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延慶州。
天氣越發寒冷,空中不時飄下一陣雪花,人踏在道路上,經常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此時又正是農閒,所以各茶館生意越發的好,讓茶博士泡一壺熱茶,再聽說書先生侃一段遼東戰事評書,實在是一種美美的享受,特別在眼下茶葉正實行配給的情況下……
因爲多方面的考慮,各茶館的茶葉供給,並不比往日缺乏多少。
倉廩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識榮辱,經過多年的發展,東路的經濟實力越發提高,加上近年來,從大明各處移民來的富戶越多,這有閒階層更加增多,所以對文化娛樂的需求,越發龐大起來。
有需求就有市場,各地說書先生,戲曲班子,看到錢景,紛紛進駐,給東路的百姓,帶來了極爲豐富的娛樂生活,加上東路治安良好,各城各堡,相續取消宵禁,這文化生活,更是多姿多彩起來。
東到京師的時調小令,宮廷教坊樂曲,西到山西各處的梆子戲,下到江南的崑曲,東路各類戲班都有,從文化貧乏地,到娛樂資源地,東路的軍民百姓,已經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外路人,外鎮人罵聲:土包子!
當然,各城的說書先生,戲曲班子,九成九是情報司宣傳科的內圍人員或是外圍人員,每月都有一定任務,要求他們宣傳幕府需要宣傳的東西。
近期來,各茶館的任務,自然就是大力宣揚遼東之戰,當中一系列悲壯的故事,大將軍王鬥,還有麾下靖邊軍,自然是重之之重,王樸,符應崇,吳三桂等相關配角,衆人也在緊急的編撰之中。
而最近,各說書先生,戲曲班子,緊急任務,便是痛罵奸臣與奸商,從各方面抹黑他們,其實也不用抹黑,情報司隨便漏點消息,再加上親身經歷,足以讓聽衆們義憤填膺了。
延慶州這個地方,舊式文人士紳,商人,官員較多,很多外來富戶等,也喜歡移民到懷來城或延慶城,保安衛城等地,在別的地方,總有感覺與那些新軍戶格格不入。
不過就算在延慶州,在茶館之中聽着說書,便是有些人心中不以爲然,也不敢對書中內容過多質疑,眼下東路越發凝聚爲一個整體,他們只有一個選擇,要不融合,要不被排斥。
再說內容也實在精彩,雖然心中矛盾,還是忍不住想聽,便如後世許多觀衆讀者,一邊痛罵作者或導演,一邊忍不住追看一樣,實在是相同的心理。
與東路餘堡一樣,延慶川內同樣廟宇衆多,城隆廟附近的滿福樓茶館,可謂在延慶州內大大有名。
此時大堂之上,說書先生擺着臺子,驚尺拍得啪啪作響,正在大侃特侃大將軍隻身鬥羣奸,他說得口沫橫飛,下面與二、三樓聽衆,也是聽得眉飛色舞。
門帷一掀,夾着一股寒意,走進來了幾個年輕人,看這些年輕人,個個戴着襆頭,身穿圓領窄袖衣衫,腰間佩着利劍,英氣勃勃,不免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眼下東路能隨身攜帶兵器的,也只有軍人與學生!餘者人等,便有持劍證與持統證,也必須武器放歸家中。
軍人不說,在東路,學生地位也是很高的,又或許,他們是延慶冠山書院的學生,不過眼下他們書院着寬袍緩衫的學子越少,個個皆以佩劍爲榮,與許多新屯堡的學子一樣。
這時書院的教學還是寬嚴相濟,勞逸結合的,一般一年有四個月的休假期,每月中,還會規定哪幾個日子放假,東路各學堂,還在嘗試暑假與寒假,一些書院,已經在跟風。
可能今天他們放假吧。
看着這些學子,便是在場多爲有閒階層,不用大冷天出去務工找活,很多人還是心下羨慕,眼下東路讀書,不收學費不說,每月還會發下月例零用,雖然這種月例,也要通過各種活動獲得,不過相比以往,真是太舒坦了。
爲首學子,是個神采飛揚的年輕人,年約十七、八歲,他身後一個年輕人,差不多相同年紀,臉微圓,相貌依稀與財政司大使鍾榮有幾分相似,他們找了一個桌子坐下,茶博士泡了茶。
那說書先生,瞥了他們一眼,又繼續聲情並茂地評起書來,當衆人聽到言官卓不爲等,被當場杖死時,場中人等,個個高聲叫起好來,場中一片歡呼。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說書先生拍了一下驚尺,讓大將軍隻身鬥羣奸的故事告一段落,待衆人活動的活動,興奮議論的議論,一刻鐘後,他又歸臺,講了一個葷段子,夷婦哲哲逆襲小奴酋多鐸,調節一下氣氛。
然後東路邸報送到,他面容一變,帶着淫笑的臉容變得正氣凜然,開始聲情並茂地唱起報來。
關於這個邸報,大明朝可謂數量版本衆多,很多民間史料,一樣參考當時的邸報,如談遷寫《國榷》.孫承澤寫《春明夢餘錄》.謝肇洲在《五雜姐》也有記:“王元美先生藏書,二典之外,尚有三萬餘冊,其它即墓銘朝報,積之如山。”
說明明代邸報數量很大。
終大明一朝,京師有無數的抄報人,每日從報房抄出各衙門的章奏,受衆上自首輔、次輔、閣臣、大小九卿,下至縣令及縣令以下的典簿、吏目、釋垂、訓導,還有普通百姓等,還有官、民兩分。
不過因爲雕版印刷費用問題,明代邸報主要還是手寫形式,東路幕府,也有了類似的邸報,除了有心的官民,還有說書先生僱人,每日抄報,向聽衆人等吟唱。
大明的邸報有點類似小冊子,封面“邸報”二字白底黑字,記載官員調動,政府政策,可以公開的軍情,災情,新政等等情況,東路幕府,差不多如此,不過隨着東路識字人羣的提高,需求量的增大,辦一份系統的邸報,近在眼前。
東路邸報更爲貼近生活,通俗易懂一些,信息更爲豐富,甚至有商人開始在上面做廣告。
待先生唱完報,茶館更是衆情鼎沸,有人言:“東路底蘊深厚,倉儲甚多,定將那羣奸商殺得血本無乒。”
有人道:“慈母巡視東路,大定人心。”
有人道:“大將軍很快班師迴歸,介時奸商們末日就到了。”
那羣學子,也是面現激動之色,在衆人議論中,按劍離開了茶館。
一出茶館,要命的北風一吹,吹得人臉色泛青,嘴脣透紫,不過一衆少年皆是按劍昂然而行,出了城,來到洋河邊上。
此時河水兩岸,很多地方已經結冰,看着河水,一少年才嘆道:“桃源之境,吾輩又豈能安樂?”
一少年道:“趙兄所言極是,奸邪四顧,吾輩又豈能獨善其身?當以滿腔熱血,護衛鄉梓家園!”
一少年厲聲道:“大將軍一心爲國,反爲奸人所妒,天理何在?”
那臉微圓,相貌與鍾榮有幾分相似的少年,便是他兒子鐘鼎,年十七歲,爲延慶冠山書院的廩膳生。
他說道:“昨日慈母巡視書院,對我等言:妾身讀書不多,但知道你等都是君子,大將軍言,未來是年輕人的天下,便如卯時的朝陽,勢不可擋,說得真好啊。”
他叫道:“大將軍兇心爲國,慈母憐愛百姓,爲何,爲何,上天如此不公?”
說到這裡,他神情激動,有些哽咽。
衆少年也皆是激動難言,一少年喊道:“難道我等空自悲切,就不能做些什麼嗎?”
王鬥與靖邊軍等,在京師曾遭受的委曲,他們一樣感同身受,深爲不忿,眼下奸臣奸商圍攻東路,更是義憤填膺,深深憤怒。滿腔的激昂與熱血,總感覺自己要做些什麼才合適。
他們所有人,都看向那個英氣逼人的年輕人,一個個叫道:“溫兄!”
“景和兄!”
那年輕人靜靜看着河水,在酷寒的天氣中,恍如沒事人一般,他慢慢回過頭來,目光冷峻。
他緩緩說道:“崇禎九年時,我還是舜鄉堡一孩童,大將軍供我等讀書。那時,大將軍只是防守官,卻竭盡全力,供給每個孩童口糧,人人吃飽,不用幹活,多年下來,我等皆要進入講武堂,此恩此德,景和不敢或忘!”
他說道:“昔年,符先生曾教導文丞栩之禮,而今,吾等學堂再讀大中國志,頌讀諸志英雄,君子之道,武士之道,明白家與國的道理,眼下奸邪當道,吾輩,何惜此身?”
嗆啷一聲龍吟,他拔出自己的佩劍,喝道:“吾誓以至誠,今創凌雲社,當以吾之熱血,誓死追隨大將軍,劍斬一切黑暗荊棘,還我中國以朗朗青天,再創太平盛世!”
嗆啷啷聲不斷,一個個少年,都拔出自己的佩劍,認真對着利劍、河水起誓:“吾誓以至誠……當以吾之熱血,誓死追隨大將軍,劍斬一切黑暗荊棘,還我中國以朗朗青天,再創太平盛世!”
“還我中國以朗朗青天,再創太平盛世!”
一衆少年高聲吶喊,他們個個心中火熱,寒冷的冬日裡,年輕人的熱血,沸騰不休。
不同的教育,國民氣質,方向軌跡,慢慢都會發生改變。
而十一月十六日,謝秀娘巡視迴歸後,幕府留守衆人,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馮大昌、財政司大使鍾榮、練兵司大使林道符、民政司大使張貴、後勤司大使齊天良、情報司內務科主事劉本深,還有幕府一些重要人員,教化司諸人彙集大將軍府。
與奸商的商鬥已經進入最關鍵的時刻,一些具體的事務,他們必須向新升任爲侯夫人的謝秀娘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