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汝利帶着數千敗卒奔回長安,再加上城內明軍降將王良智手上的守軍數千人,總共只有弱兵萬人。
吉珪並無統軍之才,楊承祖被武大定所殺已經導致叛軍人心解體,他急匆匆將此前被派往固原、慶陽、宜君、鳳翔等州府略地的軍隊全部召回長安。可是李來亨已經抵達臨潼的消息,此刻早已轟傳關中,人的名、樹的影,晉王的赫赫戰績足以震懾叛兵。
這些叛軍僅在逃回長安的半道上,不斷有士氣崩潰、軍心瓦解的士兵逃走,亦或者是一些感到形勢不對的軍官乾脆直接率兵反正。
人心之離解,即便較有威望的楊承祖尚在恐怕都不能挽回,何況是在軍中並無累累戰績的吉珪呢?
曾經“三條九陌麗城隈,萬戶千門平旦開”的長安城,如今人影單薄,行人渺渺,雖然還談不上是“荊棘遍城,狐兔縱橫”,但蕭條之態,也實在掩蓋不住了。
吉珪用在城中以保甲法強行徵調大批市民爲民夫,他到處拆毀宮室民宅,連過去的秦王府、如今的天子行宮都被吉珪拆毀,取其建材作爲守城的工具。
居市閭里,十去六七。戰火還沒有真正燒到長安,但蹂躪卻已經提前到達,宮室、官署與民居都已經受到了嚴重的破壞,上一次長安城受到這樣巨大的浩劫,或許需要追溯到黃巢退出長安時,勤王軍前來勤王的諸道官軍軍紀敗壞,入城後對殘破的長安的縱火焚剽。
萬事功勳,也不過聚沙成塔,一陣風而已,便也只能碎爲微塵。
吉珪雙眼赤紅,整個人愈發癲狂。他手中還有幾百楊承祖交付給他的曹營親兵,此時在長安城內便成爲了監工般的存在。
那些過去的曹營勇士,現在卻拿起了皮鞭對準市民,強迫他們搬運建材,到城頭上防禦順軍攻城。
負責主持防務的前明降將王良智心下惴惴不安,向剛剛逃回長安的高汝利問道:
“晉王真的來了嗎?”
高汝利苦笑道:“吉珪這個瘋子……王根子,你要好自爲之啊。”
王良智心中一驚,趕緊問道:“高將軍準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高汝利無奈搖頭,“我是秦人,不願離開陝西。現在北面清軍已經包圍了榆林、延安和寧夏,如果清軍能夠南下解圍,我投清又如何?如若不然,則歸誠大順……可惜武大定手快,我讓他給耍了!”
高汝利在長安城內公然說起起義反正的事情,周圍人神色全都波瀾不驚,顯然這種觀點在諸將心中已經十分平常。
王良智看看周圍,對此情況心知肚明,他咬咬牙說:
“武大定殺了楊承祖做敲門磚,無恥啊。高將軍,如果我們聯手,拿下吉珪,將長安城獻給李來亨怎麼樣?”
高汝利低聲回答說:
“要我看,我們最好再等等,再等兩三天的時間。如果這兩三天以後,清軍還是沒有南下救援長安,咱們就殺掉吉珪,重新歸誠大順。如果這兩三天清軍南下了,我看睿王多爾袞在延安附近散佈的公告說什麼‘前朝官紳之業,俱各照舊,無論從逆與否,歸降者官原職’,待遇確實比寡恩的李來亨更好。
唉!王兄弟,我們就等等這兩三天吧?歸誠大順最終也不過是做一個降將,何如吳三桂那樣稱王建藩令人豔羨呢!”
其實若不是武大定搶先一步殺掉楊承祖歸誠大順,高汝利現在根本不會想着投靠清軍的事情。只是武大定既然已經先一步投降,高汝利就感到自己再循人故智,必然不會得到大順的重視和優待,反而還會因爲一度反叛的經歷就此被打入另冊。
相比較之下,此時清軍已經全面渡河,對榆林、延安、寧夏三城發動着極其猛烈的攻勢。據說睿王多爾袞和義王吳三桂的車駕都已抵達陝北,他們爲了招撫前明官紳勢力,開出的條件就比李來亨優渥很多。
“我們在大順軍那裡,已經成了用過的夜壺,值個什麼價錢!倒是清軍,我看吉珪和清軍本來就有聯繫,睿王多爾袞又知人善任,說不準大清的國運就會像金國一樣綿長。”
“這……”
“王兄弟,就這兩三天的時間,我們先看一看形勢和風頭吧!先機已讓武大定搶去,這兩三天是先投降還是後投降,都沒辦法在大順軍裡再拿到什麼高官顯爵了。”
王良智也不知道高汝利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等到晚上就要賣了自己和吉珪,到李來亨的面前去謀取一份富貴。
他只好姑且相信高汝利的話,畢竟這段時間來,許多曹營叛兵逃進長安城裡,現在城內兵馬歸屬十分複雜,只靠王良智一人也沒法控制全城。即便他想賣掉吉珪和高汝利,暫時也沒有這個能力——除非他和高汝利合作才行。
“姑且登上那麼兩三天吧!”
兩人言語之間,似乎隱然已經在給吉珪判死刑了。他們並不覺得吉珪一個文人能夠掀起什麼風浪,也就是這兩天時間再聽聽他的命令,等到多爾袞的動向明晰以後,高汝利、王良智自有其計較,何聽一文士之言。
只是吉珪現在樣子越來越奇怪,似乎異常狂躁。他手上畢竟還有幾百曹營親信,而且名義地位在長安城內叛軍中還是屬於最高的。
高汝利和王良智二人也不想去觸這個黴頭,萬一這最後等候的兩三天時間裡,他們同已經是半個瘋子的吉珪發生什麼衝突,以至於影響將來跳船的大局,就十分不好了。
所以即便現在吉珪說話都顯得有些癲狂,二將也只是連連點頭稱是,照允便是了。
吉珪又是要強徵市民收集建材,又是在到處調派火藥,高汝利心下想着兩天以後,不管是投降清朝還是歸誠大順,最好都先將吉珪殺掉纔好。
城裡不管是守軍還是民夫,都表現出十分明顯的厭戰情緒。一到夜裡,喊叫聲、哀嘆聲、哭泣聲就充斥於全城,人們悲觀情緒惡化到此,恐怕不需要李來亨發動攻勢,叛軍就快要不戰自潰了。
許多叛兵從關中各地逃回長安的時候,爭相逃竄,光是掉河淹死、摔入谷底的都有幾百上千人之多。
高汝利估計李來亨現在還沒有強攻長安,大約不是因爲他誤判了城內守軍的力量,而是在調派兵力準備支援陝北?
畢竟如果陝北清軍不南下的話,長安當然已經是大順軍的囊中之物。唯一問題就在於清軍能否攻破榆林、寧夏、延安三城,如果陝北不守,李來亨即使收復長安,陝南一帶無險可守,大順軍結果也是沒辦法僅僅依靠陝南維持住西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