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支由農夫和退役士兵組成的部隊四面八方的涌過來,把那上千昌平軍騎兵圍了個嚴嚴實實。看到這些官兵,農夫們毫不客氣,有強弩的拉開了強弩,拿着複合弓的扣住了一支箭,拿長矛的習慣成自然的排到前面準備捅人。一個鄉長模樣的老頭柱着柺杖分開衆人走出來,老氣橫秋的問:“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被左夢庚打倒的那個青年叫:“鄉長,這幫軍爺禍害我們的莊稼不說,還誣陷我們故意往蔬菜水果裡下毒想毒害他們,要殺了我們!”
鄉長用柺杖戳着地面,怒聲說:“荒唐,荒唐!”用柺杖敲了敲路邊一個牌子,“蔬菜噴了藥後都豎起排子提醒路人不要偷吃了,你們不識字嗎!”
左良玉一看,還真有那麼個牌子提醒路人說蔬菜已經噴了藥,請不要偷吃。人家牌子都掛出來了,他們還去偷吃,不是自討苦吃麼。不過,他再怎麼說也是一鎮總兵,豈能讓一幫農夫給嚇倒?他獰笑一聲,說:“老東西,你還想來教訓本將軍是吧?”
鄉長不卑不亢的說:“不敢!老朽只是想提醒將軍,世間事都脫不了一個理字,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們禍害莊稼,有錯在先,還誣陷我們與叛軍勾結投毒毒害你們,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左良玉說:“本將軍要徵用這些菜地,你們敢不給?”
鄉長說:“如果將軍想要徵用這片菜地,就請先把補償款給我們!”
左良玉簡直要氣笑了:“補償款?本將軍要徵用你們一點東西還得給補償!?”
鄉長說:“我們還得靠賣菜過日子,你們徵用了又不給補償,我們還怎麼活?不算是冠軍侯要徵用我們的東西也得先跟我們商量,把補償談妥纔開始徵用,這是他自己定下來並且一直遵守的規矩,冠軍侯尚且遵守,你們算什麼東西,敢不遵守?”
馬進忠獰笑:“老東西,信不信老子先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鄉長老神在在:“你不敢!”
馬進忠逼近一步:“你試試看?”
張長說:“我勸你不要試,因爲全鄉七百多名鄉勇裡有近一半是去年才安排到我們鄉來的流寇青壯,正在勞改,他們做夢都想立個功好減刑!”
數百名眼神兇悍、一看就很能打的鄉勇神情渴望的盯着左良玉等人的脖子,像是在看着一份份減刑通知書。他們都要服五年勞改,平時與村民一起勞作,晚上則回到拉了鐵絲網的勞改場去吃飯睡覺,雖說能吃飽飯,沒有人虐待他們,每個星期都能和家人團聚,但是呆在那地方畢竟不是什麼很有面子的事情,現在他們最渴望的就是立個功,然後減刑,儘快走出勞改營和家人一起在南陽開始全新的生活。
不知道砍下一顆跑到南陽來搗亂的官兵的腦袋能減幾個月的刑?就算不能減一年,至少也能減七八個月吧?
現在這幫傢伙眼巴巴的看着昌平軍的弓箭手,眼睛幾乎能說話了:
“求求你們了,射一箭就好!”
“幫幫忙,來一發吧!”
“射我!射我!”
昌平軍讓這幫傢伙那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
左良玉恨得牙都癢了,一幫村夫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他好想下令進攻,將這幫膽大包天的村夫殺個一乾二淨,但是看着那幫村夫手中的強弩,又把這道命令給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真要打起來他們當然可以將這羣村夫殺個一乾二淨,但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這些村夫殊死反擊,亂箭齊發之下,他的部下死傷肯定也不會少到哪裡去的!這些騎兵可都是他的心頭肉,每一個都是他的親信和家丁,不是那些死了都沒有人心疼的炮灰,萬一死傷太多,他的實力將大大受損……划不來!
那鄉長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猶豫,補了一刀:“將軍,我勸你還是趕緊走吧,信號一起,全縣的鄉勇都會聞風而來,拼拼湊湊足有上萬之多,你真的以爲就你們這點人打得過我們?”
左夢庚尖聲叫:“大膽刁民,你們是想要造反麼!”
鄉長搖了搖頭,說:“我等草民哪裡敢造反?但是我們拿起弓弩長矛來保護自己的傢伙,保護自己的莊稼也不犯法吧?難道說你們要砍我們的頭我們都得老老實實伸長脖子讓你們砍,否則就是造反?哪有這樣的道理!”
左良玉的面色陰沉得可怕:“你就不怕本帥將你們殺光?”
鄉長說:“怕,不過,如果將軍真的這樣做,那你這一千多號人一個都別想活着離開河南地界,因爲冠軍侯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冠軍侯!
又是那個該死的冠軍侯!
左良玉牙都快咬碎了。如果說此前他奉命南下只是想給楊夢龍添點亂,順便自己也撈點好處,那麼現在他對楊夢龍就真的是恨之入骨了,這個混球真是目無王法,手下一幫農夫都敢讓他如此難堪,這口氣他如何咽得下!但咽不下也得咽,鄉長說得有道理,如果他們真的在南陽幹出屠村之類的暴行來,昌平軍真的一個都別想活着離開河南,楊夢龍最恨的就是濫殺無辜的劊子手,當初在登州就因爲這個砍了兩千多名俘虜!左良玉帶的只是先頭部隊,主力還在後面,萬一跟河洛新軍爆發衝突,他們是討不到任何便宜的。思考再三,左良玉恨恨的說:“我們走!”勒轉馬頭,朝信陽方向馳去。昌平軍將士都憤憤不平,左夢庚更是陰惻惻的對鄉長說:“你們這幫刁民,遲早誅你們九族,讓你們男的世世爲奴,女的代代爲娼!”
鄉長也不在意,這點口頭便宜讓人佔了就佔了,犯不着較真。
昌平軍興沖沖的撲過來,然後被灰溜溜的攆了回去,全軍上下都覺得窩火,他們還沒試過讓一幫老百姓給頂得這麼慘的!一路上罵聲不絕,都在罵那些老百姓刁頑愚昧,我們千里迢迢過來平亂,你們居然連菜都不讓我們吃一棵,又罵楊夢龍禍害不小,原本民風淳樸的南陽讓他一通糊鬧,完全亂了套,家家戶戶都私藏兵器,對朝廷全無半點敬畏之心,實在是可惡之極!左良玉倒沒有罵,只是很納悶的說了一句:“那幫刁民似乎一點都不害怕我們?”
提起這個左夢庚就來氣:“這幫刁民都吃豬油蒙了心,對朝廷沒有並點禮敬,真該狠狠的殺上一批,讓他們知道喇叭是銅鍋是鐵!”
馬進忠舉雙手贊成:“就是!如果每個地方都像他們這樣胡鬧,還成何體統!找到藉口真的應該狠狠的殺上一批!”
左良玉沒再說話,心裡想的卻是:看來楊夢龍的實力不是吹的啊!一羣老百姓便如此強悍了,那他的河洛新軍該兇悍到何等地步?
由民風聯想到軍隊的戰鬥力,左小受的眼光還是挺獨到的,觀察力也相當強,不失爲大將之才。可惜他天生就是做賊的料,這些本事都沒有用在保家衛國上,反倒對禍害百姓很上心,他也因此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賊將軍”的罵名。
垂頭喪氣的來到信陽地界,準備搶幾個鎮子打打牙祭,然而放出去的哨騎卻過來報告說那些鎮子全空了,啥都搶不到!左良玉驚訝得眉毛都豎了起來:“鎮子全空了?怎麼回事?”
哨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信陽知府知道。
此時的信陽知府戰戰兢兢的站在城樓,看着信陽百姓扛着竹槍,拿着劣鐵打成的鈍刀,從四鄉八里蜂擁而來,把整個信陽城圍了一層又一層。他甚至可以看到每個人臉上都帶着開懷的笑容,跟過年一樣高興,好像他們在乾的不是什麼殺頭的活計,而是趕集。整個信陽府的人都在這裡了吧?黑麻麻的少說也有個二三十萬,雖然能打的並不是很多,但是那聲勢也十分嚇人了。
一位女將領穿着逞亮的板甲,披着火紅的披風,手持馬槊,騎着高頭大馬,領着一小隊人馬飛馳而來,所到之處,信陽百姓無不發出震天響的歡呼:“紅娘子!紅娘子!”那吼聲海嘯般拍擊着城牆,衝得城樓上的官員縉紳不由自主的向後一仰,險些摔倒!再看知府大人,已經是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了,他這是招誰惹誰了,以前這姑奶奶頂多也就是在雞公山周圍活動,宰幾個地主,劫兩票官銀啥的,了不起就是圍攻一下縣城,他睜隻眼閉隻眼就算過去了(不睜隻眼閉隻眼的話他一雙眼都只能閉上),只要紅娘子不來攻打信陽城,一切都好說。可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紅娘子居然實力暴增,呼啦啦一下拉起了七八千人的隊伍,而且都裝備精良,趁着湖廣新政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帶領她的大軍殺下雞公山,三下五落二將信陽周邊的縣城給掃了,然後動員起整個信陽府的鄉親把信陽城圍了個水泄不通!看樣子她並不打算攻城,可就算是這樣圍着,城裡的人也吃不消,沒多少存糧啊!
老天爺,你開開眼把這個婦魔頭給收了吧,不然的話我們的日子沒法過了!
紅娘子騎馬直抵城下,目光從知府大人以及一衆咬牙切齒要將她碎屍萬段的土豪劣紳身上掃過,點了點頭,似乎對他們這麼整齊而感到滿意,在就城牆上的守軍準備放炮的時候,她策馬奔向己方陣營,一邊飛馳一邊舉起馬槊放聲高呼:“打土豪,分田地!”
二三十萬人跟着嘶聲狂呼:“打土豪,分田地!打土豪,分田地!”中年男子的渾厚嗓音,婦女的尖厲,老人的嘶啞,孩子的稚嫩,二三十萬個嗓子發出的聲音匯成一道霹靂當頭劈落,震得信陽城城牆隆隆作響,彷彿隨時可能倒塌。信陽知府渾身戰慄,而剛纔還對紅娘子咬牙切齒恨不得宰了她的土豪劣紳們則面色慘白,冷汗淋流,一屁股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有幾個膽子小一點的褲襠裡一圈水跡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
“打土豪,分田地”,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催命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