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聲脆響中,一個精美之極的茶杯被重重的擲在地上,摔得粉碎,如果楊夢龍在場,肯定會心疼得心尖都在哆嗦:這可是景德鎮官窯出品的精品,放到現代賣個幾十萬都很輕鬆的古董啊,你老人家一聲不響就把它給砸了,真是太過份了!
罪魁禍首並不知道自己砸掉了幾十萬,他已經被氣壞了,微微喘息着,咬着牙,眼神陰鶩而兇狠,似乎想吃人。這位老兄的賣相不怎麼好,身材矮而肥,挺着個老大的啤酒肚,一張臉由於肥胖而變得圓圓的,泛着油光,在這年代油水這麼足的人可真不多見。人一胖,問題就來了,他的眼睛變得細小,稱之爲綠豆眼肯定過份了,但是稱之爲黃豆眼倒是恰當,這雙不比黃豆大多少的眼睛總是閃爍着貪婪的光芒,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盯着周圍的人的身家,尋找着機會看能不能弄點東西過來。最奇特的是他那張嘴,同樣小小的,紅如櫻桃,油光發亮,這麼一張小嘴張在女孩子身上很可愛,但是長在他的身上卻令人渾身不自在,看着他的嘴,再看看他那肥胖的身軀,你會不由自主的想到吸附在你身上玩命的吸血,肚子都快撐炸了仍然捨不得鬆口放你一馬的……螞蟥!不過此時這條特大號螞蟥那雙小眼睛已經瞪得比豬尿泡還大,嘴巴張開,露出兩排又尖又利的牙齒,指着跪在地上的計有才等人咆哮:“他……那個小子真是這樣說的?”
計有才叩頭如搗蒜,一迭聲的說:“大人,他確實是這麼說的!他說大人您貪得無厭,好色如命,是個黑心肝黑腸子的王八蛋……”
“你給我閉嘴!”
這條特大號螞蟥自然是南陽衛指揮司,劉錦堂劉大人。他年輕的時候也頗有幾分勇武,再加上舍得花錢,所以在十五年前便榮升四品,成爲南陽衛指揮使。南陽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兵部將他放到這裡來,是看重他那幾分勇武,希望他能爲朝廷鎮守一方,保南陽平安,誰知道他上任後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根本不關心南陽山區中嘯聚的土匪,一心變着法子盤剝軍戶,剋扣軍餉,侵佔軍田,蒐羅美女財貨,十幾年下來,他已經積攢起夠他揮霍三輩子的財富,只是南陽被他禍害慘了,南陽老百姓暗地裡都叫他“劉老鬼”,意思是他是閻羅王的爺爺,從這個外號也不難看出,南陽老百姓對他觀感如何。不過他不在乎,有幾千兵馬在手,他大可在南陽橫着走,諒那幫苦哈哈也不敢動他。可能也是覺得他做得太過份了,兵部乾脆在舞陽另立一衛,也就是舞陽衛,想借重楊夢龍這個敢於帶着幾百號窮軍漢跟建奴玩命的愣頭青,把南陽的局勢穩住。這下子可把劉錦堂給惹毛了,我撈錢撈得好好的,你丫要另開一衛,那不是給老子上眼藥嗎?兵部撥給舞陽衛的錢糧兵器被他全部扣留,連此前拖滅舞陽千戶所數月之久的糧餉也不發了,他倒要看看楊夢龍有多大的能耐,糧餉都被掐住了,還能撐多久!
楊夢龍的能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沒錢糧撥下去,他硬是靠着在定興戰場弄到的三萬多兩銀子,把舞陽衛的架子給搭了起來,連被拖欠的糧餉都沒派人過來討要,要也要不到嘛,再說了,以兵部和戶部那倉庫老鼠亂竄的慘樣,就算有錢糧撥下,也是杯水車薪,寒磣得很,沒必要爲這點東西浪費時間。劉錦堂還等着楊夢龍過來服軟呢,沒想到一等就是好幾個月,楊夢龍沒有服軟,反倒越蹦越歡了,本來慘不忍睹的軍田經過他的撥弄,居然取得了不錯的收成!劉錦堂得知之後,第一個反應是大吃一驚,第二個反應是派人過去把糧食要過來,幾萬石糧食,都是錢哪,不要的是傻子!他本以爲自己堂堂一衛指揮,要唬住一個毛頭小子還不容易?派幾十名家丁過去嚇唬一通,他就會老老實實的把辛辛苦苦的種出來的糧食全交出來了,他正在等着好消息呢,結果等來的卻是自己派出去的人被楊夢龍暴揍了一頓的“好消息”!這個超級利好的消息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在南陽這麼多年,還沒有哪個部下敢這樣跟他說話的,從來沒有!
覺得丟了臉的劉大人咆哮如雷,用最惡毒最難聽的話咒罵着楊夢龍。被打了臉,他本來就夠火大了,再加上那幫部下添油加醋,他那把火衝起三千丈不止,險些就把府第給拆了!計有才等人誠惶誠恐,匍匐在地,心裡卻暗笑。生氣就對了,大人這一生氣,還不找碴把那小子給滅了啊?敢打我?你肯定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
什麼樣的上司帶什麼樣的部下,劉錦堂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他的手下又能好到哪裡去?
劉錦常一連砸了好幾件東西,忽然停下腳步,戴着玉板指的手指直戳到計有才的鼻尖,吼聲如雷,震耳欲聾:“你也是廢物!我讓你帶這麼多人去,就是想給那小子一個下馬威的,你倒好,反倒讓人家給了你一個下馬威!!!”一腳踹翻了那個濃眉小嘴的家丁:“你們通通都是廢物!平時吹得自己有多能打,結果連一羣窮軍漢都奈何不了,我養着你們這羣廢物有什麼用!?”
濃眉小嘴家丁哭喪着臉叫:“大人,這不能怪我們啊!我們也沒想到那小子翻臉比翻書還快,一言不合就出手偷襲,而且……”費力的吞了一口口水,不說了。
劉錦堂怒喝:“而且什麼?說!”
濃眉小嘴家丁露出幾分恐懼之色,說:“而且,他們也不知道從哪裡弄到那麼多寶刀,把把都削鐵如泥,我們的馬刀被他們一斬就斷,根本沒法還手啊!”想到那一把把將自家的刀當甘蔗斬的橫刀架在脖子上時那彷彿讓靈魂爲之凝固的冰冷,他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
劉錦堂怒不可遏:“你在找藉口!自己沒用,打不過一幫窮軍漢就想編一套鬼話來蒙我,我看你是活膩了!”發狠的一連幾腳,將這名家丁踹得滿地滾。
計有才一看不妙,再這樣下去這位家丁肯定會被活活打死的————這位家丁的死活他不怎麼關心,只是有點害怕劉錦常越打越氣,打死了這名家丁之後,那毫不留情的拳腳又落到自己的身上而已。他一介文弱書生,可沒有武夫那麼強壯的身體,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毒打!他急忙說:“大人,是真的!那幫窮軍漢真的有削鐵如泥的寶刀,而且還不少!”朝一名家丁呶了呶嘴,那名家丁會意,拔出插在鞘裡的半截馬刀雙手呈上。劉錦堂一臉狐疑,接過馬刀來,不看還好,一看斷口,他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涼氣:斷口平滑而整齊,連一絲倒捲起的鐵刺都看不到!幾名家丁見奏效了,紛紛拔出斷刀讓劉錦堂看。劉錦堂越看越心驚,每一把馬刀都是被人齊刷刷的斬斷,他想不相信都不行了。他擰着眉頭問:“那些窮軍漢用的刀是什麼樣子的?”
濃眉小嘴家丁搶着說:“長達三尺,刀身狹長,背厚刃薄,跟倭刀有幾分相似,但是比倭刀要直,要重,一刀將人對半劈開都不成問題!”
劉錦堂問:“有多少人拿着這樣的刀?”
計有才說:“少說也有十幾個,個個都身手不凡!”
濃眉小嘴家丁說:“而且一路上小人看到不少軍漢也佩着同樣的刀,雖然在鞘裡看不出成色,但是制式與那十幾名行兇者一模一樣,只怕這種刀數量不少!”
劉錦堂眉頭大皺,扔下斷刀,在大廳裡來回踱步,眉着他的走動,臉上肥肉直顫,眼裡閃爍着鬼火般的光芒。半晌,他陰森森的笑了笑,說:“一個小小的千戶要這麼多糧食寶刀幹嘛?想造反嗎?”
計有才打了個冷顫,知道指揮使大人已經動了殺機了。
劉錦堂又說:“不過,那小子軟硬不吃,倒有點難對付,得想個妥當一點的辦法才行。”
計有才眼珠一轉,往前爬了幾步,說:“大人,眼下麥子收割完了,正是土匪大肆下山搶糧的時候,何不命他出兵入山剿匪?他來到南陽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對南陽的地形和土匪的實力一點都不瞭解,入山剿匪的話肯定要吃大虧,他死在土匪手裡最好,就算僥倖打贏了,實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到時候我們要他圓就圓,要他扁就扁!”
劉錦堂哈哈大笑:“不錯,不錯,就該給他點顏色看看!你去聯絡那些老相好,告訴他們,舞陽縣今年的小麥收成不錯,如果他們去打舞陽縣,我保證按兵不動!”
計有才連聲說:“大人此計甚妙,定能叫那小子死無葬身之地!”
劉錦堂大笑着說:“別拍馬屁了,趕緊去吧。”等計有才出去了,他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森然說:“楊夢龍,你讓我一時不痛快,我就讓你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寧招惹惡鬼,莫得罪小人,劉錦堂、計有才等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楊夢龍爲了維護自己和舞陽的軍戶們的利益,拒絕了劉錦堂無理的要求,並把他的人教訓了一頓,頓時就成了劉錦堂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以後他的日子可就有點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