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府衙和江寧縣縣衙氣勢完全不一樣,最典型的區別就在於守衛在府衙門外的軍士,縣衙外面是衙役守候的,有些時候你還能夠看見衙役說說笑笑,但應天府府衙外面守候的軍士,永遠是深色嚴肅的,臉上絕不會出現笑容,站的筆挺,目不斜視。
從縣衙到府衙,儘管距離不是很遠,但鄭勳睿完全可以看出權力之威嚴。
遞上了信札之後,鄭勳睿耐心的在外面等候,他認真看着宣化坊周邊的告示,也注意到了一溜排開的榜單,自己的名字是非常顯眼的,畢竟一張榜單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其他的都是密密麻麻的,至少也是五個人的名字。
很快,禮房的典吏出來了,一個看上去有些瘦弱的中年人。
典吏帶着鄭勳睿,進入到了府衙之中,經過甬道的時候,看着四周無人,鄭勳睿遞上了信札,典吏接過信札之後,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很自然的放進了懷裡,身體的氣勢出現了微妙的變化,話語也變得多一些了,主要說到了府尹大人的一些習慣等等,譬如說學問高深,儀表威嚴等等。
這些話語當然是提醒鄭勳睿,見到府尹大人的時候,一定要多加註意的,若是因爲話語說不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對自身的未來肯定是不利的。
鄭勳睿倒是沒有想到那麼多,他想到了一句話: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不管是縣衙還是府衙,甚至是巡撫衙門,那些當官的沒有那麼難對付,問題就出在下面的吏員和衙役,這些人長期在官場浸染,對裡面的門道早就熟記在心,他們能夠扯虎皮拉大旗,將衙門的威嚴發揮到極限,從而撈取好處。
同樣是在廂房等候,不過承差專門給鄭勳睿泡了茶水,這當然是典吏吩咐的。
鄭勳睿坐在廂房耐心等候,應天府府尹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員了,威嚴自然是很高的,若是前來拜見的人,很快就能夠見面了,豈不是有些掉價,就算是沒有多大的事情,也要讓來人在廂房等候一段時間的。
僅僅一刻鐘,典吏就過來通知鄭勳睿到二堂去。
鄭勳睿有些吃驚,看來他這一次的判斷出現了錯誤,劉宗周不是他想象的那種官員,這恐怕也預示着這次的拜見,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鄭勳睿的手心裡面捏了一把汗,爲了這次的拜見,他認真思索了大半天的時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不過他是以官場的常態做的準備,看樣子可能要出現一些變化了。
典吏帶着鄭勳睿走到二堂的門口,輕聲告訴鄭勳睿,直接進去。典吏的這句話,讓鄭勳睿的壓力更重了,這個劉宗周究竟是什麼性格,難道說外人來拜見,也不需要通稟一聲。
稍稍整理了衣襟,也順帶整理了一下情緒,鄭勳睿慢慢走上臺階,朝着二堂走去。
劉宗周端坐在二堂,好在沒有坐在審案子的地方,他早就看見了慢慢走進來的鄭勳睿。
府試的時候,因爲人太多了,所以劉宗周不可能特別注意到鄭勳睿,只是對這個年輕人過早的完成了文章驚起,後來鄭勳睿交了文章之後,他的心思就到文章上面了,對於本人的印象倒不是很深刻了。
此刻看見鄭勳睿,劉宗周的感覺很是驚起。
一個年輕的稟生,來到無比威嚴的府衙,按說是有些緊張的,甚至表現的戰戰兢兢,這些都是很正常的表現,劉宗周曾經見過一些官宦的子弟,來到府衙的時候,都表現出來緊張,可這個鄭勳睿,看不出來緊張,一舉一動都很是自如,甚至隱含這不亢不卑的氣勢。
鄭勳睿只有十五歲,如何有這等的氣度,有句話說得好,爲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擁有此等的氣度,那是需要經過千錘百煉的,或者是經過了大起大落、驚濤駭浪的,鄭勳睿是不可能有這些經歷的。
“學生江寧縣谷裡鎮鄭勳睿,字清揚,拜見恩師。”
“嗯,來到府衙,有何感受。”
“官府之威嚴氣度,不是學生敢擅自揣測,學生今日專程來拜見恩師,是感謝恩師之提攜,餘者無他意。”
劉宗周的眼睛瞪起來了,這個鄭勳睿,看樣子還有些性格,很會轉移話題啊。
“大凡百姓來到官府,無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算是諸多生員,數次進入府衙,每次都是懷揣敬畏之心,或顫慄、或膽怯,本府不知道你爲何能夠如此的雲淡風輕。”
劉宗周直接提出來問題,首先問到的不是有關慎獨方面的事宜,也不是問到學識方面的事宜,偏偏挑了這樣的一個話題,這是鄭勳睿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問題出來了,就必須要正面回答。
“學生並非不緊張,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學生曾經詠讀諸多詩詞,對唐朝李太白和宋朝東坡居士的兩句詩詞感觸頗深,李太白之《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又東坡居士之《定風波》: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學生崇拜李太白和東坡居士,從他們之詩詞中期盼感悟到兩人之心境,學生自知無法比擬兩位聖人,唯有追求他們之意境。”
“學生此番心思,今日被恩師問出來,誠惶誠恐,若是學生此舉不妥,恩師指點。”
劉宗周被噎了半晌纔開口。
“清揚啊,李白和蘇軾,那是不世之文豪,本府哪裡敢隨便評價的,你若是學的他們之意境,那是天下讀書人之追求,有何不可,本府還是奇怪,應該說是驚奇,你小小年紀,就能夠從聖賢詩詞之中得出諸多的感悟,處變不驚,殊爲難得,也罷,本府就相信你的解釋。”
鄭勳睿也是沒有辦法,不過他已經感受到了,這一次的拜見肯定是不簡單的。
這也不能夠怪劉宗周,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表現出來太多令人吃驚的東西了,偏偏不到一年之前,這個少年還是紈絝的代名詞,誰都看不上眼的,就知道聲色犬馬,突然之間出現了這麼大的轉變,出口成章,氣度不凡,換做誰都是要奇怪的。
還好是在崇禎年間,信息不是很發達,有些事情可以用玄幻的道理來解釋,這要是放在幾百年之後,網絡上不知道出現多少的懷疑甚至是攻擊了。
劉宗周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用手指了指擺在不遠處的椅子。
“拜見的儀式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本府想和你好好談談,儘管你還年少,可給本府的印象很深啊,看了你府試的文章,本府有醍醐灌頂之感覺,今日暫且不論師生之請,你我好好商議學問,如何。”
鄭勳睿暗暗叫苦,劉宗周畢竟是大儒,那些學問都是自身鑽研出來的,是有着不一般的見解的,他不過是穿越者,靠着歷史系和中文系的那些知識,才能夠在這個時代獨佔鰲頭的,真的說到自身的見解,那是有差距的,這就好比說是政治家和政客之間的區別。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夠應對了,畢竟有着充足的經驗,有着集大成的歷史淵源,應對一場交談,還是能夠勉強應對的。
鄭勳睿滿腦子想到的都是劉宗周慎獨的觀點,儘管說他對慎獨的觀點不是特別的贊同,但也不得不佩服劉宗周學問的深厚,應該說慎獨的理論,有着其獨特之處,對於提升個人之修養,那是有着很大的好處的,讀書人真的能夠沉下心來,好好理解慎獨的理論,無疑會增強自身之修養,對大千世界也會有有更加深邃的認識。
不過將慎獨理論硬是和治理國家相結合,這還是有些不完全妥當的,劉宗周給皇上上的奏摺,絕大部分都是說到慎獨,大致的意思是皇上能夠慎獨,能夠要求諸多的文武大臣也做到慎獨,那就天下大治了,要知道崇禎年間,吏治敗壞,黨爭不斷,災荒連連,內有農民起義軍造反,外有後金之威脅,這個時候朝廷需要的是雷霆手段,需要的是扶危定傾的人才,需要的是能夠穩住大局、挽救大廈不傾的人才。
用更加明確的話語來形容,那就是治標和治本的關係,皇上和朝廷目前需要的是治標,是要穩定大局,劉宗周提出來的慎獨之觀點,那是治本,治標和治本是有密切關係的,更是有先後關係的,首要的是治標,穩定局勢之後,才能夠想到治本。
這種局面之下,劉宗周老是給皇上說到慎獨的事情,皇上當然不可能靜下心來了,也是不可能採用劉宗周的奏摺和觀點了,這恐怕也是劉宗周的悲劇,更是大明的悲劇。
作爲穿越者,鄭勳睿不敢說自己是完全認識到了明末存在的問題,也不敢說自己的所有認識都是正確的,但是站在中間的角度上,他能夠冷靜的看待和分析所有的問題。
(求收藏,求推薦票,求點擊,求讀者大大的支持,拜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