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正朝着沙河殺過來?”
檀香寺中,楊夢龍聽完許弓的報告,神情有些怪異。
許弓說:“是的!我親眼所見,至少有兩萬叛軍從萊州城下拔營,朝這邊殺了過來!”
楊夢龍說:“這幫叛軍也太狂了,他們以爲光憑自己這區區兩萬人馬,便能一舉擊潰朝廷四萬大軍麼?”
戚虎喝着奶湯,慢悠悠的說:“叛軍自起兵以來,未嘗一敗,開始狂妄自大了……其實他們狂妄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關寧軍只來了一千多人,天雄軍只來了一千火槍手,其餘各軍戰力都不強,如果不出意外,兩萬大軍,已經足夠擊潰朝廷四萬人馬了。”
薛思明冷笑:“可惜,他們把我們給算漏了。”
楊夢龍嘿嘿一笑:“這不是挺好麼?我最害怕的不是叛軍全軍壓過來,而是他們縮回登州城去當烏龜,現在他們主動把腦袋給探出來了,我們還能怎麼樣?不一刀剁下去豈不是對不起他們?”
河洛新軍的將領們都大笑起來。正面擊潰過鑲紅旗主力、射傷過嶽託,刺死過皇太極的戰馬的河洛新軍,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理由去畏懼一羣烏合之衆。
吳勝有些擔心:“叛軍氣勢洶洶,只怕是來者不善啊!楊參將,我們應該馬上向監軍大人彙報,讓他早作定奪!”
楊夢龍說:“他能作什麼定奪?他……”
正想吐槽幾句高起潛,衛兵走進來,報告:“兩位將軍,監軍大人的軍使來了!”
楊夢龍愣了一下:“他派軍使過來幹嘛?請他進來!”
很快,一位服飾華貴、佩着一柄長劍的軍使快步走了進來,斜眼睨着楊夢龍和吳勝,問:“你們兩位就是楊參將、吳參將對吧?”
楊夢龍和吳勝齊聲應:“正是!”
軍使說:“跟我走一趟,監軍大人要聚將商討軍情了,快隨我去一趟。”
楊夢龍和吳勝鬆了一口大氣,謝天謝地,那個死太監總算想起自己是來打仗,而不是來養老的了!都好幾天了都不見他動彈一下,楊夢龍還以爲他死了呢!這兩位激動得不行不行的,二話不出,各自帶上十幾名親衛,隨着軍使直奔中軍大營。
來到中軍大營的時候,楊夢龍才發現這裡多了一面火紅的戰旗,嗯,是天雄軍的戰旗。裝備精良、神情高傲的關寧軍騎兵環伺左右,拱衛着中軍帳,楊夢龍直撇嘴,好傢伙,這高起潛真夠可以的,居然將帝國最精銳的騎兵當成了自家保鏢!
吳勝看着關寧騎兵那健壯的戰馬,還有那丫丫叉叉、精良之極的裝備,就差沒有流下口水了,心裡想着要是把這些裝備給我該多好?哪怕一半也行啊!
楊夢龍一把把他給推了進去。
中軍帳內甲光閃耀,將星雲集,一個臉部瘦長無須的死太監高據首席,而一位白白淨淨、留着一把飄逸的長鬚,眉宇間有幾分正氣的文官就坐在他的身邊。在那個死太監身邊,還有一位眉清目秀,相貌俊雅的青年將領在伺候着,神態親熱,楊夢龍不無惡意的想你們該不會是想搞基吧?可惜其中一位硬件不到家,想搞也搞不來喲。讓他失望的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祖大弼、祖大樂、祖寬這些跟他有交情的祖系將領一個都沒來,還在錦州舔傷口呢,天雄軍將領……只來了一個雷時聲。雷時聲是專門指揮火槍手的,也就是說,天雄軍只派來了一些火槍手,衝擊力最爲強悍的剽騎營一個都沒來。楊夢龍很不滿意的聳聳肩,將星黯淡,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喲。
雷時聲朝楊夢龍投來一個友善的微笑。楊夢龍衝他咧嘴一笑,然後衝那個拿下巴看人的死太監單膝跪地,叫:“末將楊夢龍,參見監軍大人,參見巡撫大人!”他雖然不怎麼重視跟上司打好關係,但好歹也知道那個死太監是高起潛,那個一臉書卷味的文官是新一任山東巡撫朱大典。
吳勝同樣單膝跪地,行軍禮:“末將吳勝,參見監軍大人,參見巡撫大人!”
高起潛只顧着喝茶,沒有睜眼去看這兩位。
朱大典輕輕咳嗽一聲,打量着楊夢龍,帶着一絲笑意問:“你就是在大淩河戰場射傷了鑲紅旗旗主嶽託,一槍刺死了奴酋洪太的戰馬,被陛下譽爲當代冠軍侯的河洛鎮參將楊夢龍?”
楊夢龍認真的說:“回巡撫大人的話,確實是我刺死了奴酋的戰馬,但是射傷嶽託的不是我,是我手下一名神射手。”
朱大典笑出聲來:“楊將軍真是誠實人。此次調河洛新軍入膠東,陛下對楊將軍抱有極高的期望,望將軍再接再厲,英勇殺敵,莫要讓陛下失望啊!”
楊夢龍說:“這是自然!”
朱大典又對吳勝說:“吳將軍祖輩都是戚家軍的大將,可謂將門虎子,這次帶領六千浙軍從浙江一路走到膠東,辛苦了!”
吳勝說:“這些都是我等武人的本份……”
楊夢龍打斷:“說辛苦大可不必,把糧草發下來讓浙軍吃飽肚子比什麼都強。”
朱大典愕然:“此話怎講?糧草不是每天都發放的嗎?”
楊夢龍兩手一攤,說:“糧草是每天都發放的沒錯,問題是我們河洛新軍和浙軍已經有五天沒有領到一粒糧食,一束草料了,幸虧我們帶了幾十車糧食過來,不然早就鬧兵變了!”
朱大典勃然大怒,瞪向軍需官:“怎麼回事?”
軍需官從容自若:“回大人的話,下官每天都按時發放糧草,但一連幾天,都不曾見河洛新軍和浙軍過來領取,或許是因爲他們自己帶的糧草還很充足,看不上我們發放的粗糲之食吧?”
朱大典喝:“荒唐,荒唐!你真當老夫瞎的麼?本官念你總管數萬大軍的軍需,日夜操勞,剋扣一點貪墨一點也睜隻眼閉隻眼,沒想到你居然敢一口氣貪墨上萬大軍的糧草,簡直就是喪心病狂!來人,將他拿下!”
這時,高起潛總算放下了茶杯,懶洋洋的發話了:“朱大人,現在大戰在即,你卻要將總管大軍軍需的人拿下,這不大妥當吧?拿下了他,誰來給大軍籌備糧草軍需啊?”
朱大典胸膛直起伏:“可是此子……”
高起潛說:“念在大戰在即,讓他將功屬罪罷!”
軍需官向高起潛一拱手,說:“謝監軍不殺之恩,下官一定會盡心盡力爲大軍籌備軍需用度,確保軍需不竭,以彌補過錯!”
楊夢龍冷笑,心裡說:“只怕是盡心盡力的貪污吧?”那軍需官有意無意的瞅了他一眼,挑釁之意再明顯不過了:我就是貪污了你那份糧草,你又能拿我怎麼樣?楊夢龍挑釁意味十足的瞪了回去:別得意,我有一萬種辦法收拾你!
衆人也只能苦笑了。這個二貨還真是個告狀大王,去年閱兵獻捷大典上就把兵部尚書給告了,現在來到中軍帳第一件事就是把軍需官給告了,雖然有高起潛罩着,沒告倒,但是也給大家提了個醒:別隨便惹這小子,他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主!
這樁官司到此爲止,衆將領分別落座,楊夢龍和吳勝這兩個苦逼的小參將被擠到了最後面。然後,一卷長達兩米的地圖攤開,擺在衆將領面前,上面都是登萊一帶的山川地理,河流村鎮,鉅細無遺。高起潛說:“登萊叛亂,歷時近一年,登萊生靈塗炭,百姓水深火熱,每每思至此,聖上憂心如焚……”
楊夢龍心裡說:“這還不是你們這幫蠢貨搞出來的!去年張可大都把孔有德給肏出屎來了,那幫傻逼文官非要招撫,結果好了,把叛軍給撫進登州城了!”不過,恐怕也就他敢這樣想罷了,其他人可不敢這樣,一個個神情羞愧,甚至鼓着兩泡眼淚,殲悔表忠心,就差沒有痛哭流涕了。楊夢龍心裡佩服萬分,演技高超啊!隨便拉一個到現代,都能將好萊塢那幫影帝甩出十七條街哪!再看雷時聲,這位位列天雄軍三叉戟的猛將的表情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雖然沒有吐,但是也差不多了。似乎感受到楊夢龍的目光,雷時聲也朝他看過來,四目相對,都是苦笑。
那幫傢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懺悔着,深挖思想根源,狠批私字一念閃,表演得七情上臉,讓人歎爲觀止。好不容易,等他們表演了,終於進入主題了,畢竟那個死太監把大家叫過來是要打仗的,不是來演戲的嘛。如果他們不能儘快粉碎叛軍對萊州城的包圍,收復登州,表演得再好,朱由儉還是會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的。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軍情,商討對策。叛軍拉攏了大批山東遼兵,收買了土匪流寇,俘虜了大量明軍,再加上有將近一萬東江鎮的官兵渡海過來參加他們的造反事業,短短九個月,叛軍便從在吳橋起兵造反的三千餘人滾雪球般壯大到五六萬人馬,能戰之兵不下四萬(一說兩萬,但這個數字很有問題,因爲僅僅是沙河之戰叛軍便折損了一萬六千多人,明軍收復平度、黃縣、萊陽等十幾個州縣的時候也遭到了較爲頑強的抵抗,最重要的是圍攻登州的時候打了整整三個月,最後叛軍還有一萬八千人乘船渡海逃了,如果叛軍只有兩萬人,那守衛登州和逃到遼東投降後金的只能是鬼魂了),主力是孔有德和李九成親率的三萬步騎軍,正在猛攻萊州城,平度、黃縣、萊陽等州縣也駐有一千到幾百不等的叛軍,此外,在登州同樣有上萬叛軍和大量叛軍家屬,由此可見,叛軍的實力還是相當雄厚的,四萬明軍打五六萬叛軍,並不佔優勢。當然,叛軍還有一個極大的優勢,那就是指揮他們的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等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悍將,而指揮明軍的是高起潛、朱大典等連自己的部隊有多少人都不知道的渣渣。這不,所謂商議軍情,就是那個死太監和一幫文官在對着地圖滔滔不絕的噴着口水,引經據典,抑揚頓挫,而雷時聲、吳襄等真正在戰場上掙扎出來的大將則只是在一邊隨聲附和,像劉澤清、鄧圮、吳勝等將領乾脆就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倒不是他們不想說話,實在是這裡壓根就沒有他們說話的份。
————制訂作戰計劃的是一幫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文官,上前線打生打死的是在軍事會議上根本就沒有發言權的武將,打贏了是文官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打輸了是武將貪生怕死、執行不力,這就是明朝中後期明軍所面臨的局面。當然,文官也不是不能打仗的,比如說王陽明,可謂所向無敵,搞得他這輩子最後一次領兵平叛的時候叛軍一聽說帶兵的是他就尿了,果斷投降。但是這種文武全才的妖孽實在太少了,像楊鎬這種戰五渣纔是主流。
楊夢龍幾次想發言,都被凌厲的目光給逼了回來,他鬱悶萬分,只能繼續坐在那裡聽廢話,越聽眼皮越重,越聽眼皮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