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令下,正陽城頭射出的弩箭驟然密集了一倍不止,狂風沙一般掃向已經扔掉了巨盾,踏着*亡命地衝過來的昌平軍。弩是個好東西,非常容易上手,這幫綠林豪傑玩了這麼久,都玩出花來了,每一波弩箭傾泄下去,必然有不少昌平軍面門或者咽喉中箭,滾落在地,然後被無數雙大腳狠狠踏過,登時就變成了一團肉醬。守軍把三段連射玩得出神入化,弩箭一波接着一波射下,在翻涌的人潮中濺起星星點點的血花,慘叫聲震天動地,鬼才知道有多少人被射死,有多少人被射傷!
在南門,劉澤清和他的臨清軍也受到了同樣的待遇,弩箭如沙射來,衝鋒的士兵被割麥子似的一片片掃倒。那些山東大漢兵都有點紅眼了,亡命的衝上去,架起雲梯像一串串螞蟻一樣往城牆攀爬,而守軍棄弩拔刀,上來一個砍一個,或者將燒得沸騰的滾油一鍋鍋的倒下去,被澆中的士兵當即被燙得半生不熟,發出可怖的淒厲慘叫聲,讓人毛骨聳然。正陽城這頭巨獸又恢復了它嗜血的本色,盡情吞噬着血肉,不管官兵有多少人攻上來,始終是有來無回。
針對東門的幾次進攻都讓守軍打退了,左良玉眼看部隊死傷慘重,暗叫不妙。他的昌平軍從出師到現在,都沒了三成人馬,早就傷筋動骨了,而正陽城沒有半點動搖的跡象,就算他最終能拿下正陽城,代價也會慘痛到讓他失聲痛哭的地步!但是現在他不死磕行嗎?兒子都被掛在那裡了,又折損了這麼多老弟兄,如果不攻了,他的聲望該受到何等沉重的打擊?以後還能不能帶得動這支部隊都是問題!
城頭上刀光劍影,大斧面對面的對劈,長槍面對面的對刺,不斷有人渾身是血,身體殘缺不全的從城頭上墜落,城牆下的屍體越堆越高。令人抓狂的是,地上的屍體大多是官兵的,跟這幫綠林豪傑打,官兵的武器裝備落盡下風也就算了,近戰還是落盡下風,這種情形看得侯恂面色發白,喃喃說:“這幫亂民竟如此兇悍,可怕,可怕!”
又一次進攻被打退了,左良玉冒着弩箭來到陣前,衝馬進忠、馬士秀怒吼:“你們的家丁呢?爲什麼不派上去!?”
馬進忠苦着臉說:“大人,屬下的家丁都死了一半了!”
馬士秀說:“叛軍太兇悍了,我們的家丁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左良玉咆哮:“全派上去!只要能打下正陽城,損失多少人馬我都可以給你們補回來,如果你們到了這步田地還想着保存實力,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現在的左良玉眼帶血光,面目扭曲,彷彿地獄惡鬼,馬進忠和馬士秀都不禁打了個冷戰,跺腳,將手裡的家丁全派了過去。左良玉拿起自己那張長達四尺的巨弓,左右開弓,近三尺長的利箭挾着勁風飛上城頭,一名綠林豪傑頭領根本就來不及閃避,被他一箭射中面門,箭鏃貫穿顱腔直透後腦,從城牆上栽了下來。左良玉再一箭,又一名小頭領胸部中箭。這傢伙名聲當然是臭得不能再臭,但本事可不弱,膂力出衆,這一箭在那名小頭胸胸口穿出個窟窿來,帶血帶肉透體而出,又射穿了一名傳令兵,把兩個人穿成一串。左小受大發神威,瞬間完成了從小受到小攻的轉變,一連十幾箭,箭無虛發,每一箭射過去都有一名守軍將士面門或者胸部中箭,當場斃命,昌平軍見主帥如此威武,士氣大震,發出震天響的歡呼聲,漲潮似的涌了上去。一開始就被射得死傷累累的弓箭手總算找回了一點感覺,以左良玉爲中心靠攏,拉開復合弓朝着城牆不斷拋射,壓制守軍火力。這些弓箭手都是左良玉苦心培養的精銳,他們的待遇比起普通步兵來要強很多,同時也接受過好幾年的弓箭訓練,箭法還是相當不錯的,這一輪猛射,城牆上的守軍頓時就死傷累累了。當然,城牆上弩箭也一刻都沒有停過,不斷有弓箭手中箭倒地,大家都在交換着人命。
在弓箭手的掩護下,馬進忠、王學禮、馬士秀等人的家丁踩着雲梯登上了城牆,涉着齊踝深的污血與守軍展開殘酷的廝殺。這些家丁算是昌平軍最後的精銳了,如今背水一戰,氣勢不凡,那些綠林豪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損失頗大,節節後退。家丁們嚎叫着猛砍猛殺,朝左夢庚這邊猛衝過來,衝到哪裡,哪裡就是一條血衚衕!
封霆看得真切,嘖嘖稱讚:“這纔是昌平軍的真正精銳吧?果然不錯,挺厲害的。”
李巖一臉不屑:“拿養幾萬人的軍餉養這點家丁,當真是愚不可及!”又看了一會兒,只見突破口越來越大,昌平軍攻勢越來越猛,他眸中掠過一絲狠厲之色,說:“昌平軍的家丁應該全部上來了吧?發信號!”
左夢庚見衝上城牆的官兵越來越多,放聲狂笑:“姓李的,你死定了!你給我等着,我要用刀子將你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來再塞進你的嘴裡,哈哈哈……”
李巖淡然說:“有時候得意忘形可不是什麼好事……”
咻————
一枚綠色信號彈從城牆拔地而起,越衝越高,一直衝到半空,十幾裡內都清晰可見。左良玉的心沒來由的狠狠一沉,這枚信號彈的含義是什麼?搞不懂,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
咻咻咻————
數裡開外,三枚紅色信號彈沖天而起,城牆上登時響起陣陣浪濤般的歡呼,他們分明看到,踏着如血霞光,已經從他們中間消失了大半個月的紅娘子正率領她的騎兵,朝着官兵大營猛衝過來!她騎着一匹火紅的戰馬,再加上那件血紅的披風,在如血霞光中彷彿一團滾動的火焰,煞是驚人。由於距離還遠,那些騎馬作戰的綠林豪傑都壓着馬速,只是一路小跑,保持着相對完整的隊形,但是他們足有兩千之衆,兩千多匹戰馬撒開蹄子,聲勢也是相當嚇人的,完全就是狂風暴雨來襲的聲勢!
左良玉駭然回頭,正好看見遠處騰起一大片黃黑色的塵雲,翻卷着朝自己這邊涌來,接着蹄聲震天動地,彷彿有雷霆從大地滾過,震得他的心尖都在顫;緊接着,利箭匯成的暴雨從天而降,肆無忌憚地衝刷他的大營……這是死亡之雨!他手足冰冷,胸膛急劇起伏,一口血涌上喉嚨,險些就噴了出來————
昌平軍完了!
大營那道用樹枝構成的柵欄是擋不住這些剽悍的騎兵的,大營中那些傷兵滿營的留守部隊更加擋不住他們,而唯一能跟他們在馬背上較量的家丁,十個有九個被投入到城牆上去了,拿什麼來抵擋?
現在他只覺得萬念俱來,完全絕望了。從左夢庚被俘到現在,他一直是被對方牽着鼻子走,一味被動挨打,現在對方終於玩膩了這種貓抓老鼠的遊戲,他們的騎兵出現了,這場戰事可以劃上一個血腥的句號了!現在他只想知道到底是哪位高手設下了這個套,讓他輸得這麼慘!
兩千騎兵轉眼即至,衝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輕騎兵,滑輪弓在這些輕騎兵手中變成了一件恐怖的殺人利器,弓弦顫動間,一連串利箭激射而出,負責防守柵欄的官兵下餃子似的從崗樓上栽下來,身上插滿了利箭。當然,也有一些輕騎兵手裡沒有拿弓箭,只拿着兩個灌滿猛火油的大號玻璃瓶,在弓騎兵將崗樓上的官兵射得東倒西歪的同時,他們飛速衝過去,大手一掄將*掄向崗樓。玻璃瓶在崗樓上砸得粉碎,加了濃硫酸的猛火油飛濺而出,被瓶口那團燃燒的火焰點燃,轟一聲化爲一團大火,幾個*砸過去,木質結構的崗樓便猛烈地燃燒起來。
更有一些輕騎兵拋出帶飛虎爪的長索,鉤住拒馬槍、鹿砦,然後憑藉奔馬驚人的力量將其拖倒。這些傢伙天生就是搞破壞的料,一轉眼的功夫,官兵大營那簡陋的防禦工事讓他們破壞得七零八落,熊熊火光中,紅娘子率領騎兵主力飛身從柵欄上躍過,直衝左良玉的將旗。那些搞完破壞的輕騎兵已經兩邊閃開,爲主力讓開了攻擊路線,現在衝在最前面的,是三百名排成三排夾着馬槊衝鋒的重騎兵,三百支馬槊在晨光中閃爍着令人膽寒的幽光,馬槊騎兵後面,是一千多把寒光耀眼的馬刀!
這些該死的叛軍騎兵,他們肯定是昨晚就偷偷靠了過來,潛伏到離大營僅幾裡遠的地方,等官兵所有家丁都投入到城牆拉鋸戰了才突然發動攻擊!只能這樣解釋了,否則爲什麼他們的陣型會如此嚴整,準備會如此充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左良玉嘶聲叫:“趕緊讓那些家丁撤下來!趕緊讓那些家丁撤下來!”一嗓子吼出去,喉嚨又腥又甜,竟迸出幾點血星子。現在他已經顧不上左夢庚了,把那些家丁撤下來還能掩護他逃出生天!
家丁們站得高,將叛軍騎兵衝陣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都是一陣膽寒,左良玉剛剛下令他們便爭先恐後的後退。現在城牆爭奪戰已經毫無意義,他們該想想怎麼逃命了!然而,正陽城不是旅館,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這些家丁退,與他們廝殺的綠林豪傑也跟着退,只是一羣赤膊大漢補了上來,脖子上都掛着個籃子,籃子裡裝滿了*,大手一掄間,數十枚冒煙的*便飛了過去……
左良玉一口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