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的舉動很奇怪,他們這樣子,是要攻下錦州,還是不攻下呢?”
錦州東有木葉山,西有東、西紅螺山,西南有杏山,東南有乳峰山,又東有大淩河、小淩河。紗帽山與普陀山在錦州城西面與西北面十餘里處。
此時在普陀山衆林中,正有幾個靖邊軍尖哨營的夜不收,舉着千里鏡,對着山下的錦州城眺望。
有感錦州之事的詭異,王鬥調動大量夜不收,對當地進行詳細的偵探,沒有足夠的情報支持,他向來不會輕舉妄動。
早在黃土嶺之戰前,就有大量夜不收,在尖哨營主將溫達興的帶領下,一股股的散往錦州四面偵察。他們越過小淩河,女兒河,大淩河,活動範圍廣泛,錦昌堡、沙河堡,大淩河堡,義州各處,都是他們偵察的對象。
不過相對以往的戰事,此戰幾十萬大軍盤據狹窄地域,活動的範圍空間不免小了一些,而且危險性更大了,因爲清軍對明軍哨騎,特別針對靖邊軍的夜不收,加強了捕殺力度,己經相繼有多個靖邊軍夜不收陣亡。
此時這些夜不收,個個打扮有若當地百姓,只在內中穿了鎖子甲,並小心翼翼的,不讓千里鏡的反光,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這些都是血的教訓,曾有尖哨營的兄弟,因爲在陽光下舉着千里鏡眺望,結果被韃子的巴牙喇哨騎察覺,最後寡不敵衆戰死。連屍首都搶不回來。所以尖哨營總結經驗教訓,不在陽光下眺望,儘量身處陰暗之所,也要避免千里鏡被光照到。
普陀山有關外第一佛山之稱。範圍廣大,奇洞怪石不斷,可容藏身之處極多,不過這些夜不收仍然謹慎,山下不遠就是韃子的大營,可謂衆敵環繞,若身處虎穴龍潭,由不得衆人不小心。
而且因爲白日裡錦州四面敵騎奔騰。他們都是晝伏夜出,儘量在晚上行動。
說話的是尖哨營千總龍二,從遼東歸來時,因爲他的軍功。他從原來的把總榮升爲千總,而且還被獎賞了功勳值二百點,若換成土地,就是塞外良田二百畝。
他的身旁,還有夜不收隊官餘貓兒。同樣的,餘貓兒因隨龍二哨探遼東,也獲得軍功,從甲長升爲隊官。賞下大量的功勳,往日這個盧象升督標營的家丁。己經成爲非常合格的靖邊軍夜不收。
餘貓兒身旁,還有新入靖邊軍夜不收不久的軍士錢海。他穿了一件破舊的棉襖,頭戴折上巾,看他打扮,就若遼東本地一個窮苦的農民,沉默,毫不起眼。
他靜靜地依在一顆大樹旁,消瘦的身體似乎與樹影合爲一體,顯然深明出哨的訣竅。
再看他們旁邊的夜不收,個個皆是如此,其實靖邊軍夜不收的軍服便是短身深紅罩甲,不着臂手,以快捷輕便爲主。不過若是出哨,這身打扮不免醒目,加大了暴露的危險,所以若不是陣前哨探,外出的夜不收們,個個都會喬裝打扮一番。
山下就是韃子大營,衆人都很小心,各匹馬的馬嘴都上了嚼子,四蹄用布包裹。老規矩的,每個夜不收,都擁有三匹戰馬,使得他們的機動性極爲強悍,靠着衆多優良的馬匹,在遭遇大股敵騎時,他們往往也可以逃出生天。
他們是靖邊軍擁有最多馬匹的兵種,其實一個合格的騎兵,同樣需要三匹戰馬,一馬主用,二馬備用。王鬥很想爲自己的騎兵營,每人裝備三匹戰馬,不過如此一營的騎兵,就需要戰馬一萬匹,目前來說,也不是他養得起的。
龍二半蹲在一塊大石旁,使得大石的陰影,將他整個人包裹,他舉着千里鏡,機謹地對着山下眺望。
往山下看去,小淩河彷彿一條布帶,蜿蜒鑲嵌在南面的褐黃廣袤原野之間。
在小淩河的南岸,是錦昌堡。
小淩河北岸,錦昌堡的西北方位,普陀山南面腳下,又是沙河堡。
而從普陀山往東面看去,十幾裡外,就是錦州城。錦州位於後世的古塔區位置,離龍二這塊地方並不是很遠,從千里鏡處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邊的情形。
千里鏡中,似乎無邊無際,潮水般的清騎正朝錦州城猛攻。
火炮的聲音,攻城方與守城方的喊殺聲音,便是遠在山上,也隱隱可聞。還有密密麻麻的清兵跟役,正從錦昌堡與沙河堡進進出出,來回的運送輜重車馬。
小淩河入沙河堡,經錦州城西南面這一段,雖然有所幹涸,不過也不是人馬可以涉水而過的,就見錦昌堡那一段,跨越小淩河兩岸,密集地撘建着浮橋,橋面上,盡是蟻羣般的人流。
在龍二看來,清兵攻打錦州城,雖然聲勢浩大,而且攻勢猛烈,不過他隱隱覺得,他們似乎又未盡全力。
這些天,他還觀察到,普陀山西面的大勝堡,大福堡清騎,都源源不斷的彙集到錦昌堡,沙河堡一帶,幾堡的守軍,盡撤一空。黃土嶺之戰前,龍二曾哨探過那邊的幾堡,每堡至少都有幾千兵馬防守,現在撤之一空,是什麼意思?
雖然他們出哨的人員只管收集彙報,內中的懸機都有專人分析,不過龍二還是忍不住琢磨內中韃子的意思,而且他還觀察到,錦昌堡的韃子兵,與白廟堡的韃子兵聯絡頻繁,這內中看來有陰謀啊。
“韃子有什麼打算,最好抓幾個活口來問問。”
龍二這樣想,只是相比以前,現在韃子活口不好抓了,他們哨騎時都是成羣結隊,落單的韃子兵幾乎不見。
這讓靖邊軍的情報獲取,艱難了許多。
……
“這次一定要哨探到白廟堡的具體情報!”
策在馬上時,謝一科這樣想到。
此時他帶了一隊的靖邊軍夜不收,正奔馳在大興堡通往女兒河的原野上。
蹄聲轟隆,雖然一行才五十人,不過每人三匹馬,還多是驃肥戰馬,蹄聲擊打在黃土地面上,造成的聲勢卻不小。
這一帶地勢平坦,偶爾有一些丘陵,也非常平緩,沿途過去,不時可見一些細小河流,不過大多幹枯了,鐵蹄一衝而過,踏在淺水上,嘩嘩作響。
此時己是酉時,離天黑還有段時間,對謝一科來說剛好,到達女兒河邊上時,正好要天黑了,可以趁黑摸過河去。沒辦法,韃子兵在女兒河兩岸,戒備太森嚴了。若是大白天的,根本避不開韃子兵層出不窮的哨騎。
他們甚至沿着女兒河一直往上戒備數十里,還佈置了大量的獵犬,讓明軍的哨騎,想從上游包抄也不行。當然,明軍哨騎,也不是不可以再往上上上游包抄,不過也未免包抄得太遠了。
因爲清兵戒備森嚴,爲偵察白廟堡的情報,靖邊軍夜不收們,己經摺損了多員人手,每每讓謝一科想起來,都心下大恨,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
這段時間,他多待在大興堡之內,這大興堡除了遼東本地兵馬外,還有一部分前屯衛總兵王廷臣的新軍,城堡再往南不遠,就是五道嶺山地。
與靖邊軍的長嶺山防線一樣,五道嶺諸地,也設立了立體式的上下三道火力打擊防線,曹變蛟與王廷臣麾下新軍,留守山嶺。
謝一科性子活躍,喜好交友,在大興堡這段時間,可謂與當地守將打成一片。當然,也有謝一科是靖邊軍將官,更是忠勇伯小舅子,衆人刻意交好的緣故。
他出堡來時,堡內的守將還熱情相送,臨行前,還招待了謝一科等人一頓豐盛的晚餐。
衆人出堡後,一路行去,四野蕭條,曠野上很少見到人煙,一股淡淡的淒涼,迎面而來。
其實錦州之戰開打前,從大興堡到女兒河地帶,也算是屯堡密集,畢竟這一帶土質優良,四處還有多條河流,飲水灌溉都很方便,只是幾十萬人的大戰一起,各堡的軍戶,都不得不避到各大堡中去,這些屯堡,就暫時廢棄了。
各人經過這些莊堡,很多地方只餘殘屋斷牆,四周茫然寂靜,寥無人跡,似乎謝一科他們,是這天地原野間僅存的活物。
不過謝一科沒有那麼多感慨,駿馬奔馳時,他的心情快美,啊,這纔是自己喜歡的生活,緊張,刺激。
此時隨他哨探的,雖說只有一隊人,不過這幾十人中,內中卻有多員夜不收官將,可謂官多兵少。
溫達興整個尖哨營,也不過六百人,分爲三個千總,謝一科雖然是千總,也不過管二百人。此時隊中除了他這個千總外,還有一個把總馬子仁,卻是崇禎九年時,曾與他一起哨探的夜不收。
想想命運極爲奇特,當年謝一科爲隊長,帶着溫達興,李有德,黃國庠,馬子仁等人出哨。
轉眼幾年過去了,溫達興成了尖哨營的主將,謝一科反成他的部下,馬子仁也升爲把總,在謝一科迴歸尖哨營後,又重歸他的麾下。遺憾的是,當年同一隊的兄弟,黃國庠、李有德等人都戰死了。
第一次哨探的兄弟,各人官運命運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