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閬想找水上人的話事人,當然有重要的事情,只是不便當着鄭大娘的面說。就先曉以大義,陳詞試探。
“王爺心繫百姓,疍家終有出頭天,妾身先行謝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妾身雖是女子,有一分力當出一分力,請王爺放心。”
聽到阿泥表明態度,朱閬放心大半,對鄭大娘使個眼色。
鄭大娘會意,起身爲朱閬和阿泥斟茶,便拉着阿蟲出了船艙。
王坤知機,拉上門簾,與呂大器一道退出,在門外守候。
片刻,門簾一卷,朱閬移步出來。
此時陽光照在河灣中,十分的舒服,朱閬笑道:
“能居於此,枕河而居,真是令人羨慕呢。”
“能得桂王垂青,真是幸何如之,希望王爺常常來水上看望疍民,妾身掃榻相迎。”
朱閬見這冷豔的女子說的話裡有些挑逗意味,會心一笑,剛纔給她一個特別的任務,不論成敗都給她一個大大的好處。看來她也很是滿意。
回頭看鄭大娘時,卻見阿蟲仍是一臉氣忿,不禁大奇。
“究竟是何事令我們阿蟲妹子如此氣忿呢?快快說給本王聽聽!”
鄭大娘嬌笑道:“小女孩的事情,王爺不必在意。剛纔這鍋蛇羹,王爺可滿意麼?”
蛇羹?
我去,朱閬立時覺得胃中翻江倒海,強自忍住,口中仍是沒控制住“嘔”的一聲。
鄭大娘掩口嬌笑,連阿泥冷豔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朱閬不禁又看了阿蟲幾眼,原來這少女目不見物,竟憑嗅覺發現鍋中之物是蛇,怪不得一臉怒氣。
自己得此異女,看來將來確實大有助益。
一念及此,不由得心情又舒暢起來。
笑道:“真是回味無窮,來日少不得還要來向阿泥姑娘討食呢。”
二女嬌笑更甚。
都司署內。
朱閬摒退左右,帶着巫女阿蟲進了書房。
朱閬關上書房的門,便急不可耐的道:
“我們昨夜見過是不是?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是真是幻?你是何人?那老者,黑衣人又是何人?”
一轉身,阿蟲卻失了蹤影!
突然有人拉住自己的袍角。
低頭一看。
阿蟲竟匍匐於地,頂禮膜拜,甚至低頭欲吻朱閬的腳。
連忙將她拉起。
“阿蟲不必多禮,此間只有你我二人,此後都不必拘禮。”
說着讓她坐在椅中。
“王爺是我們九黎的真神轉世,所以小女子要頂禮膜拜。”
朱閬腦中仍是一片混亂。
“阿蟲,你不必急,且從頭說與本王。”
阿蟲應道:“是。”
伸出纖細的玉手,拂了下頭髮,晶瑩的灰色眼瞳如同兩塊水晶。
鎮定了一下,緩緩說道:
“昨夜確是見過王爺。不只是小女子,還有王爺所說的黑衣人與一位老者,不過王爺不知道的是,在場還有數人。”
“哦?”朱閬想,終於來了。
“小女子就直說了,那黑衣人,其實是鄭芝龍的手下,他派來迷暈王爺,替鄭芝龍來見證的,卻是唐王朱聿鍔;那個老者是個道士,是瞿式耜請回來的,據說是劉伯溫的後人,王爺可知,小女從卻是何人派來的?”
朱閬奇道:“你不是鄭大娘領來的麼?”
阿蟲嘴角微微升起一絲笑意,“在外人看來,確是鄭大娘領來的,但鄭大娘早就心儀王爺,根本不必驗明王爺的正身,表面上也關心王爺的真身,卻是怕節外生枝,又正好有人帶小女子來了此間……”
“原來竟有內情!那是誰帶了蟲蟲來的呢?”朱閬聽得入神,不覺把“阿蟲”說成了“蟲蟲”,心裡已把她當成自己的後輩一樣。
聽到“蟲蟲”二字,阿蟲俏臉一紅,心裡卻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送小女子來的,是李定國,李將軍。”
“什麼!”朱閬錯愕之下,站起身來。
“王爺不知,李定國將軍早就心心念着聯明抗清,又得知王爺的作爲,認爲王爺是天選之子,定可光復大明江山,於是力挺王爺,在大西軍中,人人皆知。”
朱閬雖知李定國心繫大明,卻不知對自己如此看重,原來自己暗中居然有這麼個神助攻。
“可李定國又是怎麼認識蟲蟲的?”這阿蟲顯然非是漢人,對漢人正統恐怕並不熱心,又如何捲入其中呢?
阿蟲目不見物的灰色眼睛,也閃過一絲悲慼之色。
“巫女本是大地的孩子,身有異能,都來自大地,來自祖先,王爺知道,三苗源於九黎,上古九黎部落,篳路藍縷,以啓山林,長途跋涉,開闢了自己的文明。
後來與黃帝大戰,敗於涿鹿,九黎之王的身體,化作了大地。從此天下以黃帝爲尊。”
朱閬沒想到苗族的歷史竟然這麼久遠,居然從黃帝時期到現在,聽得津津有味,也就沒打斷她。
“當時山民都信奉自然的力量,從大地中汲取九黎之王的力量,都有神通,但時間久了,信仰慢慢不再虔誠,力量也失去了,部落分裂,巫女漸漸極爲稀少。
小女子天生鬼眼,能見陰陽兩界的世界,可見人的前世與未來,被族中人供奉,但有個大土司聽說,便殺了小女子的族人,將小女子虜去,用鐵鏈拴住,每每逼迫小女子爲其算卜。”
說着伸出手指將衣領拉低,見光潔如玉的脖頸上,赫然一道淺淺的印子。
“砰”的一聲,朱閬一掌拍在案上,怒不可竭。
“竟有如此可惡的惡霸!這土司如今在何處,本王將他碎屍萬段!”
阿蟲將衣領繫好,深深低頭行禮。
“多謝王爺,此獠早已伏誅,正是李定國李將軍,滅了土司的大軍,也解救了小女子。”
“原來是李定國!”朱閬並不意外,之前呂大器的情報稱,李定國在雲南貴州剿滅了當地大土司的叛亂。
“李將軍得知小女子的異能後,便對小女子說,想天下太平,定要輔助明主,但朝廷的迂腐羣臣,必對血統正統極爲偏執,所以希望小女子能夠前來廣州,幫助王爺渡此劫難。”
朱閬沒料到李定國對自己竟是如此相信,心下激動。
“後面的事不知王爺記得幾分,小女子化身過去,未來與現在來與王爺問魂,其實即使王爺如何表現,小女子都不會對衆人說,只會說出李將軍交代的爲王爺設計好的說辭。
不料王爺的魂境深不可測,不論過去未來,都看不到邊際,情急之下,因爲尚有那老者在旁窺探,於是小女子迫不得以,以苗疆蠱術設下幻境,將王爺催眠,讓王爺以爲自己是神明轉世覺醒。
如今這番說辭已被瞿式耜等人接受,阿蟲就順勢對他們說要追隨自己族羣的神明,要求來追隨王爺。”
朱閬也是十分驚訝,原來自己竟身陷幻境,還被催眠說出了自己都不懂的語言。
心想這苗疆蠱術,果然厲害,竟然將自己催眠!
那與阿蟲初見的那個暗黑世界,竟是她造出的幻境!幻境中意識共享,自己竟輕易的被人讀心甚至催眠。
原來如此!
阿蟲講完,突然起身。
如同目能見物,徑直走到朱閬面前,盈盈跪倒。
“請讓小女子終生追隨王爺,爲王爺效力!望王爺垂憐,不要拒絕小女子!”
朱閬伸手將她拉起,仔細端詳。
長長的睫毛下,灰色的眼瞳珠淚瑩然,不禁的心生憐惜,取出絲巾,輕輕的拭去淚珠。
“本王但有活着的一天,決不會拋棄蟲蟲,這個世間竟有人會傷害蟲蟲這樣的小女孩,本王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阿蟲驚喜之下,竟然放聲大哭,彷彿一生的委屈和不平,都在這一刻釋放出來!
朱閬手足無措,絲巾也拭不淨阿蟲的淚水,連忙轉移話題道:
“蟲蟲的眼睛不是看不到,爲何能徑直走到本王面前?是不是本王吃了蛇羹,身上太臭,蟲蟲聞着味就來了?”
阿蟲被朱閬逗得破涕爲笑
“阿蟲眼中看到的,是與常人所見不同的世界,並非一片漆黑,彷彿是不同顏色的光,象王爺散發出和太陽一樣火熱的光,不管王爺在哪裡,都是最奪目的,想找不到都不容易呢。”
朱閬卻被她的話再次震驚,她的眼睛竟然並非失明,而是更高級的眼睛,如同動物般可看見更長的光譜,她眼中的世界遠比人類能理解的更絢爛多彩。
“好,蟲蟲以後就跟着本王,我們一起改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