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若只如此,韓家一行人,未必就能安全到達這裡,眼下沿途越來越不太平,出門在外,便是經過一些村寨之類,也要小心那些村民,突然化身變成匪徒。
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鄉,能建寨的村鎮,現在基本上都是各地豪強土霸,士紳大族,擁有深厚的底蘊,強悍的武裝,若被這些人盯上,又有歹意,往往所過行人,只留下一片屍體。
“多虧了孫掌櫃。”
韓父還不到五十,兩鬢微白,挺拔的身軀,眼中飽含睿智與滄桑,他看向的,是不遠處一行車輛中,一位略胖的商人,姓孫便是,卻是當日在衛輝府資助曹變蛟與王廷臣的孫姓商人。
他北上時,遇到韓家一行,交談中,得知韓家有子弟在宣府鎮東路參軍,算是軍人家屬,自己有保護的義務,特別言談中,得知那韓家子弟,是靖邊軍中,一位叫韓鎧徽的軍官。
韓鎧徽孫姓商人知道,畢竟他將娶京師符府千金,此事傳得很大。
韓鎧徽已是隊官,還被授於校尉勳階,在靖邊軍中,不是一般人物,他又是東路鎮守將官鍾顯才的義弟,更是很多有心人關注對象,孫姓商人自然不例外。
在他的保護下,韓家一行人,才能安然無恙走到這,也保護了,周邊這數百個前往東路的流民災民。
他的商隊,僱傭了數十個東路鏢師,這些鏢師。人人裝備東路鳥銃,還擁有精良的戚刀,曾有匪徒或是流民,想要打劫他們這行人,一排鳥銃打過去,驚恐中,片刻就跑得沒影了。
“韓員外,過了易水,很快就可以到達易州,然後從紫荊關過去百多裡。就可以到達宣府鎮控制的地方,那就安全了。”
望着前方的易水,孫商人過來對韓父說道。
“多謝孫掌櫃,一路過來,承蒙關照,韓某感激不盡。”
“韓員外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過易水時,上面有浮橋,過橋中。沿途還匯入頗多的流民,大多準備到達易州城下。然後西進紫荊關,入東路。
便是此時交通閉塞,長途跋涉也是危險重重,不過山脈外,靠近宣府鎮的地方,種種傳說,也傳到附近一些州縣,吃飽穿暖,生活安定。亂世中,有什麼比這吸引力更大的?
更重要的是,當年王鬥營救的數十萬被擄民衆,很多是保定府,真定府人氏,他們在東路及塞外安定後,不免起了思鄉之心。當然,不是想回去,而是類似一種光宗耀祖的思想。
他們回去時,大包小包的。看他們紅光滿面的樣子,不免在鄉鄰引起轟動。
一傳十,十傳百,加上又是知根知底的鄉親,此後陸續的,保定、真定二府,不斷有活不下去的流民奔往東路,並帶動了周邊河間府,順德府一些人氏。
過橋時,韓父又遇到李先生一行人,並走在一起。
那李先生年在三十多,相貌清苑,帶着妻子,還有一子一女,一行人,是在滿城時相遇的,這李先生平時在人羣沉默不語,少有與旁人交談,二人也是略略交談幾句。
聽聞他是慶都人氏,讀過一些書,平時作些經營,算一小商人,前往宣府鎮,是去投奔故友的。
他的故友,在保安州擔任一書吏,平日書信中,有勸說李先生前來東路,經慎重考慮,他決定帶着家人,前往宣府鎮生活。
易州城高大,城牆厚實,不過長年沒有修繕,顯得有些破敗。
因爲流民不斷前來,在這裡歇腳,然後前往東路,所以南門與西門外,頗爲熱鬧,還有幾處人市,一些富戶及管家樣子的人,在其中挑選,多要些樣貌端正的孩童。
對許多流民與乞丐來說,便是宣府鎮已經不遠,出於對前途的未知,若自家子女被買走,就算爲奴爲婢,只要有一口吃的,在這亂世年頭,也算一條活路。
看那些賣身的人,個個骨瘦如柴,還有城外流民的悽慘,因爲見得多了,韓父韓母等人都是習以爲常,只有孫姓商人,不知覺的搖了搖頭。
雖然他的目標,是一直北上,暫時到京師去,然後西過居庸關,回往東路,不過送佛送到西,他準備將韓父韓母,還同行的流民人等,一起送入紫荊關內。
主要是怕一些守軍刁難,特別進紫荊關時,還要交過路費,往日,每個大人需要一人二十文,孩童也要一人十文錢。
因爲過往流民甚多,當時守軍守將,收錢收到手軟,清苦的紫荊關,竟成一肥缺之地,引起一些人的眼紅與爭奪,紫荊關參將,已經不駐易州,而是常年駐於關內。
後來東路與他們交涉,又夾着一些威脅之類。
雖然,沿着宣府鎮外圍,各地官府兵將,都接到各方類似封鎖的暗令,他們卻沒有膽子與東路交惡,這過路費,也少了不少,改爲大人每人五文錢,小孩每人二、三文,長久下來,當地官將,仍然收入豐厚。
衆人在易州城下略略歇息,孫商人出了錢,爲這幾百人,買了一些餅粥之類的食物,雖然不多,堪堪暖下肚子,不過足以讓衆人感激涕零了。
一路上,這樣的照顧已然多次,很多流民都打定主意,今後安定後,定要在家裡,供奉這孫掌櫃的長生牌位。
第二日,衆人到達易州城西數十里,紫荊嶺的紫荊關外。
這紫荊關城,東爲萬仞山,西爲犀牛山,北爲拒馬河,南爲黃土嶺,依坡傍水、兩山相夾,與居庸關,倒馬關一起,號稱“內三關”,爲華北大平原,進入宣府鎮要道之一,有“一夫當關,萬夫莫前”之險。
紫荊關城由五座小城組成,有守兵數千,眼下參將駐內,兵備則駐易州城中,守關的兵將,也是懶洋洋的,別的不管,每人的入關費不能少。
孫商人眼神銳利的掃過,除了這些衣甲破爛,站沒站像,坐沒坐像的兵丁,關城上方,有一些舉止明顯彪悍的兵員站着,他們很多人,都是宣府鎮的情報司人員。
一些人,甚至是軍中的靖邊軍戰士,經各種渠道,紛紛成爲這些守將的家丁,不但是紫荊關,居庸關,倒馬關同樣如此,飽經情報司的滲透。
流民絡繹交錢進入城內,輪到韓父韓母這幫人,孫商人上前,彈出幾枚銀圓銅圓,淡淡道:“周千總,我身後這些人,他們的過路費,孫某代他們交了。”
守門的,是一個千總,彼此認識,他見是孫姓商人,又看到手中的銀圓,大喜過望,不知覺的拿起一個吹了吹,眉歡眼笑道:“原來是孫掌櫃的,從外間回來了?”
孫姓商人嗯了一聲,指着身旁韓父道:“這位是韓員外,他的兒子,便是靖邊軍中一員隊官,千總大人不可怠慢了。”
那周千總驚訝的哦了一聲,不知覺站直了身子,神情恭敬一些,雖然他是一員千總,然這千總,就算對上靖邊軍中的隊官與甲長,感覺還是矮了一頭,產生強大的壓力。
韓父韓母,幾個姐姐、姐夫,看到這軍將的神情,都不由心中產生自豪之意,寶寶真的長大了,威風都傳到外間了。
回過身來,孫姓商人微笑道:“韓員外,孫某就送到這了,入了紫荊關,再走幾十裡,就到趙各寨。”
“那方,我宣鎮建有流民收容之所,外人進入,可能會待個一、二日,檢查是否有疫病之類。然後沿途北上,經河南寨,馬水口,謝家堡等地,衣食供給都不是問題,孫某祝韓員外一路順暢。”
早在崇禎十一年,王鬥就在河南窪與趙各莊建立城寨據點,馬水口守備楚欽孟,他的女兒楚小娘子,嫁給謝一科爲妻,與東路的關係,早已親密無間,而且趙各寨,還吸收來自涿州、淶水方向的流民。
韓父再次感激道:“多謝孫掌櫃了。”
拜別孫商人,此後衆人進入關城,雖然關城雄偉,不過衆人都沒心思觀看,他們也沒有後世人的閒情逸致,個個只想快點通過。
通過關城,行走在山道上,蜿蜒起伏,很多地方,順着河水邊行走,雖然坑窪難行,通行車輛卻不是問題。
最大的障礙已經去了,衆人都是興致勃勃,滿懷希望,便是沿途的黃土路,起伏的丘陵山地,在衆人眼中,也變得可愛起來,那李先生一家人,也現出激動的神情,終於要到東路了。
而慢慢的,官道兩旁,茶肆飯鋪也漸漸多起來,大多是紫荊關、或是馬水口,當地的軍戶家屬開設,雖然流民大多貧苦,不過某些人,還是有錢的,需要吃飯歇息,這積少成多,養家餬口不是問題。
第二日上午,差不多巳時,忽然眼前,一個龐大的城寨,聳立在衆人眼前。
這城寨跨越拒馬河兩岸,站在嶺上道路看去,隱隱可以看到,寨牆後方,沿着河水兩岸,還有山邊,房屋連綿不斷,一排一排的,不知有多少間。
似乎,開有兩個寨門,面朝紫荊關這方一個,朝東拒馬河那方,也有一個,不過北向不設寨牆。
城寨上空,一杆鮮紅的日月浪濤旗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