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回到那龐大的軍陣中,李九成、李應元等人快步迎了上來,見面就問:“如何?”
孔有德神情凝重:“這支敵軍不弱,他們的斥侯身手不在建奴戰兵之下,甚至能達到白甲兵的水準,大家當心點,萬萬不可輕敵!”
李九成皺起眉頭:“他們真的有那麼強?”
孔有德說:“絕無誇張的成份!”
李九成朝那十幾門大炮掃了一眼,獰笑:“再強又怎麼樣?強得過我們的大炮嗎?”
衆將領都笑了起來。這幾萬叛軍的老底子,還是孔有德、李九成麾下那四千孫元化千辛萬苦組建起來的新軍,這四千新軍是從四萬遼兵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人手一支火槍,一把用於肉搏的長刀,遠的用火槍排隊槍斃,近的用長刀砍。他們接受的是西式軍隊的訓練,孫元化聘請了大批葡萄牙和荷蘭教官教導他們射擊和炮術,使之成爲一支異常強悍的勁旅。特別是炮術,在那些老外的指點下,這些叛軍的炮術可謂突飛猛進,起兵造反以來多次與明軍大戰,每一次都用火炮將以火器稱雄的明軍轟得人仰馬翻。他們堅信自己的炮兵是最強的,那支明軍再強,也會在他們猛烈的炮火之下潰不成軍,最後被他們一舉全殲!
但是,楊夢龍對誰全殲誰持完全不同的看法!
不一會兒,馬蹄聲大作,大隊騎兵出現在叛軍的視野之內。這些騎兵人人批着黑色鎧甲,戴着鋼盔,鎧甲由大塊鋼板構成,跟明軍慣用的札甲大不相同,看上去沉甸甸的,這麼一副甲怕是得有十來斤重了。頭盔是一個沉甸甸的鐵疙瘩,用馬尾製成的黑色盔纓在膠東半島的秋風中狂飛亂舞。戰馬也披了甲,不過沒有這麼豪華,披的是相當寒酸的紙甲,把馬的大半個身體都給裹在了裡面,這玩意比較輕巧,防禦能力也不弱,至少流矢是很難射穿的。當然,最嚇人的還是他們手裡的馬槊,長一丈三尺,僅槊首便長達三尺,寒光耀眼,寒氣逼人。看着那一支支被筆直的舉起來,槊杆隨着戰馬奔馳而微微顫動的馬槊,叛軍將領無不倒抽一口涼氣,我的媽呀,馬槊一直是將門世家的標誌,得很有來頭的將領纔有資格用,他們居然人手一支?!這是什麼活見鬼的部隊啊,太囂張了吧!
這支囂張的騎兵到達戰場後並沒有急着衝擊叛軍的軍陣,而是緩緩前進,與叛軍保持着五百米左右的距離。這個距離讓叛軍很難受,想開炮打吧又打不中,派騎兵衝殺吧,又爲對方氣勢所懾,擔心騎兵受到太大損失,一時間竟有點舉棋不定了。稍一遲疑,遠處一道筆直的黑線排闥而來,整齊劃一的步伐讓地面微微震動,猶如低沉的鼓點,令人生悸。在叛軍警惕的目光中,一支大軍像一座起伏不定的山脈一樣壓了過來。走在前面的是一支黑衣大軍,跟這些騎兵一樣,黑衣黑甲黑旗,黑色的盔纓狂飛亂舞,一望如墨,無數支長達丈二的長槍起起伏伏,彷彿一片涌動的鋼鐵叢林,千軍萬馬,竟無一人說一句話,那凝如實質的殺氣,令叛軍駭然色變!
在這股黑色洪流的右翼,一面殷紅如血的旗幟獵獵飛揚,輕快的鼓點中,一千名身穿火紅軍裝的士兵火槍靠在肩上,單手持槍,另一隻手整齊有力的揮舞着,踏着正步大步而前。這同樣是一支裝備精良得不像話的部隊,人人身披鐵甲,戴鋼盔,而且鐵甲的式樣跟那支黑衣軍的出奇的相似。此外,他們的四肢還裹上了一層柔韌的紙甲,在大淩河之役中,火槍手與後*箭手列陣對射時被後*箭手射得死傷累累,絕大多數人都是四肢被輕箭貫穿,喪失了戰鬥力,不少人還傷及大動脈,死於失血過多,這是一個血的教訓。他們顯然吸取了教訓,爲火槍手裝備了廉價而實用的紙甲。這一千多名火槍手同樣讓叛軍壓力山大,不過,當看到火槍手身後那散亂破爛的旗幟、衣衫襤褸的六千大軍後,叛軍集體鬆了一口大氣,謝天謝地,還是那支他們熟悉的明軍,只要擊敗了前面這支裝備精良得不可理喻的黑衣大軍,他們便可以輕鬆取得完勝!
楊夢龍騎在高頭大馬上,用那在吳勝這個土包子眼裡非常新潮的雙筒望遠鏡觀看着叛軍的戰陣。好傢伙,人可真多,以千人爲單位,一個方陣接着一個方陣,沒邊沒沿的,只怕有兩三萬人了!不過叛軍人數雖多,衣着服飾以及武器裝備去很混亂,有些傢伙乾脆套着一套女人的衣服,不像是一支大軍,倒像一羣土匪。排在最前面的是兩千名戴着頭盔,握着火銃,腰間還佩着一把形似日本*的長刀的火槍手,以及二十六門口徑不一的火炮,還有一支規模相當龐大的騎兵分佈在兩翼,足有四五千之多。那些叛軍或許是烏合之衆,但是這支騎兵可不是,他們要麼是遼軍中的精銳,要麼是縱橫齊魯大地的響馬,非常兇悍,是叛軍的重要突擊力量。
戚虎同樣在觀察着叛軍的軍陣,邊看邊微微點頭:“李九成、孔有德雖然是毫無底線的壞胚,但也不失爲良將,看他們排兵佈陣,頗有章法,叛軍雖雜,但並不亂,炮兵的位置也非常理想,能夠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傷亡……可惜了,不學好!”
楊夢龍說:“唉,這也不能全怪他們,沿途州府只要給他們一點糧食,一點尊重,這場叛亂都不會發生了……不過,他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而且屠殺了那麼多人,就要做好以命還命的心理準備。沒什麼好說的,我們是兵,他們是匪,兵遇上匪,也就一個殺字而已!老爺子,這仗怎麼打?”
戚虎說:“叛軍此前與朝廷作戰,未嘗一敗,而我軍中有太多裝備低劣的浙軍,叛軍可能會集中全力猛攻浙軍和天雄軍,試圖先將這兩部打垮,再將我們這四千新軍合圍。”
楊夢龍微微點頭:“很有可能,如果我是孔有德,我也會這樣打。”
戚虎用手比劃着:“讓我們的槍騎兵將他們的騎兵牽制住,步兵全力壓上,先以火槍強弩射亂叛軍的陣腳,然後白刃衝鋒!叛軍兵力雖衆,但真正的精銳也就那幾千騎兵和孫大人編練出來的那點新軍罷了,只要打垮了這些精銳,叛軍便會兵敗如山倒!”
楊夢龍說:“把沒良心炮拉上來,先將他們的炮兵給我轟啞!”
這貨總算知道用腦子打仗了,戚虎深感欣慰!
那邊,孔有德放下單筒望遠鏡,對李九成說:“敵軍雖然兵力衆多,但是有一大半是裝備低劣的浙軍,這樣的部隊戰鬥力強不到哪裡去。大帥,我們應該集中騎兵,牽制住那支黑衣大軍,然後集中步兵和炮兵主力,一舉擊垮浙軍,再回頭將黑衣軍合圍,如此,必然旗開得勝!”
李九成說:“正合我意!”他也看出了,河洛新軍雖然裝備精良,但大半是步兵,在這種一馬平川的地形,步兵再怎麼驍勇善戰,也無法正面硬撼騎兵;浙軍與天雄軍兵力雖多,但除了那一千天雄軍火槍手之外,六千浙軍的裝備真不敢恭維。只要用騎兵纏住河洛新軍,集中佔絕對優勢的步兵和炮兵,定能一舉打垮浙軍,然後再合圍河洛新軍,想不大獲全勝都難了!
但是明軍似乎並不打算給他們從容調兵遣將的機會,踩着鼓點,河洛新軍和天雄軍一直勻速向前推進,受他們的影響,就連那六千浙軍也對叛軍那黑洞洞的炮口視而不見,跟在他們後面朝叛軍大步走來。這種沉默的、大踏步的前進往往會給敵軍施加強大的心理壓力,看到明軍一座山似的壓過來,叛軍中間起了一陣騷動。李九成放聲厲喝:“穩住!穩住!擾亂軍陣者死!”
孔有德則衝炮兵喝:“開炮!”
炮兵略略一瞄,點燃了*。轟轟轟轟轟!二十多門前裝滑膛炮炮口噴出大團火光,鉛彈呼嘯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道弧線,然後重重的砸入明軍中間,登時血光飛濺!不管是河洛新軍還是浙軍、天雄軍,都讓炮彈在隊列中間犁出一條條血衚衕。*爆炸賦予了這些炮彈驚人的威力,只消讓它們輕輕沾上一下,都是*迸裂,最不濟也是斷手斷腳!明軍中間慘叫聲大作!
第一輪炮擊雖然有很多炮彈打偏了,但還是讓明軍傷亡慘重,六七十人非死即傷,慘叫之聲大作!河洛新軍和天雄軍繼續推進,對那一地的碎肢裂臂視而不見,而浙軍中間則起了一陣混亂,有人驚慌失措的尖叫着要往後退,在後面督戰的家丁咬着牙掄起長刀,一個一刀就地處決,以此震懾住這些驚弓之鳥。不管怎麼說,炮擊的效果都是讓人滿意的,叛軍炮兵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炮膛,重新裝彈,這一系列的動作他們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早已熟極而流,但是看到明軍繼續沉默的朝他們大踏步走來,他們都不免有些慌亂————以前可沒有跟這樣的軍隊打過交道!叛軍大將李杲怒吼:“快點!快點裝彈!再這樣慢騰騰的可別怪本將軍不講情————”“面”字還在舌尖上打滾,對面的明軍軍陣中傳出“嘭嘭嘭”一陣異常沉悶的、怪異的轟響,十幾包用麻布裹着、扎得跟個大餅似的東東被哨煙和火焰拋起老高,一路翻滾着,旋轉着,朝叛軍砸了過來!
乍見這麼大一塊的東東兜頭兜腦的砸過來,叛軍都嚇了一跳,這是什麼鬼玩意?沒聽說大炮能打這麼大的炮彈啊,這麼大口徑的大炮還沒造出來呢!沒等他們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兒,那十幾個“大餅”便噝噝冒煙的從天而降,砸在他們中間,其中一個正好滾到李杲腳下。李杲瞅了一眼,好傢伙,得有個二十來斤吧?這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轟!!!
剛剛判斷出這玩意兒的份量的李杲眼前閃過一團桔紅的火光,隨即,他的意識便轟然粉碎開來了————不光是他的意識,他的身體,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瞬間粉碎開來,消失得無影無蹤!爆炸衝擊波排山倒海般擴散,一門六七百斤重的大炮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翻滾着飛上了半空,離炸點十五米內的叛軍士兵頃刻之間粉身碎骨,二十五米內的在火光一閃間哀號着倒下,七竅流血,大口大口的吐出污血,眼看就活不成了。恐怖的火光接連不斷的在叛軍中間綻開,雷霆萬鈞的暴烈之聲讓他們魂飛魄散,他們站得實在太密了,每一個*包在他們中間炸開,都有十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被爆風拋上半空,撕成碎塊再紛紛揚揚的落下,瀝下一陣陣血雨,即便是在地獄中,如此恐怖的情景也絕不多見!
只是一輪齊射,叛軍的炮兵就被徹底打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