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失守的噩耗讓整個大明王朝爲之震動————兩百多年來,大明雖然也打過不少敗仗,丟過不少土地,但是像荊州這樣的軍事重鎮被攻陷,還是頭一回!朝堂上,要求放棄旅順、確保湖廣的呼聲甚囂塵上,讓崇禎左右爲難。
爲什麼會左右爲難?
因爲那幫湖廣叛軍實在不讓人省心。你造反就好好的殺人放火唄,打出打土豪分田地的旗號來幹嘛?想跟老子爭民心是吧?好吧,爭民心我還真爭不過你,我只會在老百姓身上收稅,而你們則會分田地給老百姓。從這個層面來說,湖廣叛軍絕對是明朝最大的威脅,應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剿滅,以絕後患。但是這幫叛軍在將湖廣鬧得雞飛狗跳的同時又幹了件大好事:把那些藩王趕盡殺絕,這無形中幫了明朝大忙。明代藩王的情況已經介紹了很多遍了,簡單的說,就是一羣既不讀書也不經商,一心吃國家糧,拿着國家發的俸祿還不幹人事,整天欺男霸女兼併民田的爛貨!如果將大明比作一家公司的話,那麼,這些藩王就是那些什麼本事都沒有,靠關係混進高層拿着優厚的薪水整天什麼都不幹,只顧着吃喝玩樂的關係戶,現在就算把整家公司都賣了,也不夠給他們發薪水了。而在這要命的關頭,一羣二愣種跑了出來,將這些關係戶一個接一個攆出了公司,替公司節省了大筆資金,你說朱董事長該怎麼看這些二愣種?是不是很爲難?
所以,朱董事長面對羣情激憤的衆大臣,他的態度一直都是再等等,再想想,再看看,再瞧瞧,再考慮考慮,再研究研究,再琢磨琢磨,再商量商量……
楊夢龍可沒有那麼多閒功夫,他一來到登萊便直接了當的下令徵集海船,動員起六千精兵,準備開赴旅順,“雷厲風行”這四個字在他的得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統帥如此,登萊新軍自然不是慫包,僅僅二十四個小時,六千精兵便已經在登州城外集結完畢。只是海船有點麻煩,原本隸屬登萊水師的海船有一大半被楊夢龍拿去跑運輸,將大量貨物運往東南亞了,剩下的海船不足以一次性運載這麼多精兵及糧草軍械,着實讓人頭疼。楊夢龍已經下令在江浙一帶的海船趕緊卸掉貨物過來運兵,但是那麼多貨物要在短時間之內卸掉,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花上幾天時間。好在,在這個要命關頭,剛好從天津返回的一支船隊幫了他大忙。
這支船隊是明末歷史上著名的沙船幫。所謂的沙船幫,可不是撈沙子的船隊,他們負責幫助朝廷將南方的糧食運往山海關、錦州一帶,又在那一帶收購人蔘、皮貨等名貴物資運回南方出手,說白了就是一羣倒爺。自古以來,南糧北運一直是走運河,但是隨着運河水位一降再降,淤塞日益嚴重,漕運的成本越來越高昂,再加上大批官吏上下其手從中牟利,到最後,原本關係國家命運的漕運居然變成了國家沉重的負擔,這幫倒爺就是要開闢一條海上航線,把漕運變成海運。明朝的航海技術相當發達,從淮安出發,僅四五天就到底天津,往返不過十天,比漕運快捷太多,而且節省的成本更是無法計算。這幫倒爺剛好又將一批糧食倒騰到了天津,聽說登萊新軍海船不夠,二話不說,改變航線進入港口,卸掉大批皮貨,準備幫助登萊新軍運載糧食兵員出海。這些海船的到來勉強解決了運力不足的難題,現在登萊新軍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皇太極選了個相當糟糕的開戰時機,此時風向對登萊新軍極爲有利,從煙臺和威海出發,幾乎是朝發夕至,而此時登萊的小麥已經成熟,豐收在望,登萊新軍不缺乏糧食……風向、氣侯、糧食、人力什麼的一應俱全了,此時不揍他們更待何時?當然,楊夢龍有個好習慣,每次出戰之前他都要搞一次誓師儀式,幾乎是架着大喇叭通知對手:老子要來收拾你們了,作好準備!他是一個誠實的孩子,不喜歡陰人。
六月十八日,登州城外。
六千新軍盡聚於此,這支大軍的兵員十分複雜,有來自川軍、浙軍的老兵,有來自登萊叛軍的降卒,有山東、陝西、河南河北的移民,有遼東漢人,一支幾千人的部隊居然涵蓋了半個國家的兵員,真是夠雜的了。他們至少都接受了長達半年的訓練,像浙軍甚至已經訓練了八九個月,長時間高強度的訓練打磨出了一副異常強健的身板,靠着大海天天拿魚蝦當飯吃的後果就是一個個肌肉發達,好像空手都能掐死一頭牛似的。半年多的訓練讓他們吃盡了苦頭,揹着五十斤重的沙袋一晝夜急行軍一百二十里那是每個月必不可少的大餐,在海邊頂着狂風暴雨訓練是家常便飯,在零下十幾度的嚴寒中進行長時間的野外拉練也是小意思,至於頂着軍官的怒吼和隆隆炮聲淌過兩百米長的糞水池,在滿是污水和動物死屍的鐵絲網下快速爬行,空手攀爬懸崖這些對他們來說都不足爲奇了。很多老兵在退役後面臨逆境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老子當年在軍營裡什麼苦頭沒吃過,會怕你!?”是的,能熬過如此漫長而艱苦的訓練,他們真想不出自己還用得着怕誰!
當然,軍官例外……
現在,這幾千名士兵頂盔貫甲,昂首挺胸,排成整整三十橫列,海風吹起他們黑色的盔纓,像一團團墨雲在風中肆意舞動。點將臺上,那面黑色猛虎旗獵獵飛揚,那頭猛虎張牙舞爪,似欲破旗而出,將眼前的人撕成碎片。千軍萬馬寂靜無聲,彷彿一座沉默的山峰,站在他們面前,你很難不讓自己渾身的汗毛一根根的豎起來!受邀前來參與誓師大會的山東文臣驚駭的打量着這支沉默的大軍,噤若寒蟬,他們也沒少跟軍隊打交道,但是壓迫感如此強的軍隊,他們真的沒見過!
登萊新軍士氣異常高昂,他們每個人都領到了三兩銀子的開拔賞錢,豐厚的犒賞和來自這個集體那強烈的榮譽感和使命感使得他們熱血沸騰,幾乎是在渴望着戰爭……兩年前大淩河一戰,河洛新軍多少英雄豪傑脫穎而出,名揚四海,現在輪到他們去書寫這樣一段血腥而壯麗的歷史了。他們沉默不語,但神情狂熱,注視着他們的統帥————那個永遠不靠譜,但在戰場上永遠衝在最前面的冠軍侯,就是他第一次讓不可一世的後金在野戰中品嚐到了失敗的滋味。
楊夢龍神色嚴肅,望着大海,一言不發。在他身邊,是須發俱白的戚虎,海風吹動他那滿頭白髮,猶如一株古鬆,歷盡風霜,越發的蒼勁挺拔。在楊夢龍右邊是吳勝,金華參將現在變成了登萊參將,一身祖傳的山文甲銀光耀眼,腰間佩着一把長劍,英偉挺拔。而在點將臺上,祭品最已備好,就等吉時了。
登州城大教堂裡傳來鐘聲,一聲接着一聲,響徹全城,正午十二點,吉時到了。三軍齊呼:“吉時!吉時!吉時!”高亢的吼聲壓下了陣陣濤聲,彷彿一個滾雷在地面炸開,好些山東文臣駭得兩腿一軟,險些摔倒。接着,戰鼓擂響,彷彿地皮都跟着震動起來,上百名號兵同時吹響號角,沉鬱蒼涼的號聲響徹雲霄,一下子將所有人帶到了殘陽如血的戰場。三軍齊呼中,楊夢龍和吳勝登上點將臺,士兵將吃了活血之藥的黑羊牽了過來,楊夢龍拔出*一刀斬落,羊頸被齊刷刷的斬斷,一股血箭噴出兩米開外,染紅了戰旗。士兵將羊頭珍而重之的排在點將臺前,又牽來一頭公羊,楊夢龍又是一刀,羊頭落地。一連牽來三頭羊都讓他隨手斬斷了脖子,羊血濺滿了點將臺。最後,有人牽來一頭健壯的小公牛,並遞來一把橫刀,楊夢龍擺擺手表示不用,氣沉丹田,糊滿羊血的*再度斬落,粗壯的牛頸一刀兩段,那頭小公牛來不及發出半聲慘叫便倒了下去。幾千士兵放聲高呼:“冠軍侯威武!冠軍侯威武!”但山東文臣的反應則有點古怪,他們一個勁的摸着自己的脖子……
楊夢龍把刀交給衛兵拿去洗乾淨,隨手擦掉手上的污血,目光炯炯,環視三軍,沉聲問:“大家想必都知道我們要去哪裡了吧?”
三軍齊呼:“殺建奴!殺建奴!”
楊夢龍說:“沒錯,殺建奴!那幫狗日的骨頭又癢了,忘記了大淩河的教訓,發兵四萬攻打旅順!沒什麼好說的,漢賊誓不兩立,他們從海上來,我們就在海上迎戰,他們攻打金州,我們就在金州迎戰,他們攻打旅順,我們就在旅順狠狠的揍他們!他們攻打哪裡,我們就在哪裡殺他們個片甲不留!沒有妥協,沒有談判,只有血戰到底,直到有一方被徹底打服了,打趴了,這場戰爭就結束了————我向你們保證,被打趴下的,絕對不會是我們!”
三軍將士的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握緊了手裡的兵器。
楊夢龍話鋒一轉:“你們都拿了不少賞錢吧?”
三軍將士沉默。
楊夢龍厲聲說:“把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給我扔了!我的兵,一出營門就得把自己當成死人,留着這麼多錢給建奴當戰利品麼?如果你們能凱旋歸來,我給你們的賞賜將是五倍,十倍,如果你們陣亡了,你們的父母將由軍隊供養,你們的孩子將由軍隊撫養成人!你們什麼都不必去想,只管握緊武器走上戰場,遇見敵人,便擊潰他們,殲滅他們,殺光他們!你們當中很多人註定都無法活着回到登萊,但是最終屍體鋪滿戰場,鮮血染紅大地的,永遠是建奴,也只能是建奴!扔掉所有用不着的東西,跟着我,與建奴死戰到底!”
三軍將士一陣沉默之後,突然發出一聲幾乎要將天空都震塌的狂嗥:“死戰到底!”二話不說,探手入懷掏出剛發下不久的賞銀,看也不看便扔在地上,土地面叮噹作響,下起了一陣銀雨,轉眼之間,地面已經鋪滿了白銀和銅錢,但十幾萬前來觀禮的人卻沒有人看上一眼,所有人都直愣愣的看着這支刀鋒般銳利的軍團,感受着那森然殺氣,幾乎透不過氣來。
銀雨落盡,楊夢龍大手一揮,喝:“出師!”
幾千士兵一個整齊劃一的向後轉,踢着正步大步流星的朝港口走去,那滿地銀錢被他們踢得滿地亂滾,甚至直接踩盡泥地裡,由始至終都沒有人看上一眼。
楊夢龍跳下點將臺,對朱大典拱手一禮,說:“巡撫大人,末將出發了,登萊這邊你多照看一下!”
朱大典額頭上全是冷汗,說:“冠軍侯只管去,有老夫在,登萊亂不起來!”
楊夢龍說:“那就多謝朱巡撫了,待到凱旋歸來之是,末將定大排筵席,請大人痛飲!”說完轉身上馬,帶着那一票親兵大步流星的走向碼頭。
登萊百姓高聲叫:“冠軍侯,殺光那些可惡的建奴!一個都不要留!”
一位山東文臣抹了一把冷汗,望着義無反顧奔赴戰場的登萊新軍,再看看被當成垃圾扔了一地的銀錢,吞了一口唾沫,喃喃說:“藩鎮之禍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