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達標號稱爲一個標,實際兵力則不過七八百人而已,遠遠不及楚兵中一個正常標的規模。不過在這支軍隊的日常花費情況來看,一支七八百人的小部隊,又的確已經接近了一個標兩三千人規模的花費。
也就是說養一個高達標的費用,足可以讓李來亨養上一整支楚闖中普通規格的步卒標。
如此,便難怪楚闖內部有許多人,都對高達標抱有不小的偏見。
畢竟這樣一支和銃炮標類似的吞金巨獸,又從來沒有過像銃炮標那樣煊赫的破敵功績,怎麼能夠令同僚爲之信服?
現在證明自己的機會終於來臨,統率高達標的威武將軍李鳳梧豈會輕易放過?
近千名身材魁梧的“擲彈兵”們,在一番平定驚雷般的投彈以後,馬上就迅猛插入韃子的土木工事當中。士卒們猛力揮舞起手裡的“劈柴斧”,把那一道道堅固的營牆木柵砍開,魁梧大力的戰士還數人合力一齊把擋住路線的鹿角搬開。
他們的日常訓練裡,本來就充斥了許多這樣在野戰中毫無用處的功課。今天終於能夠一展手腳,大放光彩了。戰士們的進展比他們自己想象的還要更爲順利,東虜那堅如磐石的野戰工事,就好像陽光之下的冰雪,剎那間消融爲水。
躲在木柵欄和營牆背後的清軍守兵,先是被投彈炸懵了頭,接着又被高達標快速到讓人難以置信的“拆遷”能力所震驚。
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竟然沒能組織起大規模的有效反擊!
最快從震驚狀態裡恢復過來的還是濟爾哈朗,他畢竟是一位見多了大場面的東虜宿將,還不至於被高達標的威猛完全震懾住。
只是連如此老將,現在都喪失了應當具備的冷靜。他急急忙忙地帶着護軍們親自趕上火線,填補戰線的缺口,並立即催促動作遲緩的屯齊、唐通調兵反擊。
屯齊看到被高達標幾乎瞬間鑿穿的防線,當然知道敵人不可小覷,馬上就行動了起來。
但唐通卻另有一番不同的小心思,他自己的基本部隊,那些嫡系的家丁,在剛剛對劉芳亮的反撲戰裡已經損失不小。濟爾哈朗擺明了是要拿他們這些漢兵當炮灰使用,唐通不僅不傻,而且從來都是一個只有他率先逃走、讓別人給自己頂缸的份兒的聰明人,豈會因爲上峰從漢人變成了狗韃子,就憑空給人打白工?
那二十萬兩東師餉,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好,王爺,我立即去調昌平兵還有我的家丁過來堵口!”
唐通一聲應付下來以後,馬上就縱馬奔往戰線的側翼,他可沒有打算真的像自己說的那樣把本錢都填進去。而是已經做好了另一番盤算——什麼韃子,什麼流賊,什麼大明的三百年皇恩浩蕩,只有自己的嫡系兵馬,這纔是要緊的本錢!
唐通只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隻有捏在手心裡的好處,纔是真正的好處。
可惜——
唐通做好了陣前“轉進”的準備,甚至於已經做好了在危急時刻,果斷陣前反正“起義”的準備,卻沒有料到,有一些時候,運氣比什麼都來得更爲重要……
“唐——通——”
屯齊一聲驚呼,大家這才見到剛剛帶着好幾名家丁往戰線側翼奔去的唐通一行人馬,突兀被好幾顆高達標的小型萬人敵砸中。火光閃爍、硝煙瀰漫,幾聲爆炸以後,唐通騎乘的戰馬應聲栽倒,這位在鬆錦大戰時臨陣脫逃、在阿巴泰入寇劫掠時尾隨旁觀、在懷來之變裡爲虎作倀的大明定西伯,眼中的世界都因之搖晃了起來。
唐通慘叫一聲,這才發現自己不幸落馬,被高達標士兵炸死的戰馬,其屍體正好壓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唐通兩手抓住自己被馬屍壓住的左腿,想要用力把大腿從戰馬的身體下面拽出來,結果卻是觸痛了傷口,引起劇烈的疼痛。他清楚地感覺到左腿腿骨的斷裂感,猛烈的刺痛感震撼了唐通的意識,讓他不住哀嚎着,接着又幾乎是在暴怒地要求家丁們把自己救出來。
可對於大順軍來說——這就是絕佳的戰機了。
唐通在陣前被高達標炸傷,生死未卜,清軍戰線因之動搖,濟爾哈朗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額頭長嘆一聲。
順軍重騎則在劉芳亮身先士卒的衝鋒下,大舉進攻過來。大順軍的騎兵們雖然不知道高達標是“炸死”了狗韃子那一員大將,卻從敵人陣線的動搖上看了出來,毫無疑問,清軍已經失去了一名重要的將領。
郝搖旗帶頭大喊了起來:“東虜主帥已死,降者不殺,漢兵不殺——”
其餘的楚闖騎兵也一起附和道:“東虜主帥已死,官軍、義軍,都是漢軍——漢軍不殺漢軍——”
“漢人不殺漢人!降者不死!”
唐通痛苦地拖拽着自己的左腿,可是卻毫無用處,眼見大順軍重騎已經通過高達標鑿出的幾處陣地缺口,好像潮水一樣衝進清軍中軍大陣裡面以後,他只好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我唐通也!我是崇禎皇帝欽封的大明定西伯!漢人不殺漢人,兄弟們都來救我啊……兄弟們都起兵迎義軍,攜手勤王啊!”
“攜手勤王……啊!”
唐通到底沒有姜瓖的好運氣,同爲首鼠兩端之人,或許命運決定了他們都只有一次“跳船”的機會。姜瓖從明軍的船上跳到了順軍的船上,唐通從明軍的船上跳到了清軍的船上,一次機會已嫌太多,遑論一而再、再而三呢?
他終將受到懲罰。
川流奔來的順軍重騎,根本沒人聽到唐通的呼喚聲。所有人都在跟着郝搖旗齊聲大喊“降者不殺”、“漢兵不殺”,巨大的聲浪完全將唐通一人的吶喊徹底掩蓋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他,起碼之前丟擲手榴彈把唐通炸傷落馬的那些高達標擲彈兵們,就盯上了這難得的軍功。
七八條身材魁梧的壯碩大漢,已經圍了上來。唐通看着這樣一羣面目猙獰的流賊,登時便肝膽俱裂,他顫抖着哀求道:“我……我是大明定西伯唐通,勿殺我也,我亦漢兵,你我共富貴啊!”
爲首的高達標擲彈兵猙獰大笑道:“你定是狗韃子的高官,共富貴?好!俺就向你借一個軍功!首級給我!”
唐通意外被炸倒,明軍官兵更加全無鬥志,原本堅如磐石的整條戰線,馬上就完全動搖了起來。“高達”們野戰表現平平,但在突破土木工事的時候,卻發揮出來了難以想象的“拆遷”效率,那些連火炮都難以精準摧毀的木柵欄和鹿角,在他們的面前卻好像一張白紙般單薄。
清軍的防線本來就已經被鑿穿的處處漏風,此時順軍騎兵大舉撲來,箭矢流彈飛舞不斷,大順旗幟在狂風中不住地招展起來。滿洲兵還算好,那些本來就是被賞功銀刺激上陣的官兵,精神意志終於徹底崩潰了。
有銀子拿,可是你有命花嗎!
“漢兵不殺!”
濟爾哈朗看着前面的明軍官兵紛紛潰逃,還有許多人乾脆丟下兵器,原地跪下投降。他知道大勢已去,再沒有挽回的餘地,屯齊卻聚集了許多滿洲武士,還想做殊死的一搏——最起碼,也要多消耗一些流賊的實力,多牽制一些流賊的時間,不能讓他們影響到獲鹿之戰的大局!
濟爾哈朗卻拽住了屯齊:“大勢已去,人力不可強爲!滿洲人丁不旺,我們要爲以後考慮!”
屯齊震驚道:“以後?若獲鹿戰敗,我大清還談什麼以後!”
“你、你……唉!”濟爾哈朗恨鐵不成鋼,“我已經老了,無所謂了……可是你還年輕!左右護軍都過來,把屯齊架走,我們現在撤還來得及!所有滿洲人……還有漢軍旗的,所有旗人都馬上撤走!”
屯齊遠遠指着中軍營帳,痛苦叫道:“尼堪貝勒還在營中,誰去帶他出來啊!要走一起走!”
濟爾哈朗想到尼堪是鑲紅旗的人,兩紅旗都算是代善的人馬,現在代善還在北京,如果戰事不利,代善和他兒子鑲紅旗旗主碩託的地位可能就會變得關鍵起來——何況鑲紅旗旗主碩託和多爾袞關係密切,一樣算是睿黨人物。
這就不能隨便放任尼堪死在這裡了。
濟爾哈朗咬牙道:“先帶屯齊走,我親自去把尼堪帶走!”
“勿做停留,徑直撤回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