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跟我來!”
張守備見闖軍從後截擊,心知不妙,感到大局已去,根本無力挽回。便打定主意,準備丟下王知縣等人,自己帶秦兵潰圍,殺回山陽縣縣城去。
他知道葉平章聚集的那堆鄉勇,平素缺乏訓練,如今又遭到闖軍伏擊,已經全然失去作戰能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包袱。這些畏敵如虎的鄉勇,一個個或丟下兵器亂跑,或乾脆抱頭蹲伏在地上,束手待死,看得張守備簡直氣急攻心。
“兄弟們,跟我殺出去!咱們還有弟兄在後頭看守牲口,殺到那裡去,就還有救!”
之前因爲和葉秀才的爭議,最後王知縣和稀泥,留了一些官兵在後方一處丘陵地裡看守騾馬。現在這支留守部隊,就成爲了張守備唯一的指望——他心想,若能從後方突圍而出,與那支留守兵馬合流,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放箭、放銃!”
藏身在密林之中的流賊,趁着官軍的混亂,大舉殺了出來。他們的弓箭手和火銃手,也轉移到了視野更加開闊的平地上,又進行了一輪齊射。官兵擠成一團亂麻,變成了流寇射手最好的靶子,幾聲銃鳴聲和放絃聲後,彈丸和箭矢便在官兵隊伍裡撕裂開片片的血花和慘叫。
張守備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葉秀才被銃彈擊中,連慘叫都來不及,便落馬遭到無數亂兵的踩踏,心中稍感快意,暗自叫好。
這個狗大戶,胡亂帶兵,害老子跟着落到這等地步,讓人踩死纔好!
“葉秀才死了,那些鄉勇是不頂用了!別理他們,咱們自己從後面殺出去!”
張守備咬咬牙,將腰刀拔出,涌出一股狠勁來。老子在榆林不知道殺過多少西虜,難不成還怕了這些流寇不成!
他和另外兩名同樣騎馬的親兵,一起下了戰馬。這種密林丘陵的地形,騎在馬上不僅跑不快,反而會因爲目標更大,吸引流賊射手的火力。張守備已經見到葉秀才傻乎乎送死了,又怎麼會再犯同一個錯誤。
從側後方發起截擊的流寇,都是一些使用短兵器的銳卒。以張守備的沙場經驗,他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全都是打老了仗的悍賊,最難對付——可他也知道,眼下唯一的生機,就是和這支流賊刀牌隊硬碰硬,從官軍隊伍的尾巴處,強行殺出陣去。
“殺流賊啊!”
下了馬的一名親兵家丁,怒吼一聲,第一個衝了上去。這幾名親兵家丁,平日在隊伍裡全都享有最優渥的待遇,吃穿用度一點不少,張守備完全是用對待家人我的態度來照顧這些人。關鍵時刻,家丁們的表現也沒用辜負他平日裡付出的心血。
第一個衝出去的家丁,原名叫做孫大行,因爲體魄高大魁梧,被守備收爲家丁後,便改了姓名,叫做張行。
張行剛剛下馬,來不及拿長牌,只拿了把長柄的大刀就衝了上去。他身材特別高大,體格魁梧,幾乎只比郝搖旗矮了半根手指的高度。他衝進流賊隊伍裡,揮舞起大刀,殺得滿面血水,雙眼赤紅。
“好!”
張守備讚歎一聲,趕忙指揮其他秦軍士兵跟在張行的身後,一起突圍。可流寇的動作也極快,他們見秦軍在短暫的慌亂後,很快就又重整旗鼓進行突圍了。流寇便也兵力向官軍隊伍的尾巴處集中,增加力量進行阻擊。
流寇的那些刀牌手非常難對付,他們的武藝倒不比秦軍士兵厲害多少,可一個個悍不畏死的模樣,就不是拿餉賣命的秦兵可比的了。
所謂拿一分餉、賣一分命,秦軍之中除了像張行這樣將領的親信家丁外,大部分士兵拿的也就是被剋扣了三五成的軍餉,他們還犯不着爲此賣命搏殺。而流寇都是爲生存而戰,雙方的鬥志決心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哪怕武勇相當,實際作戰中的表現也有了極大的差異!
衝在最前面的張行很快便抵擋不住了,他一拳難敵四手,先是左臂被流賊砍傷,隨後右腳又被一名倒地的流賊緊緊抱住——那名流賊刀牌手肚子被整個剖開,眼看是活不了多久了,卻還是死死抱住張行的右腿,使他動彈不得。
張行使盡全身力氣也無法將腿抽出來,他看着面前其他流寇已緊逼過來,便狠下心來,舉起大刀,飛快斬落,將流賊的手臂整條砍斷,才勉強脫身。可不待張行踹口氣,稍稍休息一下,其他悍賊便又堵了過來,前、左、右三面都是敵人,任他驍勇非凡,也實在抵擋不住。
張守備情知不妙,如果張行這種悍將被流賊殺死,那秦兵的士氣一定會完全崩潰。突圍逃生豈非成爲一句空話?他顧不上指揮其他官兵了,當即便帶着另一名家丁衝過去,給張行解圍。
可流寇的刀牌手越圍越多,這羣刀牌手都是些悍不畏死的精賊。他們行動極爲有序,分成小隊穿插進來,一邊擋住張守備帶領的解圍援兵,一邊又將張行困在陣中。
張行和其他官兵之間的距離只剩下幾步了,可這區區幾步距離便成爲了生死的差距。他用大刀最後一次格擋下流賊的進攻,然後兩把長刀,一左一右貫穿了張行身上被砍破的布面甲。鮮血從張行口中不斷涌出,他站立不穩,向前滑倒了一步,使得流賊的刀鋒刺入更深。
“殺賊……啊……”
張行用盡身體中最後的幾分力量,將大刀舉過頭頂,可再也沒有力氣揮落下來了。面前的流賊將長刀從他體內抽出,伴隨着內臟和鮮血的噴涌,這具魁梧高大的身軀,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截住官軍的屁股,匹馬都不能放出去!”
帶頭衝鋒的張行被流賊圍殺後,其他秦軍士兵就更加膽怯了。而流寇也很快意識到了,官軍隊伍尾巴上的這支部隊,比起前面的鄉勇丁壯要厲害許多。因此他們也不斷調遣兵力,加強截擊的力量,令秦軍的處境更爲困難。
而最讓張守備頭疼的還不是秦兵士氣上的低落,而是隨着前面鄉勇的崩潰瓦解,大批丟下武器的鄉勇像無頭蒼蠅一樣跑進了秦軍的隊列裡面。他們不光衝亂了秦軍的陣型,還不斷擴散着恐慌的情緒。
更爲致命的是,這些潰兵擠滿了逃生的道路——山中林間的小道本就狹窄,此時又堵滿了亂兵,秦兵想突圍而出,也無路可走了!
你媽的,爲什麼!
張守備被潰兵的人流裹挾住,想逃都逃不了。他四顧尋找,也沒看見王知縣的蹤跡,猜測知縣老爺應該是和葉秀才一樣,一開始就被流賊擊殺了。
既然知縣已經死了,張守備也就顧不得什麼情面了。他乾脆大開殺戒,直接揮刀砍殺身邊亂跑的潰兵,驅趕這羣崩潰的鄉勇幫秦兵衝擊流寇的陣型,自己則尋機聚集兵力,再找機會突圍。
“殺!都給老子殺!擋路的人,不管是官兵還是流寇,全部砍死!”
殺紅了眼的秦軍見人就砍,在張守備帶頭之下,他們也顧不上分辨敵我了。只要是阻擋在他們突圍路上的人,不管穿着什麼衣服、打的什麼旗號,都是直接刀槍棍棒一陣招呼。在這樣的猛衝猛打之下,大批潰逃的鄉勇,就被秦兵驅趕着,一頭衝進後方截擊官兵隊伍的流寇刀牌隊裡,打亂了流寇的部伍隊形。
張守備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手中鋼刀毫不留情地砍死擋路的友軍後,又靈機一動,大聲呼喊秦兵在後方還留了許多大牲口。只要大家突圍殺出去,就可以騎上那些留在後方的騾馬逃回縣城去。
秦軍士兵們聽到張守備的許諾後,求生的慾望也促使他們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擠成一團的秦兵刀劍齊舞,趁着潰兵衝亂流寇陣型的機會,全力撲了上去,和堵住後路的流賊刀牌手,殺成一團。
張守備手上的鋼刀在不斷的殺戮後,已經崩裂出了許多缺口。但他知道現在是事關生死的緊要時刻,根本顧不上換刀,親自帶着最後幾名家丁,衝在最前面,試圖打開一道口子。
流賊見官兵越衝越猛,幾乎要有潰圍而出的趨勢,也加緊圍堵。但他們兵力不足,在大量潰兵的衝擊下,左支右絀,像一張破洞的漁網一樣,補住這頭,那頭就又被衝開,補住那頭,則這頭便被潰兵衝開。
秦兵抓住這個唯一的機會,將剩餘的全部兵力集中起來,形成一個小小的衝擊隊形。張守備和他身邊幾名心腹家丁,就是這個陣型的刀尖。刀尖先從漁網的破洞處衝了出去,而後跟在張守備身後的其他秦兵一擁而上,便將整個洞口全部扯開。
強烈的求生欲刺激着官兵們爆發出了遠超以往的體力,一舉衝開了流寇的圍堵,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奪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