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功和郝搖旗都是闖軍的老資格,和革左等人也都是老相識、老熟人,大家一路上回憶起許多往事,談得十分親切。
張獻忠不肯赴宴,給李來亨來一個下馬威,倒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蘄水是闖軍的主場,張獻忠擁兵二萬,實力不在李來亨之下,豈會輕易赴會,將主動權讓給李來亨呢?
而革左五人,態度、意見不一,馬守應是一個陰陽怪氣的兩面派,賀錦、劉希堯、藺養成則都是真心投闖,只有賀一龍一人翻不起什麼浪花。
藺養成早把五營內情通過他的老朋友郝搖旗,透露給了李來亨。郝搖旗固然是一介粗人,耿直無他腸,但也知道事情緊要,一點不剩兒的把消息全部帶回安陸,所以李來亨纔有信心和底氣,在蘄水同革左會盟。
李來亨在蘄水縣城挑選了一間被抄沒的士紳府邸作爲會客場所,他先到府中等候,聽高一功說他已將革左五大豪帥帶到城中後,便用方以仁的意見,沒有出府迎接,而是隻站在中庭內等候。
他還讓李破虜從隨營學堂中,精挑細選了一批身材高大、五官明朗的強健士兵,衣甲鮮明地列隊兩旁。府外還放置了幾門大炮,用於鳴放空炮,展現闖軍兵強馬壯的威勢。
革左五帥在高一功和郝搖旗引見下,從蘄水東城門入城,沿途所見全是器械整然、兵馬強盛的闖軍隊伍。他們一直騎馬到府外,又下馬步行到府內中庭才見到李來亨,五位豪帥面色各有不同,賀一龍的憤懣已經外形於色,馬守應一張臉上則古井不波,看不出半點情緒波動來。
賀錦看氣氛有點緊張,便趕緊走近李來亨,笑着打招呼說:“李公子的仁義之名,我們在江北亦有耳聞,久仰、久仰!”
李來亨還未回話,馬守應便接道:“少虎帥英姿卓越,我當年同貴闖王一同打天下的時候,連一隻虎都還是個小年輕,未曾想到如今一隻虎的義兒,都有了這般風采。”
馬守應話裡強調他同李自成平起平坐的老資格,又暗自貶低李來亨不過是李過的義子,資歷與他們革左五帥相去甚遠,顯露出幾分自得之意。
賀一龍聽得過癮,又強調說:“對對,當年我還曾救過一隻虎幾回性命,我和你的義父是老朋友了。暗自讀書人的說法,我應該管小老虎你叫什麼什麼來着,那個詞怎麼說……?世……世什麼?”
李來亨心中冷哼,面上則微笑道:“世侄。革帥是義軍的老資格,同我們大元帥輩分相當,叫我一聲世侄,已是十分擡舉我啦。諸位豪帥的大名和尊號,我從來都是如雷貫耳。只是自愧不知,有一個尊號,迄今未得其解。革帥尊號叫做革裡眼,不知革裡眼三字做何解?”
站在一旁的賀錦笑了,馬上答道:“少虎帥這個問題,還請我來回答。咱們陝北話裡,管小鼠叫革裡,小老鼠眼睛看的不遠,革裡眼的意思就是……”
藺養成看賀錦說到這裡有點猶豫,立刻接口道:“革裡眼的意思就是鼠目寸光,我們這位革叔,也是眼睛不行,三尺以外,人獸不分!”
“送他一頭母豬,他都會當成佳人抱着猛親!”
藺養成此話一出,衆人全都大笑起來。李來亨在衆人笑聲中又說:“近來闖軍在轄區內養了不少牲口,供將士們肉食。如此看來我還要防着一點老革叔,免得他上錯了牀、親錯了人,鬧出什麼笑話來!”
衆人越發笑的開懷酣暢,義軍豪帥本就多是粗人,大多不介懷這種粗俗的玩笑。所以哪怕賀一龍心中對李來亨藉機諷刺有所不滿,也只好跟着嘿嘿大笑,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這時馬守應又眯起眼睛說:“革老弟的眼睛雖不行,耳目卻十分了得。即便是在一片漆黑中,尋常人都成了睜眼瞎,可他憑耳朵、鼻子,憑多年的歷練,依舊能打你個稀里嘩啦!這天下間吶,最好是沒有人在革老弟的面前做什麼小手腳,否則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馬老哥說得不錯,可老革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唯獨射箭不行。”劉希堯看馬守應話中有話,便也開玩笑道,“他一到靶場,我們都要趕緊躲開。怕的是他認錯了靶子,一箭射來,就讓大夥嗚呼哀哉咯。”
“這是真的嗎?”李來亨饒有興味的盯着賀一龍問道。
“聽他胡扯!老子從不射箭!”
賀一龍罵咧咧了兩句,人羣裡又爆發出一陣歡笑聲。氣氛融洽,表面看起來分外和諧,只是高一功心裡七上八下,對這些人打機鋒的做法,很有些芥蒂。
笑聲中李來亨又請大家入座,安心吃酒,爲了接待好這五位豪帥,李來亨還專門從安陸請來了一個戲班子,在宴席上唱戲給他們聽。
宴席上李來亨故意不怎麼說話,而讓方以仁、高一功多引導革左五帥說話,賀錦、劉希堯、藺養成三人的態度令他感到十分滿意,看來革左五營內部的情勢,確實是和此前藺養成暗通的情報相符。
至於賀一龍和馬守應兩人,賀一龍囂張自負,馬守應陰陽怪氣,兩人對闖軍都有抗拒和利用之意,但兩人意見立場也並不完全一致。這讓李來亨感到,對他們兩個人,同樣可以採取手段,設法分化。
等大家吃酒吃的差不多後,李來亨便笑道:“這家府中後院有一個書齋,安靜得很。我已囑咐親兵去燒了盆炭火,也沏了好茶,不妨咱們幾位也學學那些個文人雅士,圍爐清談一番!”
革左五人不知道李來亨肚子裡到底賣什麼藥,但他們此來投奔闖軍,終究是有求於人,也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說明白軍隊駐地、糧餉分配的事情,便都答應下來。
衆人便跟着李來亨一同走往後園書齋,後花園是由園藝小能手方以仁布置的,自從他伯父方孔炤死後,方以仁難得又有機會佈置園林,心中雀躍,很用了幾分功力。
園中但見幾樹老梅,斜倚映紅;一叢翠竹,隨風搖曳。書齋檐下,懸着一塊匾,寫的“寒香館”三字,顯然是指梅花而言。
革左五帥也不擡頭看匾,直接一腳跨進門來。炭盆業已放好,大家隨意坐下。
賀一龍端起杯來抿了一口茶,先問道:“小老虎啊,我們這次前來會師,事前可是斟酌再三。你看八大王,現在還在城外,不肯來會盟,一定要你親自去西營見他,才肯給你半分面子。”
李來亨含笑不語,馬守應則接口說:“若非我和老革的老朋友郝搖旗出言相勸,說你已準備好了幾萬石的糧食兵甲,用來迎接我們,一錘定音,我們五人心中可能也是七上八下的,不敢就這麼來蘄水會盟嘞。”
“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多慮多慮,兩位老叔是多慮了。”李來亨微笑道,“革左五營也有近兩萬人馬,兵強馬壯,丁啓睿一個文人豈是你們的對手?老叔們攻城拔寨,兵糧皆可取於朝廷之手,我只是小輩,怎麼敢約束諸位呢?”
賀錦看李來亨語含不滿,便勸和道:“兄弟們擔心的是,咱們從未同少虎帥共過事,萬一處不好,或者出點紕漏怎麼收場?”
劉希堯也說:“咱們想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還是要多聽闖軍的意見。你們比我們更瞭解河南和湖廣的情況,只要聽闖軍的意見,我想就出不了什麼差錯,即便出了紕漏,也有闖軍遮風擋雨。”
藺養成實力最弱、資歷最淺,在投奔問題上也是顧慮最少的一個。他甚至連會不會有紕漏都不考慮,打定主意先抱住李來亨的大腿,直接說:“反正一切還是仰仗少虎帥的安排。”
他們的想法和態度都在李來亨的意料之中,有藺養成積極通報革左五營的內情,李來亨便打定主意,分化賀一龍、馬守應和賀錦、劉希堯的關係。
賀一龍和馬守應那是李自成都搞不定的人物,而賀錦雖然傾向闖軍,但他資望太高,李來亨也感到自己即便吞掉賀錦所部,也消化不動。
最好的辦法還是將賀一龍、馬守應、賀錦這最強的三個豪帥送去河南,交給李自成處置。藺養成自不必說,他的投效態度讓李來亨特別滿意,又是湖廣本地人,完全可以大用。
至於劉希堯,他的實力態度都處在賀錦和藺養成之間,李來亨還沒有考慮好是把劉希堯送去河南,還是留下來自己消化掉。
不過現在更重要的問題還是如何應對左良玉、丁啓睿和張獻忠,革左五營現階段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起碼要等到自己借用革左的兵力鞏固湖廣以後,再去做下一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