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遠隔重洋,大明現在還沒能分享到發現澳洲大陸的狂喜,現在有一連串的麻煩正在等豐這個古老的國度。
第一個麻煩自然是邊關。蒙古高原先是遭了黑災,接着又是連續四十多天的暴風雪,讓蒙古人損失極其慘重,很多弱小的部落就此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再也無跡可尋。面對遍地冷死餓死的牲畜,蒙古人都絕望了,他們的牧羣已經元氣大傷,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麼過!更可怕的是,在漠南、漠北地區,蒙古人所遭受的損失更加慘重,有些部落別說牛羊,連視若命根子的戰馬都死得沒剩下幾匹了,被生存壓力逼瘋了的蒙古人開始朝着河套地區遷徙過來,試圖從這片旱澇保收的豐饒之地獲得一點補償,湊合着度過這個大災之年。
他們度過難關的唯一方法,就是破邊而入,劫掠農耕區,從邊關城鎮獲得糧食、布匹等賴以生存的物資,成功了,他們的族羣就能生存下去,如果失敗了,整個族羣也就消失了。一切都是爲了生存,無所謂對與錯。可問題是邊關的百姓也是要活命的,他們不是釋迦牟尼,可沒有從自己身上割下肉來餵飽貪婪的鷹隼的習慣,豺狼來了,他們自然要拿起武器保衛自己的家園。天雄軍依託邊牆嚴陣以待,更大力資助額哲、貼木兒等人趁機招兵買馬壯大實力,痛毆試圖劫掠邊境的蒙古諸部。蒙古諸部對此極爲憤怒,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這兩個反骨仔大打出手,直殺得血流成河!
————眼下這股可怕的浪潮還在發酵,尚未正式爆發,數以萬計的蒙古士兵正在飢腸轆轆地遷往河套地區的途中,正在跟額哲和貼木兒大打出手的,主要是土默特部、察哈爾部等部落。不過,久經風浪的大明王朝已經嗅到了暴風雨襲來的味道,朝野內外都繃緊了神經,不敢有絲毫大意。大災之後必然是大戰,這已經是歷史規律了,任何忽視這一規律的行爲都必將付出血的代價!
第二個麻煩則是內部的。三月中下旬,中原、山東、山西等地多次遭到冰雹襲擊,頻率之高,範圍之廣,均屬空前:
三月十四日,密雲、懷柔遭遇冰雹天氣;
三月十八日,滄州遭遇冰雹天氣,太原遭遇冰雹天氣,運城草木一夜之間被冰雹砸了個清光;
三月十九日,濟南遭遇冰雹天氣;
三月二十一日,邯鄲遭遇冰雹天氣;
三月二十四日,開封、衛輝、彰德三府遭遇大範圍的冰雹天氣,一夜之間田間佈滿冰雹,多如河邊鵝卵石,禾麥盡皆糜爛;
三月二十六日,鳳陽遭遇冰雹天氣;
……
久旱之後必有冰雹,去年河南河北、山東山西都異常乾旱,今年遭遇冰雹災害也就沒什麼出奇的了。問題是這活見鬼的冰雹天氣來得太過兇猛,波及範圍太廣,似乎要將全國的農田都砸清光!最大的冰雹足有橙子大小,噼哩啪啦一通狂砸,原本長勢喜人的小麥被砸了個稀巴爛,很多府縣損失慘重,甚至有不少人被冰雹活活砸死。無數農民望着一團稀爛的麥苗失聲痛哭,這意味着這一季的麥子算完蛋了,他們可怎麼活啊!最讓人慾哭無淚的是,面對如此可怕的天災,那些對作死無限熱愛的文官第一反應不是設法賑災,而是逼崇禎下罪己詔。他們振振有詞:“都是皇上你用了佞臣、弄臣,縱容他橫行不法,激怒了上蒼,老天爺纔會降下災禍來警戒陛下!爲了天下蒼生,皇上你趕緊下個罪己詔向天下百姓,向上天認個錯,保證親賢臣,遠小人,求得上天原諒,方可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崇禎對此極爲惱火,他媽的,怎麼每次出了天災都是老子的錯?老子花這麼多錢,受這麼多鳥氣養着你們,就是爲了讓你們給老子挑錯,逼老子檢討的?他自然知道這些文官嘴裡的“佞臣”是誰,除了那個在南方活蹦亂跳,一天不折騰出點動靜來就會死的二貨,還能有誰?他自認爲自己沒有錯,像楊夢龍這種既能治理地方又能摧敵鋒於正銳,挽狂瀾於極危,而且對政治一竅不通,把滿朝文武得罪了個遍的人不用,他用誰?而且楊夢龍也很給他長臉,不管是讓他治理湖廣還是讓他經略遼東整軍經武,都幹得有聲有色,不僅極大地改善了大明的處境,還爲他這個皇帝贏得了聲譽,重用這樣的人才,怎麼就成了觸怒上天的罪行了?真是豈有此理!不光崇禎想不通,天下百姓也想不通,冠軍侯戰功卓著,更將湖廣治理得井井有條,怎麼就成了佞臣、弄臣了呢?
可是文官不是這樣想的。在他們看來,楊夢龍大興西學、雜學,大辦學校搞什麼鳥毛六年義務教育讓所有人都讀得起書,讓“讀書人”三字的含金量一落千丈,又開礦、搞紡織、興工業,淨搞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兒,弄得河洛、湖廣等地的百姓那淳樸的民風敗壞無遺,人人以經商逐利爲榮……最最可惡的是這傢伙還用廉價的土豆麪衝擊糧食市場把很多囤積居奇的糧商逼得跳樓,用亞麻衝擊棉布市場讓江南布商損失慘重,用精製岩鹽跟江南鹽商打價格戰將食鹽生生打成了白菜價讓很多鹽商虧得吐血,最最可惡的是這傢伙連太子的教育權都給搶過去了,這可是他們文官的專利,他們獨享這一專利已經快兩千年了,如今竟讓一介武夫搶了過去,叫他們如何能忍!這樣的傢伙不是佞臣,誰是佞臣!平時大家拿那個二貨沒辦法,現在發生了大範圍的天災,無數百姓衣食無着落,他們當然要趁此機會弄死他!至於百姓……先等等,等我們弄死了那個佞臣、弄臣,瓜分了他的產業再從牙齒縫裡摳一點出來給你們,如果不幸餓死了,那隻能說是你們的命不好,總之我們這些正人君子的所作所爲無不是爲了子孫萬代謀福利,我們是絕對不會有錯的,錯的只會是這個世界!
崇禎憤怒地對皇后說:“百官私心都太重了,值此大災之年他們居然只顧着內鬥,竟無一人向朕進獻賑災之策,真是讓朕心寒啊!”
周皇后默然良久,說:“何不召冠軍侯進京,商討對策?”
崇禎苦笑:“現在百官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如果召他進京,能不能商討出對策來不好說,他十有八九是沒有辦法活着回去了!”
周皇后柔聲說:“皇上你也不要太過擔心了,冠軍侯那麼厲害,他肯定會有辦法的!”
崇禎笑得更苦:“這是天威,他能有什麼辦法?搞不好朕真的得暫時委屈他一下了……唉!”
周皇后還是那句話:“冠軍侯會有辦法的!”
她對楊夢龍始終充滿信心,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
崇禎喃喃說:“只怕現在他自身都難保了吧?河洛地區冰雹頻發,往往一夜之間所有莊稼都被砸了個稀巴爛,誰也無法倖免……”
正說着,王承恩跑了過來,面帶憂色奉上一份報紙:“皇上,南陽那邊出新報紙了,頭條就是關於這場天災的……”
崇禎接過來打開,掃了一眼頭條,四個大寫加粗的黑字映入眼簾:
天災?人禍?
再一看署名,好傢伙,居然是楊夢龍寫的!
楊夢龍寫作的功底實在不怎麼樣,都是平鋪直敘,在這篇文章裡用大白話向讀者講解暴雨、暴雪、冰雹、颱風、乾旱等可怕的自然災害形成的原因和過程,也是看了他的文章,崇禎才知道雨落到地上會蒸發,變成水蒸氣重新回到天上,水蒸氣遇冷後就會凝結,如果是夏天和秋天它會變成雨水重新落回地面,如果是冬天則會變成霜雪降臨人間,春夏之交則可能會變成冰雹,“原理就跟凝在鍋蓋上的水珠一樣,如果鍋蓋溫度正常,一掀開鍋蓋總會看到很多水珠從上面掉下來;如果想辦法把鍋蓋的溫度降到零度以下,那些水珠則變成冰珠附在上面,這些都是自然現象,不必大驚小怪。”介紹了這些極端氣候形成的原理之後,楊夢龍又介紹了很多觀測、預報這些極端天氣的方法,話裡話外就是一個意思:所謂的“天威”就是放屁,不過是一些比較極端的天氣而已,只要平時留意,大多是可以預防的!
崇禎眼皮狂跳,低聲說:“他膽子也太大了,這樣的話也敢說!?”
周皇后跟着崇禎一起看,同樣是面色微微發白。“天”在古人眼裡是極其神秘、威嚴的,主宰着一切,哪怕是近乎半神的帝王也得自稱“天子”,以自己是上天的寵兒自居,這些觀念根深蒂固,影響中國人長達幾千年,尤其是在儒家推波助瀾之下,更是越發的牢固了。然而楊夢龍現在卻大咧咧的給他們捅穿了:所謂的“天”不過是從地面蒸騰上去的水氣形成的,它是威無縹緲的,根本就沒有什麼神威!把自然災害歸咎於帝王失德,上天發怒,是非常愚蠢的,遇到了這樣的天災不想辦法去組織百姓救災,把希望寄託於帝王下罪己詔平息上天的怒火,消彌天災,那不僅是推卸責任,更是草菅人命!
好厲害的地圖炮,不光當朝文武大臣被噴了個遍,上下幾千年的文官幾乎一個沒跑,都被噴了個體無完膚!
最絕的是,在文章的最後,這小子還寫道:一些冰雹災害也是可以化解的,只要及時發現,設法用火箭往冷雲里布撒鹽、乾冰、碘化銀之類的東西,可以把大冰雹變成小冰雹,把小冰雹變成雨水,從而降低損失。這一段又看得崇禎目瞪口呆,好小子,你這是要逆天嗎?周皇后也呆了半晌才說:“冠軍侯……真的是太大膽了,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啊!不過,如果能證明這些法子是有效的倒不失爲一件好事,至少皇上你不用背這麼多罵名了!”
崇禎苦笑:“證明?怎麼證明?難道派人飛到雲端去撒鹽啊?根本就沒法證明!”
皇后還是那句:“冠軍侯總會有辦法的!”
崇禎又好氣又好笑的望着她,想數落幾句,卻又說不出來,最後化作一聲嘆息:“你呀……”
經過幾年的經營,《南陽日報》的影響力已經遍及整個北方,達官顯貴對這種用白話文寫文章的報紙自然不屑一顧,但是寒窗子弟和平民百姓卻很喜歡,認爲報上的文章不僅通俗易懂,而且有很多非常寶貴的信息和知識可供汲取,因此現在《南陽日報》的發行量已經增加到五十萬份了,還是供不應求。不過京城畢竟是京城,再怎麼供不應求也不會讓京城斷供的,這會兒大街小巷到處都有人捧着報紙在如飢似渴的閱讀甚至念給大家聽————不用說,楊夢龍那篇文章激起了千重駭浪,震得大家昏乎乎的。接下來的幾天,琢磨家裡的鍋蓋就成了很多人最愛乾的事情,每次煮完飯,等鍋蓋涼了就有人去揭,看是不是真的有水珠如雨落下,有條件的甚至搞來冰塊放在鍋蓋上,然後揭開,看看裡面的水珠是不是變成了霜花或者冰珠,“君子遠皰廚”的古訓讓他們扔到九宵雲外了。
而無數次實驗都證明,楊夢龍說得一點都沒差,水、冰、霜等等,確實都是水蒸氣遇冷凝成的,這個簡單的事實震得所有人腦袋嗡嗡作響,幾乎分不清東西南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