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武是姜瓖的舊部,他是汾州人,原本是大同明軍中的一名守備。劉遷背叛姜瓖,舉大同降清的時候,張國武還是隨波逐流投降了清軍;但是多爾袞頒佈剃髮令以後,他便不甘受辱,趁夜殺死了督軍的滿洲兵十餘人後,率部南投太原,回到了老上司姜瓖的部下。
張國武和王輔臣一樣,都是太原守軍裡一流的騎將。這兩人都身手矯捷,英武非常,只是王輔臣性情難測,張國武的爲人則質樸得多。
他到太原以後,跟李來亨派來馳援太原的殿中軍將領袁時泰打成一片,關係甚好。兩人還時不時地交流武藝,袁時泰還教會了張國武不少殿中軍軍隊最新使用的軍事技戰法。
“如此戰法,真是太白陰經、韓白秘術所無。難怪河南紳民都說晉王是天生神將,我今天才算明白。”
殿中軍已經完全發展成熟的牆式衝鋒戰術,這種使用多個密集陣進行協調衝鋒的戰術,能夠充分發揮紀律性的優勢,抹平大順軍騎兵在馬術和滿蒙驍騎的差距。
特別是當牆式衝鋒將戰鬥拉入近戰以後,敵人逃無可逃,不能發揮滿洲和蒙古兵且馳且射的騎射優勢,而只能在血肉交換中順軍徹底壓倒。
張國武和袁時泰學習一番以後,慢慢纔回過味來,逐漸理解到了牆式衝鋒戰術的威力。
這種戰法不能說是最優秀的騎兵衝擊戰術,但是卻非常適合於人力資源充沛、補充源源不斷的大順軍。
更何況,強調紀律性,而不是強調將士個人的英勇和武藝,這也是闖營和曹、獻、革左的區別,是自老萬歲李自成、光中天子李過,到現在監國晉王李來亨,這“三聖”所共同強調的順軍原則之一。
袁時泰是袁時中的族弟,當年袁時中叛離順軍的時候,袁時泰就反對小袁營的叛變。小袁營被李來亨擊敗、重新收編以後,袁時泰在白溝河大戰時屢立殊功,得以躋身殿中軍中,作爲沒有派系和闖營根腳出身的將領,他現在也稱得上是晉王嫡系。
袁時泰、張國武二人帶着一隊約三百多人的騎兵部隊,正活動在太原的東南側方向。這段時間來清軍不斷派輕騎襲擾太原至冷泉口的糧道,所以陳永福、姜瓖二帥,也是時不時派出精銳遊騎出城進行反掃蕩作戰。
袁時泰身爲大將,也是因爲和張國武私交較好,所以今日才親自出馬。
山西中部太行山的餘脈下,丘陵、小山綿延不斷,山谷遍地,處處險峻。袁時泰縱馬山岡,放眼東望,偶然間看到清軍的旗幟在向東移動。
他心生疑慮:“自從鄭酋濟爾哈朗抵達太原城下後,東虜便一改過去長期圍困的戰術,開始猛烈攻城。清軍攻城兵力尚且不足,那些向東移動的旗幟是怎麼回事?”
張國武牽馬上山,他同樣困惑:“東虜連日來攻城不休,鄭酋好像連命都不要似的,非要在短期內和太原守軍決一死戰。這種情況,怎麼突然有餘力派兵往東。”
袁時泰臉上掛着一層陰雲,他聯想到自己從開封出發時,晉王的一些寄語,心中漸漸產生不祥的預兆。
“我們去看看。”袁時泰說,“爲太原守軍偵查外圍軍情,本來就是我們的任務。”
張國武慨然道:“好,隨袁將軍殺虜。”
張國武是明朝正規邊軍的將門世家出身,袁時泰則是河南本土流寇出身,但是經過許多戰爭的錘鍊,在大順軍中,像這樣出身南轅北轍的人,已經有不少成爲了同袍戰友和知己至交。
自從崇禎十五年、十六年以來,大順軍好像旋風一般席捲秦、豫、齊三省大地,不知道多少明朝的將領和士卒,或者被俘虜,或者被迫投降,也或者是主動歸誠。
他們初始的底色,的確難以逃過首鼠兩端的投機指責。
但經過一年多,甚至兩年的時間考驗以後。真正的投機者多數已經叛離或者被大順軍重新採用武力鎮壓了,剩下的人,都因爲不同的原因,終於選擇了真正站在大順軍的陣營,爲這個新王朝而戰。
時間,時間,對大順來說,最重要的始終是時間。
只要時間繼續向下推移,地方紳民、前朝降將,都會慢慢加強對於新王朝的信任感和歸屬感。大順的力量一定會隨着時間的推移,不斷增長。
而這,就是大順相對於清軍最大的優勢之一。
那麼也就無怪乎,多爾袞如此急切地尋求一場決戰了。
袁時泰、張國武皆縱騎如飛,這隊騎兵部隊迅速地從山岡上衝了下來,飛快朝着清軍旗幟的方向衝過去。山西中部谷地,地形複雜,羣山繚繞,不利於大軍活動,但正好適合小股遊騎的穿插滲透。
袁時泰、張國武二人麾下這支騎兵部隊,大約一半是明朝宣大邊軍的餘部,一半是楚闖騎兵。
前者馬術精湛,作戰經驗豐富,加入大順軍戰鬥這麼久以後,由於充沛的後勤供應和餉糧支撐,士氣也不再像過去在明朝時那樣低落。
後者的楚闖騎士,都是李來亨一手調教出來的精銳之士。他們的作戰經驗雖然尚不及明、清兩軍那些擁有十年以上沙場經驗的老騎兵,但是士氣高昂、輕銳勇敢,都有一種以未來“天子親軍”自居的驕傲感。
小小的馬隊,雖然不過三百來人,但是衝入山谷以後,奔走馳騁如飛。甲葉在馬背上嘩嘩振作,刀盾馬槊,也都在風中發出輕微的嘯聲,宣大邊軍背上的大弓,楚闖騎士腰間的短手銃,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殺氣外露,顯示出不同一般的戰鬥力。
張國武用力抽動馬鞭,他將身體福地在馬背上,低聲說:“敵人看到我們了……”
清軍大概有一隊將近千人的部隊追了過來,有步兵也有騎兵,步騎比例大概是三比一的樣子。大順軍和清軍交手了這麼久,已經可以通過敵人的衣甲和陣伍,直接分辨出敵軍是真正滿洲大兵還是外藩蒙古兵或者漢軍部隊。
袁時泰鐵盔下的眼睛炯炯有神:“是滿洲兵!鄭酋將滿洲兵悄悄東調,這是想做什麼?看來夾河決戰在即啊!”
因爲太原城的攻防戰現在還是特別激烈,濟爾哈朗看來是將絕大多數的槍炮都留在了太原城下。這支向東調動行軍的清軍部隊,大部分士兵都沒有攜帶火銃和大炮,那支追趕過來的清軍精銳,到順軍遊騎稍遠處後便開始一邊放箭一邊迎了上來。
張國武又說:“敵衆我寡,走嗎?”
袁時泰咧嘴大笑:“走吧走吧,我們只要確認清軍這是再將山西兵馬調去河北就夠啦。”
隨即,袁時泰的臉色又變得冷峻起來:“晉王說過,決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黃河上。看這樣的情況,濟爾哈朗是再給多爾袞調援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