一聲:“張兄弟都這樣說了,哪還有假的?”
這時王鬥與韓朝走了過來,見到王鬥,張堂功不理鍾大用,大步迎上去笑道:“王老弟,哥哥要給你道喜了,上頭的軍功賞賜己是下來,你榮升爲總旗官,充任靖邊墩甲長之職,一下子實授兩級,真是可喜可賀啊。”
他的神情溫和親切,與對着鍾大用的神情截然不同,王鬥聽得呆了一呆,心內也是狂喜,終於升官了!
這時墩內衆人紛紛圍上來,在張堂功的解說下,各人才明白。
此次後金入寇,在崇禎帝的嚴切下,原宣大總督與三鎮巡撫及總兵最終全部論罪遣戍,三鎮監視太監也盡充爲淨軍,此外還有一大批人掉了官帽。不過由於保安州衛這次及時的軍功,懷隆兵備道紀世維的官帽卻是保住了,因此他對保安守備李貽安可是充滿好感,對保安當地將士的功賞也是極力爭取。
新上任的總督巡撫也是需要這份功勞,在各方運作下,這次宣府巡按的勘報功次是前所未有的快,他飛快地核冊繳部後,兵部的查覈同樣也是快,很快升賞結果下來,前後只不過用了一個月時間,算是大明朝中難得的高效率了。
這高層的運作,張堂功當然不可能明白,不過他作爲張貴的心腹,這保安州衛內中的詳情,他卻是瞭解許多。
己經傳開了,此次保安各地升賞之人衆多。
守備李貽安治軍有方,被皇帝傳旨嘉勉,並榮升一級,署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仍充任保安衛城守備。
舜鄉堡防守徐祖成以原千戶升署保安衛指揮僉事,轉任保安州城操守官。
原舜鄉堡副千戶許忠俊提升爲正千戶,充任舜鄉堡防守官。
原董家莊管隊官張貴,以正百戶榮升副千戶,仍任董家莊管隊官。
上面的各頭頭升官發財,自然不會忘了原來那幾個軍士的苦戰之勞,在靖邊墩與拒虜墩,因此次軍功,甲長鍾大用榮升爲試百戶,轉任輝耀堡貼隊官。王有金升署冠帶總旗,同樣調入輝耀堡擔任甲長一職。
王鬥以軍士直接升爲總旗,實授靖邊墩甲長之職。韓朝兄弟署總旗,實授小旗。高史銀與齊天良升爲小旗。各人還另有斬首繳獲賞銀不等。而陣亡的馬名四人,也是家口各撫卹白銀不等,三個夜不收的牌位也將請入鎮城,每年設壇致祭。
聽着張堂功一一道來,墩內各人都是一片歡呼,只有楊通臉上滿是苦色。
……
看着王鬥,張堂功心中也滿是感慨,這小子,年紀輕輕就升爲總旗,想當年,自己從軍士熬到總旗可是花了多少年。不過王鬥是管隊張大人所看重的人,自己作爲張大人手下,自然得與上官保持一致纔是。
而且……
張堂功又笑道:“今日來,哥哥除告知王兄弟榮升喜訊外,還受管隊張大人所託,專門邀請王兄弟到董家莊赴宴的,張大人可是親自備宴要爲王兄弟慶賀。而且,新任防守許大人昨日到了莊上,也是點名要見王兄弟你的!”
此言一出,墩內各人都是一驚,沒想到王鬥這麼受上官賞識,連新任防守官許忠俊大人都要親自接見他,這真是……,不說衆人羨慕的神情,就是鍾大用也是滿懷嫉妒地看着王鬥,這小子命也太好了,連許大人都要親自見他,真是祖上燒了高香了,自己怎麼沒有這樣的待遇呢?還是個上官甲長呢。
王鬥也是大喜,連升兩級不說,還得上官如此賞識,看來自己的春天真是來了。不過他面上倒是沒有得意忘形的神情,對着張堂功仍是恭謹有禮,看得張堂功暗暗點頭,這小子倒是個沉穩的人。
二人說了幾句,張堂功就要告辭,他讓各人明日都到董家莊去領取告身腰牌,鍾大用則是直接到舜鄉堡去領取告身。
自進靖邊墩來,張堂功都是與王鬥親熱說話,對鍾大用倒是神情冷淡,畢竟以後王鬥纔是靖邊墩的主人,又是自家上官所看重的,而且以後鍾大用就要轉調他堡,和自己不同體系,以張堂功的性格爲人,他才懶得多理會呢。
臨行時,張堂功想起一事道:“對了,聽說王兄弟己經有了妻室?明日赴宴時,將尊夫人一起帶去吧,這是我們家夫人專門交待的!”
王鬥恭謹地答應了,又塞給了張堂功一兩碎銀,說是墩內兄弟的一些心意,那兩個隨從也是各人塞了幾錢銀子,讓張堂功三人都很高興,看向王斗的目光更加柔和,心想這王鬥倒也會做人。
三人走了後,墩內是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韓仲大叫大囔,喜不自勝。
齊天良裂開嘴直笑,連道:“沒想到俺老齊也有升小旗的一天,真是祖上顯靈了。”他的妻子陶氏也是在旁連連追問:“她爹,你真的升爲小旗官了,這是真的嗎?”齊天良傲然道:“這還有假的?”
幾人喜形於色,只有韓朝會沉穩些。
相比墩內各人喜氣洋洋,只有楊通尷尬地站在一旁,他心下發苦,這些時間日子難過啊,在墩內受排斥不說,那些奪來的戰利品也沒有他的份,看着別人天天吃白麪米飯,經常還有肉吃,而他只能天天吃野菜,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妻子劉氏也是天天埋怨他,說他不會做人,讓他煩不勝煩。
現在衆人皆升沒有他的份,這面子上實在是太難看了。更重要的是,以後這墩內就是那王斗的天下,自己得罪他嚴重,今後日子怎麼過?想到這裡,楊通心下格爲惶恐。
……
王鬥轉頭向鍾大用賀喜:“恭賀鐘頭高升百戶了!”
鍾大用看着王鬥也很是感慨,曾幾何時,這王鬥只是自己手下一個大傻子,在墩內沒人看得起他,沒想到眨眼間他便飛黃騰達了。他現在判若兩人,有這身超強武力,又得上官的賞識,看來今後前途無量……嗯,今時不同往日,自己還是與他打好關係爲好。
想到這裡,鍾大用強忍心中的嫉妒,肥油油的臉上笑開了花,尖細的聲音刻意放得柔和:“同喜同喜,王兄弟,哥哥這都是託了你的福啊,畢竟我們都是同一個墩內走出來的兄弟,雖說以後不在一個堡內,不過還是得多親近親近纔是!”
王鬥道:“鐘頭說得是!”
二人都是大笑起來。
鍾大用與他的妻子回屋內竊竊私語去了,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王鬥則是站在石碑前看着墩內的一切,心下感慨,以後自己就是墩內的主人,自己終於辛苦等到這一天了。
他的目光看到楊通時,卻見他遞過來一個討好的笑容,王鬥淡淡地別過臉去,這種馬屁精留在墩內也是無用,以後找個由頭將他趕走好了。
看到王斗的神情,楊通心下更是惶恐,他不顧周邊各人的眼神,一咬牙,猛地跪在地上,連連向王鬥叩頭:“王哥……王頭,小的以前是豬油蒙了心了,不識王頭的好處。還請王頭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今後做牛做馬,只是服侍在鞍前馬後。”
說完他連連叩頭,他的妻子劉氏也是一樣跪下向王鬥哀求。
看着他的樣子,墩內各人都是震驚,又都是嘆氣。齊天良平日與楊通倒也能說上話,他大着膽子對王鬥道:“王頭,楊通他平日多有不對,不過他也知道錯了,都是一個墩內的兄弟,您看?”
王鬥沉吟了半晌,這楊通雖然以前對自己多有不敬,不過那只是以前,以前墩內又有哪一個人對自己恭敬的,人都是現實的,以前自己那樣子,確實只能讓人欺凌。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自己能容下往日對自己不敬的韓仲,齊天良等人,也同樣可以寬容這個楊通,只要他以後恭敬,畢竟都是一個墩內出來的,多一個人手也好,而且這楊通在討好服侍別人上倒也有一手,多少有些用處。當然他沒有與自己出生入死過,想享受與韓朝等人一樣的待遇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楊通半響,在他忐忑不安時,才淡淡道:“你夫婦起來吧!過去事不談,只要你以後忠心跟着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楊通大喜,連連叩頭,滿臉滿眼的淚爬了起來。他妻劉氏也是非常歡喜。
王鬥又對韓朝道:“韓兄弟,你拿一斗米,還有兩斤肉給楊家嫂子,這些日子想必他們也不好過。”
自那日後,那些繳獲的糧食雞羊等王鬥都是交給韓朝管理,這點上王鬥很強勢,連鍾大用都是插手不得。
楊通夫婦聽後更是感激涕零。
韓朝應了一聲,劉氏歡天喜地地隨他去拿米了。
說完這話,王鬥有點想坐的感覺,卻見楊通快如閃電,一下子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卻是墩內唯一的一張椅子,以前是鍾大用專坐的。王鬥坐下,楊通則是低眉俯首的站在一邊,時刻看着王斗的臉色。
王鬥心下點頭,這感覺不錯,這楊通拿來做個奴才也好。
剛纔的動靜,鍾大用雖是在自己屋內,但這麼小的地方,什麼動靜都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很不是味兒,眼見自己要走了,墩內各人就變了,連以前對自己最恭敬的楊通也是投入別人懷中,看來自己是要光桿一人去上任啊。
再想想自己是直接去舜鄉堡領取告身,而王鬥則是由張貴親自宴請,這待遇真是差得遠了。想到這裡,他心下分外不是味,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