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達海離臺灣實在太遠了,發生在那裡的那場小小的火拼對臺灣而言簡直就是另外一個星球的事情,至少得過上一個月才能傳到大陸這邊來。因此遠在福建的楊夢龍全然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他正摩拳擦掌,加緊整頓隊伍,補充彈藥,準備攻打臺灣。
在河洛新軍忙着接收廈門的時候,一艘輕型貨船駛出廈門港,藉着勁疾的海風徑直朝臺灣駛去。悶熱潮溼的船艙裡,三十多名身穿迷彩服、一張臉用蠟油塗得花花綠綠的偵察兵抱着步兵昏昏欲睡,看起來就像一羣困了的老虎。他們都是來自湖南、湖北、四川甚至廣西的山蠻,有苗人,有瑤人,有壯人,都是些異常兇悍的少數民族。在他們的身上還保留着山蠻特有的兇悍好鬥和桀驁不馴,但是多年的訓練已經將他們打磨成了令行禁止的優秀軍人,只要軍官一聲令下,哪怕前面是火坑熔湖,他們也照跳不誤。當然,對於這些優秀的山地兵,楊夢龍是非常愛惜的,自然不會做出讓他們去跳火坑這種蠢事,每次對他們的使用都相當剋制和謹慎,而給他們的獎賞則異常豐厚。這支強悍的山地兵主力部隊現在被一分爲三,有兩百多人在秦邁麾下,有三百多人在王銳手中,都被充當最精銳的斥侯來用,在秦王大軍橫掃安南北部那一系列的戰役中立下了汗馬功勞。而還有一百多人則被調到韓鵬軍團,在韓鵬軍團西進,穿越粵西山區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要知道,粵西山區地勢崎嶇難行,山賊土匪多如牛毛,山蠻環壕聚落,塢壁林立,其中不少勢力跟鄭氏都有往來,如果這些勢力都與韓鵬軍團爲敵,河洛新軍再強悍,韓鵬再善戰,想衝過這片充滿敵意的土地也得扔下一千來條人命。但是這些人員構成極爲複雜的偵察兵卻讓險隘變成了坦途,他們太熟悉那些山蠻了,很輕易就跟那些山蠻、土匪打成一片,少數民族的身份讓他們跟這些勢力打起交道來有着漢人無法具備的優勢,幾杯酒喝下來,再送上點禮物,那些原本很有可能是敵對的勢力便變成了朋友,恭送韓鵬軍團過境,甚至主動向韓鵬軍團提供了一些糧秣。
現在,這些立了大功的偵察兵又要出發,悄然潛入臺灣去執行任務了。帶領這批偵察兵的是石天保,這位仁兄已經厭倦了呆在楊夢龍身邊當保鏢的日子,經過長達一個月的硬磨軟泡,終於如願的下到部隊,成了一名軍官。不過現在他能指揮的兵只有一百來號,楊夢龍許諾過,等在安南那邊的那五百多號人都歸建了,全交給石天保指揮,不過在石天保不抱什麼希望,秦邁和王銳又不是蠢貨,讓他們把這麼多優秀的山地偵察兵老老實實的還回來經登天還難。所以他打定主意,等這一仗打完就設法徵得楊夢龍同意,招募新兵,把這個營的編制補滿。再怎麼說他也是大隊長,相當於一名把總,老是指揮百來號人算什麼事?
這次他帶去臺灣的人只有三十八個,有近一半是苗族的,倍感親切。楊夢龍給他的任務是設法聯絡臺灣土著,把他們組織起來給西夷製造麻煩。徵臺之戰規模浩大,需要做很多準備工作,一時半刻是沒法打過去的,他的任務就是在這段時間儘量的給西夷添亂,讓他們無法全力投入到構築防線的工作中去。爲了加強那些臺灣土著的戰鬥力,這艘船還裝了三百支前裝滑膛槍,兩千多枚*,這些傢伙用得好了,也夠西夷喝一壺的。
“還要多遠才能到臺灣啊……”一名士兵忽然發出一聲*,他有點兒受不了了。
這種軟弱的*馬上引來了戰友們的嘲笑:“阿蘇你個瓜娃子,讓你在操舟訓練的時候不上心,現在吃到苦頭了吧?出發纔多久啊,你就受不了了?”
這名叫阿蘇的士兵是僰人,也就是著名的都掌蠻。僰人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夏朝,曾參與過武王伐紂並立下戰功,後來爲了躲避戰亂一直往西南那邊遷徙,最後在敘州定居下來,並逐漸發展壯大。後來隨着趕蠻拓業政策的實施,他們不可避免的跟中原王朝爆發了曠日持久的戰爭,最終在萬曆年間徹底戰敗,所有村寨均被夷平,被屠戮者不計其數,倖存者被迫逃入更加荒蠻的山林中苟延殘喘,或者改名易姓入了苗籍,逃避官兵的追殺。聽說楊夢龍招山地兵後,不少僰人也偷偷跑過來當兵,而楊夢龍對這些攀巖本領連蝙蝠俠都甘拜下風的僰人是來者不拒,僰人在軍營裡混得如魚得水。只是那嚴厲的軍紀着實讓散漫慣了的僰人吃了不少苦頭,被收拾得挺狠的。這位聽到別人嘲笑他,很不服氣的頂了回去:“我從小到大沒有見過大海,頭一回出海,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一名瑤兵吹着口哨說:“你可是偵察兵哦,連坐個船都受不了,還當什麼偵察兵?趁早回家哄娃娃算了。”
石天保瞪起眼睛來叫:“都給我閉嘴!整天吵個不停的,你們不累啊?”
那幫鬥嘴鬥得正來勁的士兵見老大發火了,笑嘻嘻的罷戰。阿蘇瞅向石天保,說:“老大,給我們講講大人的事情唄。”
石天保沒好氣的說:“講什麼?有什麼好講的?”
阿蘇說:“就跟我們講講他找皇帝老兒喝酒的事情得了。”
士兵們一聽就來了勁:“對對對,跟我們講講這個!”
這幫傢伙對皇帝尊敬有限,蔑視朝廷,唯獨對楊夢龍極爲尊敬。正是楊夢龍讓朝廷取消了那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趕蠻拓業政策,阻止官兵殺蠻,並且動用衆多民夫修了很多通往山區的道路使得他們可以很方便的走出山區,看看外面的世界……當然,這些大道的修通也使得官兵要圍剿他們變得更加容易了。楊夢龍還出臺法律保護他們的土地、獵場,鼓勵他們開荒或者離開山區到外面闖蕩,對於被殺怕了的山蠻來說,楊夢龍簡直就是再生父母。在他們的部落罵皇帝罵朝廷那是一點事都沒有,搞不好還有人請你喝酒,但是有誰敢說楊夢龍半句不是,那百分之百會被打出屎來。他們這些年輕人對楊夢龍更是崇拜得不得了,而石天保又是楊夢龍的親兵隊長,所以他們一有空就打聽楊夢龍的事情。
石天保哼了一聲,說:“這些我都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冠軍侯進出皇宮後花園就跟在自己家一樣隨便,每次進宮都要帶上一大堆好吃的東西,而皇上呢,每次聽到侯爺來了,高興得連朝都不上了,二話不說扔下文武百官就跑,生怕跑得慢了就沒得吃了……”
大家鬨笑:“原來皇帝老兒也這麼嘴饞啊!”還有人問:“皇帝老兒就這麼信任侯爺,一點都不擔心他?”
石天保又哼了一聲:“不信任他,能讓他掌管湖廣?不信任他,能對他言聽計從,二話不說就停止趕蠻?”
阿蘇連連點頭:“看樣子皇帝老兒還不是太壞,至少聽得進侯爺的話……哎,希望他永遠都能這樣信任侯爺,讓侯爺永鎮湖廣,這樣我們僰人就能過上好日子了,至少有他在,不必擔心官兵又來我們的寨子趕蠻!”
一名瑤兵說:“聽說我們寨子也開始修公路了。公路一通,我們那邊的草藥、鹿茸、麝香等特產就能源源不斷的運到城裡去賣,我們也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一名苗族士兵說:“現在我們寨子的年輕人換一身衣服就能到城裡打工了,一個月掙到的工錢比種田一年所得還要多得多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着湖廣新政之後自己家鄉的變化,臉上都露出憧憬的神色。
他們對楊夢龍如此忠誠,監戰奮勇當先,死不旋踵,並不是圖一份厚賞,而是在報恩。楊夢龍施以他們的恩惠可不是金錢財帛,而是他們整個部族生存繁衍、發展壯大的希望,他們衷心希望楊夢龍能贏得每一場戰爭,擁有更高的權力和地位,爲他們這些歷盡磨難的部族提供更好的保護,讓他們真正融入到這個強大的國家中去,而不是繼續邊緣化甚至被驅逐、排斥。
爲此,他們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船長跑了過來,低聲對石天保說:“一支艦隊正朝我們迎面駛來!”
石天保一怔,走出船艙登上甲板,順着船長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一支規模相當驚人的艦隊正迎面駛過來,足有一百多艘艦船,很多艦船上架着一門門大炮,看上去威風凜凜,紅色戰旗在桅杆上高高飄揚。他定睛看了一會兒,嘴角一撇,說:“是鄭氏的艦隊!他們有一支艦隊奉鄭芝龍之命迂迴到韓將軍的軍團後方,試圖攻擊漳浦、潮汕地區,切斷韓將軍的後勤補給,迫使韓將軍回師,然而韓將軍鳥都不鳥他們,直撲廈門……在廈門被包圍的這段時間裡,那位鄭大公子不止一次派人去催促這支艦隊回防廈門,結果都沒有迴音。現在塵埃落定,他們倒是現身了,可惜,太晚了!”那語氣,竟對這支艦隊頗有幾分不屑————要知道,在一個月前鄭氏艦隊在他們心目中仍然是一頭可怕的龐然大物!
這艘輕型運輸艦沒有半點回避的意思,幾名士兵一起用力,將一面黑色猛虎旗掛了上去,徑直按着原來的航線行駛。
海豹號戰艦上,鄭芝豹瞪着這艘擔大包天的運輸艦,牙關咬得格格響。在他看來,這艘小小的運輸艦那高傲的身影,還有那面黑色戰旗,對鄭氏的威嚴都是嚴重的挑釁,換以往他會毫不猶豫地派戰艦兜截上去將它截下來,把船上的人剁成肉醬!然而今非昔比了,不光是石天保所乘坐的運輸艦,連過往的商船、漁船都不大把他的艦隊當一回事,那冷漠的態度告訴鄭芝豹,這裡已經換了主人了!
鄭芝豹扭頭望向兄長,只見鄭芝龍神情落寞而苦澀,甚至有幾分英雄末路的悲涼。
那艘小小的運輸艦就這樣與鄭氏集團最後一支還有相當強大的戰鬥力的艦隊擦身而過,直奔臺灣而去,而這支艦隊則駛向廈門。直到現在,這支艦隊仍然有一百四十多艘戰艦,是登萊水師所能動用的戰艦的三倍,氣勢洶洶地衝過去,還是挺嚇人的。很快,金門島點燃了烽火,整個廈門的鄭氏軍隊和河洛新軍都被驚動了。
變形金剛反應一如既往的神速,二話不說,四十多艘戰艦駛出港口,兩翼張開,炮手掀開炮衣,一門門炮身打磨和鋥亮的艦炮在陽光下反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鄭氏軍隊看着這支艦隊,神情複雜。
失蹤多日的鄭芝龍終於現身,帶着艦隊打回來了,他們該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