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布倫現在嚴重懷疑自己這幾天是不是得罪了掃把星。先是兒子在筱家莊讓人宰了,接着在這個小小的縣城撞得頭破血流,死傷數百人都打不下來,現在呢?現在更慘,碰到了一支不可理喻,挺着長槍就敢往飛馳的騎兵撞過來的明朝大軍!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得罪了哪一路神仙,居然這樣整他!?
死傷最慘重的照例是蒙古人,他們是輕騎嘛,跑得快,也死得快,一個回合下來,上百人被穿在長槍上了。塔布倫的牛錄死傷也不少,該死的長槍實在太密集了,往哪裡衝都會撞到槍尖上,馬頸馬肚被捅個對穿,憑藉慣性撞上去壓倒一片,也把馬背上的滿洲騎兵給甩了下去,摔得金星亂舞,沒等他們爬起來,大刀斧頭狼牙棒就玩命的砸了下來,把他們給砍成了十幾截!輕敵了,真的是太輕敵了,馬踏槍陣絕對是一個可怕的錯誤,他們應該充份發揮戰馬速度極快和箭術精準的優勢,像削蘿蔔一樣一層層的削弱明軍的方陣,一點點的施加壓力迫使他們崩潰再衝上去砍殺的,他們卻爲了出一口氣,一頭撞進了這個超級馬蜂窩裡,這個虧可吃大了!其實也不能怪他們,有誰能想到一支農兵居然有這樣的勇氣與騎兵正面對抗,以血肉之軀承受騎兵雷霆萬鈞的衝擊?這種事情並不是沒有,只是概率小得可憐,而這點用兩塊錢買中六千萬大獎、叫花子當選爲總統的概率偏偏讓他們給撞上了,然後……然後他們就被捅得體無完膚,叫苦連天!
海螺號連連吹響,和海螺號一同響起的還有天鵝哨,哨聲尖銳刺耳,響徹戰場。聽到號聲和哨聲的後金騎兵極力控制戰馬,在撞上槍林的前一刻撥轉馬頭,貼着成排的長槍斜掠而過,先避開這些要命的長槍再說。只要能拉開距離,他們就能重新掌握戰場的主動,以他們掌中刀弓,胯下快馬,就算不能將這支明軍殺光,也會讓他們付出十倍的代價!
想法是挺好的,可是闖進馬蜂窩裡想出來就沒那麼容易了,好些騎兵控制不住戰馬,直別別的撞在長槍上,死得那叫一個慘。就算控制住戰馬,也不一定能保住小命,明軍方陣中,投槍雨點般飛出,斜掠而過的後金騎兵幾乎沒有任何閃避的機會,接連被投槍擊中,慘叫着栽倒。明軍很卑鄙,投槍大多是直奔他們的戰馬而來的,斜掠而過的時候,戰馬的要害完全暴露出來了,明軍的投槍手要擊中戰馬就變得比較容易,雖說他們的水平比較差,但是十幾支投槍一起飛向一匹戰馬,怎麼也有一兩支會命中的,而一旦命中,那匹馬就算廢了。塔布倫眼珠子變得血紅,這個虧吃大了,居然讓一支農兵打得這麼慘,旗主肯定會扒了他的皮的!現在他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只想擊破這支明軍,將那位把他逼入絕境的明軍將領逮住,用繩子綁起來用戰馬拖着圍着縣城奔跑,直到把那個可惡的傢伙的皮肉磨光爲止!
那位明軍將領似乎知道這位牛錄額真的想法,方陣分開,一隊騎兵衝了出來,爲首的,正是那位看起來很文雅的白袍將領。不過,現在他手裡多了一把很不文雅的大刀,少說也有三十來斤,一馬當先,追在斜掠槍陣的後金騎兵屁股後面,大刀掄得跟個光球似的,不拘兵將,一刀一個挨排兒劈過去,衝到哪裡哪裡就是血肉橫飛!好幾名紅巴牙喇兵迎上去,都被他一刀連人帶馬劈開,大刀先是斬斷馬頸,然後將紅巴牙喇兵的兵器和身體劈開兩半,飛揚的血雨很快就將他那潔白的戰袍和戰馬染成了紅色,這份悍勇,令人膽寒。主帥如此驍勇,當兵的當然不能落後,那上百名騎兵個個奮勇爭先,大砍大殺。而長槍兵也怒吼着挺着長槍衝向後金騎兵的先頭部隊,甚至將長槍當成標槍投出去,拖延時間,好讓自家的騎兵咬得更緊一些。騎兵在後面緊追不捨,步兵四處堵截,一句話,後金騎兵想拉開距離發揮騎射方面的優勢,那是做夢,這支部隊給後金騎兵最直觀的印象就是一塊狗皮膏藥,粘上了就甩不掉了,真是太討厭了!塔布倫同學表示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講理的打法,他很受傷。
人倒起黴來,放個屁都會砸腳跟,楊夢龍他們現在充當的角色就是那個會砸腳跟的屁。這也是塔布倫自找的,他急於出一口氣,只留下少數輕騎盯着城門,主力都拿去跟這支明軍玩命了,楊夢龍突然從城裡殺出來,那點輕騎被他們砍倒了好幾個,剩下的招架不住,被楊夢龍殺入了戰場,楊夢龍的如意算盤是先加入明軍方陣中,然後大家聯手作戰,沒想到塔布倫改直衝爲斜掠,陣型錯位,楊夢龍同學這一彪人馬跟他們撞了個正着!
既然撞上了就別跑了,先打個痛快吧!
雙方都把馬速提到了極限,徑直衝向對方,把馬刀探出去,對準對手的要害,高速飛馳的戰馬賦予鋒利的馬刀可怕的殺傷力,帛裂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後金士兵和明軍士兵的甲衣被馬刀切開,接着被切開的,是他們的身體,掛上了就是非死即傷的下場!衝在最前面的楊夢龍戰果最輝煌,這裡恐怕沒有哪個人的兵器有他那把*鋒利了,被*掛上的後金士兵感到肋間一涼,伸手一摸,絕不是一手血那麼簡單,走運一點的摸到自己裸露出來的肋骨,不走運會驚訝的發現自已怎麼把自家的肝腸給抓在手裡了?刀光一閃,衣甲平過,五六名紅巴牙喇兵就這樣被他放倒了。在再次劃開一名蒙古兵的身體之後,他的好運氣終於到了盡頭,一支重箭射來,正中馬頸,戰馬慘叫着仆倒,把他給甩了出去,砸倒了兩名蒙古兵,全身骨頭跟散了似的,眼前陣陣發黑,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他極力睜大眼睛,只看到一堆人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你砍我我砍你殺得不亦樂乎,卻一點聲音都聽不見,眼皮越來越重……
一輪衝殺下來,楊夢龍帶出來的三十騎幾乎損失殆盡,後金騎兵的損失也基本相當。這次沒頭沒腦的衝殺給塔布倫造成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他們卡死了後金騎兵的迂迴路線,咬在後面的那股騎兵衝了上來,成千上萬的步兵也衝了上來,後金騎兵頓時陷入了汪洋大海,再也無從機動了。失去機動優勢的騎兵下場是很慘的,馬上馬下都遭到十幾般兵器的攻擊,長槍大斧一古腦的往他們身上招呼,上刺甲將下砍馬腿,直殺得人仰馬翻。不少殺紅了眼的後金騎兵乾脆下馬步戰,刀斧翻飛,大呼酣戰,兇悍之極。只是,在這種大混戰中,除非你是項羽、呂布、李存孝這樣的超級猛人,否則很難全身而退,這些後金士兵的兇悍只能招來更加兇猛的攻擊,天知道他們跟這支部隊是不是有什麼血海深仇,每倒下一名兵金騎兵,這些步兵就得死三四個,但是這一組剛倒下,馬上又有六七個補上來了,不顧生死,不計代價,就是粘着他們不放,直至將他們砍成肉醬!
塔布倫見自己的部下一個個的倒下,眼看就要被明軍淹沒了,本能的感到一股寒意。他打了這輩子的仗,也跟不少明軍的精銳部隊碰過面,算是見過大場面了,可就沒有打過這樣的仗。這些連戰襖都沒幾件的農兵竟然比明朝邊軍還要難纏,這種事情打死他都不會信的,可它偏偏就發生了,正在一點點吞噬他的部隊的,正是剛纔他還不屑一顧,自認爲一衝就垮的農兵!
怎麼會這樣?
難道這個小地方真的跟他八字相剋?
吶喊聲又起,城裡的明軍似乎受到鼓舞,鼓起勇氣打開城門殺了出來。老實說,這些明軍戰鬥力真的不怎麼樣,全靠城牆和火雷彈才擋住了塔布倫的猛攻,如果是在平原上遭遇,塔布倫一頓飯的工夫就能將他們斬殺殆盡!然而此時,這支混雜了大量鄉勇民壯的明軍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倖存的後金將士無不駭然變色,塔布倫一刀劈翻了一名明軍士兵,嘶聲叫:“撤!撤!撤!”一連三個撤,可見他真的急了。不能不急,再不撤他的部隊就要讓人家殲滅了,這可是他僅有的本錢!只是想撤也沒那麼容易,因爲大多數人不是戰死了就是被包圍了,跑不掉的,塔布倫帶人猛衝猛殺,硬生生劈開一條血衚衕,突圍而出,顧不上正在包圍圈中苦戰的士兵了,策馬便逃,大概他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也有夾着尾巴落荒而逃的時候吧?後金士兵絕望的慘叫聲,明軍的歡呼聲和咒罵聲,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飛馬奔出百步之後,他回頭看了一眼,眼淚都出來了:
連蒙古士兵一起算上,跟着他一起衝出來的,只有一百來人了。
短短一天,一千多人的部隊就打得只剩下這點人了,他真想大哭一場!
最後這一眼要了他的命。還記得楊夢龍吧?這貨可是有一具強弩的,他摔得昏頭轉向,又被人生生踩醒,連滾帶爬的脫出戰場,摸摸身體,沒什麼損失,這才放下心來。接着,他發現後金騎兵在拼死突圍,腦洞一開,拉開了強弩。剛裝好弩箭,塔布倫便帶着殘兵敗將潰圍而出了,好嘛,來得正好!他端平強弩,瞄準。一百多人呢,沒有人注意到他,想射哪個就射哪個,他偏不,就這幾支弩箭了,得射個大官才行,否則就虧本了。正在尋找目標,塔布倫轉過頭來了,那臨別前的最後一次回眸深深的打動了楊夢龍,好,就你了!他果斷扣下扳機!
於是,塔布倫同學又一次聽到了那令他汗毛倒豎、渾身雞皮疙瘩暴起的尖嘯聲,一支弩箭疾似流星,呼嘯而來,貫穿鎧甲,後胸入前胸出!這位沙場老將大叫一聲,扔掉大刀,從馬背上摔了下去,他終究沒能躲過楊夢龍的狙殺。
牛錄額真倒地斃命,後金騎兵駭然,兩名紅巴牙喇兵策馬衝上去,探手抓住塔布倫的屍體,想將他拉上馬,嗖!嗖!後面傳來兩聲破空之音,兩支重箭激射而來,準確命中背心,同樣也是後胸入前胸出,這兩名忠心耿耿的紅巴牙喇兵慘叫一聲,手一鬆,和他們的牛錄額真一起滾落在雪泥之中,那種不離不棄的情誼讓楊夢龍也跟着亂感動了一把,相信到了陰曹地府他們仍然是三個好基友吧?其他後金士兵見狀,肝膽俱寒,不敢再去搶屍體了,連滾帶爬的逃開,轉眼間便跑遠了。一個跑得慢一點的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尖嘯,急急閃避,只是身體剛動,利箭便洞胸而過,將他從馬背上撞了下來。楊夢龍看得真切,不禁大叫:“好箭法!射得真準!”朝那邊望去,只見那名白袍將領擎着一張強弓,一臉遺憾的看着狼狽而逃的後金殘兵敗將,似乎在惋惜沒能將他們斬盡殺絕。晚風將他的戰袍高高吹起,白色戰袍上滿是星星點點的血跡,彷彿一簌簌怒放的桃花,一瞬間,楊夢龍都有一種驚豔的感覺了。
白袍將領也注意到了楊夢龍,低嘆一聲:“建奴的強弓果然比我們的精良。”收好弓策馬走了過來,打量着楊夢龍,聲音不高,卻似乎有一種魔力,明明是人喊馬嘶殺聲震天,楊夢龍卻聽得清清楚楚:“剛纔那個韃子將領,是你射死的吧?暮色蒼茫,隔着百步之遙仍能一箭封喉,真是好手段。”
楊夢龍謙虛的說:“也沒什麼啦,蒙的,蒙的!倒是老兄你,三箭三中,真是神箭手中的神箭手呢……老兄,你叫什麼名字?看你長得斯斯文文的,真沒想到你手那麼黑哦!”
白袍將領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在下盧象升,請問將軍貴姓?”
楊夢龍有樣學樣的拱手:“原來是盧大將軍啊,久仰,久仰……”眼珠突然瞪得滾圓,整個人像被開水淋到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尖聲叫:“什麼?你叫盧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