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六三二、風聲鶴唳潰三軍(四)
對於吳三桂來說,這次逃回京師是一次奇妙之旅,最初時他還打着憑藉兵力殺回京師的主意,但到後來,諸軍皆散,他竟是隻帶了十餘個親信,打扮成民夫的模樣,這纔回到了京師。
沿途所見,讓他長時間默然無語。他們至少遇上十餘次華夏軍,既有小隊的巡邏,又有大隊的行軍。本來他們以爲,華夏軍在這大勝之後,應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對待他們,卻不曾想,華夏軍不但沒有爲難他們這些民夫,沿途他們還吃到不少華夏軍攜帶的乾糧!
自古以來,只聽說過當兵的搶百姓口糧的,幾曾見過軍人將自己的口糧讓給百姓。那華夏軍的軍官自稱威武仁義之師,威武吳三桂是早就見識過了,現在仁義,他也見到了。
他敗得不冤。
這個時候,就算是吳三桂這樣的鐵桿兒漢奸,心中若說沒有悔意也是騙人的。俞國振對他雖然甚爲嚴厲,但是吳三桂此刻相信,若是他當初沒有選擇建虜,而是選擇了俞國振,那麼即使俞國振會奪了他的兵權,也不會虧待他,至少會讓他回鄉富足一生。
俞國振既然不曾難爲曾經與他爲敵的民夫,那麼就不可能因爲當初張溥的一點屁事兒難爲他,說來說去,還是吳三桂自己,將自己逼到了如今的地步!
可是到現在,後悔已經晚了,這三年他爲了迎合建虜,大肆收刮百姓不說。單單是他幫助鰲拜掩藏行蹤一路南屠的事情,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他已經不再打什麼復仇之類的主意了,很明顯,他完全沒有復仇的機會。他唯一的想法,就是進入京師之後,能夠再聚攏一批忠心的手下,然後逃入瀚海之中。一直逃到廣武鎮去。
京師已經在他的面前。
站在城池之前,吳三桂心中甚爲感慨,看到城上的旗幟仍然是他的“吳”字大旗。部下迫不及待上前高喝:“開城,開城,讓我們進去。將主回來了!”
城頭死寂,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一個人伸出頭來,看着城下朦朧的影子:“是將主爺?”
“正是,快開城!”
“請將主爺在火把下露個臉兒,否則休怪我們開火了。”那人聲音發顫:“若真是將主爺,千萬莫怪小人,如今太亂了……”
“是我。”吳三桂只得站在了火把之前。
城上守軍發覺真是他,頓時大喜:“將主回來了,將主回來了!”
“放下吊籃。將將主拉上來!”
即使見到是他,城頭的守軍也不敢直接開門,畢竟現在烏漆摸黑,萬一隱伏着一些華夏軍的話,那就麻煩了。吳三桂被拉上城頭。看到自己派着守城的親信聞訊匆匆而來,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多虧你了。”
“將主,南邊的事兒……究竟怎麼樣了,從日前開始,謠言四起,城中不穩。屬下不得不行街禁,殺了幾十個人才鎮撫下去。”那守將先是小心翼翼地詢問戰況,又順便表了一下功勞。
吳三桂嘆了口氣:“敗了,咱們得另做打算……”
話還未落,他就聽得遠處傳來了一聲槍響。吳三桂大驚:“怎麼回事?”
“莫非是走火?”那守將道。
吳三桂此時是風聲鶴唳,一聽到槍聲,就覺得京師也不是久留之所。他自己心中明白,雖然守衛京師的人手還號稱有十萬,實際上都是些什麼東西!除了幾千精兵是他的親信外,其餘人都是強拉上城牆的百姓,很多都是積年的京油子,只是上城來賺兩個零花錢,哪能真的爲他打生打死。
他心中突然覺得悲涼,四年多以前,當李自成的大軍進入京師的時候,紫禁城中的崇禎,肯定也是和他現在一般的心情吧。當時崇禎寄厚望於他,不僅封了他伯爵,還將一座豪宅華府賜與他的父親,就是盼着他能早日回來充實京師防衛。如果他完全沒有私心,哪怕是先分出部分兵力,莫說幾萬,就是一萬先行入京拱衛,憑着李自成那些泥腿子兵,哪有那麼容易進入京師?
不過吳三桂立刻收斂心神,此時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時候。
他要了一匹馬,飛奔向他的侯府,同時下達了召集城中親信的命令。
不一會兒,城中守將紛紛聚集在他的府中,衆人都得到消息,聯軍慘敗給了華夏軍,但前日還是好好的局面佔優,怎麼轉眼間就變得大敗崩盤,這種突兀的變化,衆人都等着吳三桂解惑。
“軍情緊急,我也不多說,諸位,我這裡有兩萬金元,都是華夏銀行鑄幣,你們看。”
吳三桂一召手,有親兵將一口大箱子擡了過來,箱子裡全是一包包的金元,這就相當於過去兩百萬兩銀子。衆人都是驚疑地看着吳三桂,卻見吳三桂滿臉沮喪。
“我們大敗,而且絕無回本之機,我方纔也聽說了,山海關、古北口都落入了華夏軍之手,難怪多爾袞乘夜逃遁,原來是這個原因!於今之計,我們只有一策,便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外頭便傳來了慘叫之聲,緊接着,八個滿人闖了進來,爲首的殺氣騰騰:“吳三桂,聽說你逃回來了?”
吳三桂雙眸一凝,來人乃是巴思哈,他是嶽託之子,代善之孫,與尼堪一樣,被多爾袞命令留守京師負責轉運糧草軍械。
看着這個兀自傲氣凌人的滿清貴胄,吳三桂突然笑了。
“我是回來了。”
“前方大戰正急,你竟然敢臨陣脫逃,這是死罪……”
“斃了。”
吳三桂一舉手,他身邊的武士面面相覷,這給了巴思哈反應的機會,巴思哈手中的刀當琅出鞘,二話不說,便向吳三桂撲來。
“給我斃了這滿狗建虜!”吳三桂突然咆哮道。
這一次吳三桂的武士反應過來,他們頓時向着巴思哈過來,以往的時候,建虜砍殺吳三桂部下,沒有人敢反抗,衆人心中都積着怨氣,這次與之翻臉,下刀一個比一個狠,轉眼間,巴思哈和他帶着的護衛便被剁成了肉醬!
看着地上的屍體,吳三桂面色猙獰:“多爾袞想要我殿後替死,被我發覺,這個時候,你這小雜種也想騎到我頭上來拉屎拉尿?”
他擡起頭:“諸位一人拿一包金元,這是我最後一次頒發犒賞,願意隨我走的,回去收拾收拾,點齊人馬跟我離開。紫荊關那邊應該還沒有被佔,去打李巖,總比打華夏軍要容易!”
“願隨將主!”衆人面面相覷,然後參差不齊地說道。
“事不宜遲,諸位快去,我只等小半個時辰,小半個時辰不到,那麼就自求活路吧。”
打發走諸將之後,吳三桂面色森冷,對着地上的屍體又冷笑了一聲,然後道:“我們走!”
留在這裡的,纔是他真正的親信。吳三桂很清楚,他帶人離開,這些部下都是各懷鬼胎,帶在身邊少不得有人想拿他的腦袋換取榮華富貴,至少會打他攜帶的金銀寶貨的主意。而且他帶着那麼多人離開,哪有不驚動城中百姓的。現在那些人回去準備,鬧得雞飛狗跳,他乘機出城,多少能掩人耳目。
而且,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放棄故佈疑陣,先是遣人將早準備好的大車向西門趕去——若是真走紫荊關去山西,西門自是不二之選。實際上他卻帶着幾百騎奔向北門,他的目的是走保安州入宣大,最終仍是從張家口堡出塞。
此時尚是崇禎十九年十月一日凌晨三時,天色尚未放亮,京城中無數人卻未眠。聽着穿過街道急促的馬蹄聲,不少人家開始尋找藏身之處,百姓雖然消息閉塞,但他們又是最爲敏感的,幾乎本能地意識到了,一場大變又在面前。
對於京城的百姓來說,這幾年大變已經遇到的夠多了。
但到了北門時,他隱約覺得不對,空氣中似乎瀰漫着一股血腥氣味。當他到城門前時,聽得城頭上有人喝問:“什麼人?”
“有緊急軍務,奉將主之命連夜出城,你們快開城門!”
“有沒有軍令虎符?”
“有,在這裡,你們來拿。”
應對完畢,城頭上人卻沒有立刻來拿虎符,而是道:“將火把點亮些,這麼晚,看不着人,我們……”
“不對,快走!”
吳三桂猛然想到一事,喝了一聲撥馬就要回頭:城上應對之人的話語,總帶着一種異樣的腔調,現在吳三桂想清楚了,那腔調,分明是南音!
所有的華夏軍都在新襄進行過訓練,雖然他們大多來自北方,但耳聞目睹之下,多少會沾上一點南音!
想清楚這一點時,吳三桂幾乎魂飛魄散,他實在弄不明白,自己已經是不分晝夜狂奔逃回,爲什麼還是被華夏軍追上。他更不明白,華夏軍是怎麼混入城中的!
他卻忘了方纔部將的話,不少民夫都逃回了城,這些民夫中,便混雜有華夏軍。至於武器,華夏軍的情報系統早就滲透到了吳三桂的部下之中,此戰未開之前,便在京師裡藏了數以百計的武器!
他省悟過來得已經晚了,火把一舉,彷彿就是信號,城頭上槍聲齊刷刷地響起,吳三桂被諸親兵擁在中間,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目標,而他又第一個撥馬轉身,城頭的華夏軍哪裡會錯過這樣明顯的目標?
吳三桂身體從馬上飛了出去,口中狂噴着血污,還沒有落地,他就已經死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