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體純不愧是一位曾經和李過齊名的闖營宿將,他剛到大名,立即就着眼於修復在尚可喜攻擊下顯得有些脆弱的防禦工事。深溝密壘,雄關似鐵,闖軍士兵在敵人壓倒性的火力優勢下,死守各處炮臺據點,竭力固守反擊,挫敗了清軍八旗兵一次又一次的攻勢。
“好一座雄壯的城池!”
劉體純這座雄壯的城池時,出自本能第一感就是從軍事觀點出發,研究進攻和防守雙方有利與不利的條件。
但是劉體純又想到現在大順守軍面臨的被動困局,感到大名城終究是無法長期堅守下去。或者換個說法,放棄大名城,將大順軍的主力部隊轉移到後方更加有利的防線上,已經成爲了一件迫在眉睫的要務。
劉體純更擔心的是:河北四府的大順軍分別駐守在數處州縣要點上,各支兵馬由各該管區域的將領負責防守,全局調度則聽從袁宗第的命令——現在袁宗第病倒了,就意味着大順軍在河北的防線處在一個羣龍無首的困境裡,大家失去了一個頭兒,很可能將陷入各自爲戰的局面裡。
“宗道,一定要通知到劉汝魁和李破虜,必須讓他們知道漢舉病倒的情況。”劉體純向袁宗道強調道,“咱們不能沒有一個頭兒!現在漢舉把責任交給我,我就是河北的頭兒,告訴其他防區的各級將領,還有通知到開封去,接下來河北的戰事必須聽從我的統一指揮。”
劉體純又重複一遍他的話,以做強調:
“必須聽從我的統一指揮!”
城外炮聲已經是震天響了,而且清軍大隊騎兵——至少近萬騎——也彙集到了大名城下,戰馬的蹄聲震撼全城。袁宗道哪怕還在城樓上,都感覺到自己雙腳微微顫抖,連這城垣都被滿洲人的兵威震動了嗎!
袁宗道惶惶道:“大名城還能守得住嗎?二虎,二虎,東虜攻勢太猛烈了。咱們必須要向晉王殿下請求援兵啊,必須讓河南兵都到河北佈防,才能擋住清兵的攻勢。”
劉體純雷厲風行步下城樓,一發敵人的實心炮彈正落在城牆的一角,不少磚石和牆土被轟得坍塌下來,到處是塵土飛揚。劉體純看都不看一眼地繼續走下去,而且一邊走回指揮部所在的官署,一邊佈置各項守城軍務命令。
這樣的一場仗,晉王怎麼還不派援兵來?
劉體純對李來亨的想法已經猜測到了一二,他咬着牙說:
“晉王一定認爲多爾袞的主攻方向不是河北,最大的可能是山東,也有可能是潼關,但晉王殿下一定認爲河北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唉!如果大軍一直在河南按兵不動,真讓多爾袞直接衝破了防線,一口氣打穿大順軍的戰線,局面將會敗壞成什麼樣子!”
轟隆!
又是幾枚實心炮彈正中城牆,大名城原本增築的炮臺已經遭到沉重打擊,在城外佈置的小型防禦工事更是遭到清軍優勢兵力下的一一點名,完全被掃蕩摧毀。
大名城將要成爲一座孤城了嗎?敵人的騎兵隊伍已經插到了後方,都打到南樂去啦!
袁宗道在清軍猛烈炮擊的凜然威勢下,幾乎站不住腳。他強打精神,帶着一些親兵趕上城頭穩住局面,擋住八旗兵的又一波次突擊後,才趁着兩軍各自休息的一個空當回來找到劉體純。
“二虎,這沒什麼可等的了吧?我們的後路被包抄,再不撤退,所有人都要交代在這裡了。”
劉體純聽到袁宗道這種悲觀言論,極爲惱火地拍桌子罵道:“你瞞住漢舉病倒的消息,又處置失措,沒有佈置好防務,對於各處炮臺的防守、增援也不細心,才落得今天這樣一個被動局面!”
袁宗道被劉體純訓斥得雙眼通紅,他心中也有一股火氣,但自知事情全壞在自己的身上,實在沒有什麼反駁的言論。
袁宗道低下頭,低語道:“任殺任打,由你們決定吧。將來晉王要殺我,我也沒有半句埋怨。可大名城到底怎麼辦?”
劉體純按劍道:“我們要撤,但劉汝魁還在磁州。我們自己撤去開州的話,將會暴露磁州的側翼,這是陷劉汝魁於絕境裡。宗道你也是厚道人,絕不能幹出這種出賣兄弟的事情。”
袁宗道急着說:“事情是壞在我的身上!寧可我死,我也不會拖累到劉汝魁的!”
“好、好。”劉體純拍着手笑道,“宗道還有一口犟氣在就好。咱們都再犟幾天,和清軍頂一頂,但也要通知到劉汝魁,等到大名撤防以後,磁州守軍也應該跟着撤過……”
劉體純又看了一眼地圖說:“漳水!讓劉汝魁撤過漳水,到安陽去。有韓陵山,開州前面還有內黃我們也要據守,這樣在漳水南岸形成一道新防線。到這以後就不能再退了。”
“通知劉汝魁,怎麼通知?清軍也在猛攻磁州,現在交通消息斷絕,不好說了。”
“派一支精兵,潰圍出去,突圍去磁州。”劉體純攤手道,“沒有別的辦法。”
城外的戰事愈發緊急,大家實在沒有其他時間拖沓等待了。
袁宗道想也沒想的就拍胸脯保證:“讓我去。我親自帶兵突圍去磁州,等劉汝魁撤了以後,我再趕回大名,時間對得上,就能夠在大名城下配合你們南撤了。”
如果是其他人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劉體純肯定會覺得是此人膽子慫了,害怕繼續留在大名城,想要找個藉口和機會開溜。
可是袁宗道是闖營裡有名的厚道人,他雖然在大名城防禦戰的前期處置失措,以至於大家現在這麼被動,但劉體純絕對相信袁宗道的爲人和勇氣。
劉體純一拳頭砸在袁宗道的胸口上,豪言道:
“就交給你!別給你兄弟丟臉。”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鑑於情勢實在緊急,大家都決定不用休整等待,立即召集城內一部分比較精銳的騎兵,再加上袁宗第和袁宗道兩兄弟全部的親兵部隊,湊出了一支略成規模的騎兵隊伍,準備執行突圍任務。
大順軍的作戰效率遠非顢頇的前明軍隊可比,兵馬一聲令下就已經聚集起來,袁宗道也二話不說,在和劉體純商定後幾乎沒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已經披掛上馬,帶着騎兵隊伍趕到了大名城的新西關,準備出擊。
“殺到磁州去,接應劉汝魁撤下來。宗道,不要丟了漢舉的面子,也不要墜了你自己的威名。”
劉體純到底是一個熱愛蓄養鼓吹手的人,他性格的底色是古道熱腸。即便袁宗道犯了不少錯誤,劉體純在突圍隊伍出發以前,還是對他百般囑咐和交待。
劉體純最後說的一句話是:
“前一段時間晉王到五軍各部去訓話,他說大順軍現在兵馬規模大了許多,再不和以前闖營時那樣了。將帥們沒有必要以身犯險,總是衝在軍隊的最前線去做偵查。
萬軍交戰,最重上將軍。袁宗道,你不要太沖動,也不要太冒險,不要丟了自己的性命,那樣纔會害得大局敗壞。”
袁宗道將鐵笠盔戴到頭頂,又將面甲放下,全身披掛彷彿鐵浮屠如山巋然不動。
他把一條能夠輕易打碎骨頭的狼牙棒握在手心,厲聲道:
“我一定不負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