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晚寒氣刺骨,一隊打着火把的隊伍在沉默的行軍,遠遠望去,這條火龍足足排了一里多長,秀才騎在一匹全身雪白的駿馬上,在他身後是一隊親衛和中軍的旗手鼓手,由於不是戰時,大夥兒都把沉重的盔甲扔到了營屬拖車上,只穿着粗布棉衣,但這些人身上的彪悍之氣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罪軍營不在朝廷登記的兵員上,楊波乾脆讓罪軍營駐防金州,一方面加強了金州的防禦,一方面也省得稽覈大員們糾纏不休,接到大人的密令後秀才不敢怠慢,點起兵馬便趕路,旅順距離金州不過一百五十餘里,罪軍營行軍兩日,預計明日午時便能抵達金州。由於是正常調動,加上金州一帶安定許久,秀才爲了讓行軍更加靈活簡便,這次沒帶什麼輔兵和紮營器械,只有十幾輛掛車隨行,罪軍營三個連一千二百餘人都是戰兵,身上帶了足夠支撐五日食用的炒米乾糧,這種炒米是大明常見的乾糧,每次出兵行軍都會隨身攜帶,但這些物資路上其實用不上,身上攜帶的麪餅肉乾就足夠胡亂應付幾頓,到了金州這些軍士不愛吃的炒米都會交還給後勤司。
秀才身邊是軍紀官邱牟通,三十多歲,是平定棋盤坳後加入罪軍營的,罪軍營每戰爭先,百戰餘生的老匪已經不多了,留下的在罪軍營都是骨幹,邱牟通這個人殺人如麻,當軍紀官後更是整日掛着臉。好像別人都是他的殺父仇人一般,秀才雖然不喜歡他卻也無可奈何,各營的軍紀官直接隸屬軍部軍紀司鐵牛下轄。秀才根本管不到他。
在兩人身後是教導官談興華,一個廢話很多的小傢伙,說起來還算是秀才的弟子,當然這只是秀才一廂情願的想法,私塾裡教師多了去,怎麼算也輪不到秀才來擺顯。不過談興華就平易近人多了,沒事就喜歡找底層士兵嘮嗑啥的。
秀才打量着一眼望不到邊的火龍。一面低頭想着自己的心事……
罪軍營的編制非常複雜,名義上的主官有二個,犢子和自己。但實際戰鬥中楊波的命令卻常常越過自己和犢子,送到罪軍營老兵連連長兼副主官老炮手裡,這種情況讓秀才腹誹不已,聽說大人已經有改組雷霆旅建制的想法。首當其衝的就是罪軍營。
平定皮島後。罪軍營補充了近六百多東江兵,戰兵史無前例擴充到一千二百多人,人數多了,編制擴大,作爲主官的他日後地位自然會水漲船高,但秀才有些忐忑,論親密他比不上犢子,論指揮能力他甚至都比不上老炮。大人會讓自己出任改制後,稱爲“鐵拳旅”的主官一職嗎?
秀才心裡沒底……
雖然新兵訓練時間還不長。但行軍時還是嚴格按照平日隊列要求分爲三隊,中軍前面是犢子帶領的新一連作爲前鋒,營屬哨騎都配給了犢子他們,這些哨騎一人三騎,分散在前鋒前方和左右道路上,有任何異常消息都會源源不斷的回報,但由於夜間偵探不便,哨騎被放到了一里開外。
秀才自領新二連加上營屬的如醫士司,輜重司,運輸司等單位人員組成中軍,在中軍後面,有老炮帶領的老兵連爲後軍,按照雷霆旅的軍事要求,各營平日野外行軍都是一隊接一隊前進,萬一在行軍過程中發現敵蹤,頭尾勾連起來,便能迅速組成圓陣自保,比組成方陣行軍要靈活許多。
“到哪兒了?”秀才眼神掠過邱牟通,問他身後的談興華道。
談興華打量着一下天色,又和身邊人嘀咕幾句纔回答道:“大人,快到土石堡了”
秀才有些分神,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啊?到土石堡了,那今日午間便能到金州吃飯了?”
談興華笑道:“是啊,聽說劉大虎送信來說,他殺了幾隻羊就等咱們呢,這個天氣喝幾口熱騰騰的羊肉湯,那可美了去”
聽到吃,周圍氣氛熱烈起來,衆人都開始大聲談笑起來,連那些打着火把行軍的士兵腳步都輕快起來……
金州城南官道西面十里處,豪格伏在土堆後呼了一口寒氣,對身後的甲喇章京道:“讓他們取下銜枚,都下來休息片刻,要保持馬力,切不可大聲喧譁”
那個甲喇章京點頭轉身離去,豪格打量着附近的環境,這是一處荒坡,周圍雜草叢生,山溝中有一條小路通向官道,三月的夜晚,荒山上各種蟲鳴鳥嘶,倒是把一些噪雜給掩蓋住了,偶爾還能看到一些大型動物受驚後慌亂跑動着。
大軍從復州一路疾奔,雖然旗內勇士們都是一人雙馬或三馬,但狂奔兩天人馬都極度睏乏,加上沿途還要躲過明軍的探哨,衆人心裡都有些緊張,豪格轉身接着微弱的星光望去,到處都是粗重的白氣亂噴。
豪格忍住心中的激動,再次回憶了一下汗阿瑪的作戰意圖,探路的哨騎還沒有回來,他需要更多的情報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就在這時,官道遠處突然閃了閃,這個異常很快就被發現了。
“噤聲!”
“噤聲,出言立斬!”
幾個白擺牙喇低聲命令到,豪格悄聲囑咐親衛:“去幾個人查探,切不可大聲露了行跡!”
過了一會兒,哨騎回報,說是一隊明軍連夜趕路,看去向應該是金州方向,其實不用哨騎多說,豪格和衆章京早就看到了那長龍一般的火把……
豪格頓時爲難起來,汗阿瑪給他的命令是繞過金州,對楊波正在金州地峽建設的屯堡發動滅絕攻勢,利用騎兵的優勢把楊波的後方絞個天翻地覆,可就沒有讓他與明軍對陣的命令。尤其是火器兇猛的楊波所部明軍!
“主子,怎麼辦?要不要等他們走了再動手?”一個蒙古甲喇章京偷偷問道,噴出的白霧帶着牛羊的羶味。
豪格皺了皺眉頭。道:“不急,先看看情況再做定奪。”
天色開始慢慢發白,明軍的速度很快,短短半個時辰前鋒已經走完,豪格等人根據哨騎的回報,對目前這支明軍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
“是罪軍營!他們似乎是臨時調動,沒有多少輜重。連火炮什麼都沒帶,主子!”幾個甲喇章京臉上開始興奮起來。
豪格點頭,按捺住心裡的激動。毫無疑問,這支明軍根本沒有想過金州城外會有八旗的埋伏,而且罪軍營他們已經很熟悉了,罪軍營多是刀盾兵。根本沒有配備火銃!
“打!一定要打!”豪格斷然下了決心:“派哨騎聯絡。讓鑲黃旗圍困金州,咱們準備動手!”
那個蒙古章京補充道:“咱們放他們走一半,然後一舉衝擊下去,明軍陣型肯定大亂,但楊波所部的明軍應該不會四散奔走,而是結成圓陣固守待援,所以奴才估計,咱們會在這裡困住他們”
豪格點頭道:“不錯。罪軍營雖然會結陣,但他們長槍在其他地方擺不開。所以我判斷他們不會衝兩面,加上明軍沒有輜重,咱們騎兵只要切斷他們與金州和南關的聯繫,接下來,就看他們什麼時候崩潰了!”
那個章京又道:“主子何必困死他們?若是把南關方向放開一個口子……”
豪格微微一愣,然後滿臉喜色的點頭。
三月二十五日,楊波正與雲娘和陳碧蓮共進晚餐,突然哨騎來報,說是旅順鐵牛急報到了,楊波並不以爲意,然而打開纔看了兩眼,臉色突然變得雪白,薄薄的紙片悄然落到了地上!
這個變故把衆人都嚇呆了,陳碧蓮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怎麼了?”
雲娘機靈,趕緊拾起地上的急報,頓時顫聲道:“怎麼會這樣?”
急報上觸目驚心的寫着:“哥哥,大事不好,罪軍營在距金州二十里外中伏,除主官秀才和教導官談興華幾人外全部覆滅!金州被圍,韃奴攻打甚急,南關何九兵少不敢救援,俺也不敢輕易發兵解救,你快回來……”
“通知備船,我連夜趕回旅順”楊波強忍頭部的暈厥,吩咐小五道
雲娘知道事關重大,趕緊把一件狐皮大衣披到楊波身上道:“事已至此,相公切莫焦急……”
楊波抓住雲孃的手,乾笑道:“原本想陪你散散心的,眼下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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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點頭凝視着楊波道:“相公當以國事爲重,雲娘理會得。”
陳碧蓮囔了起來:“王藻那個混賬東西,姑娘去剁了他,還有臉回來!”
三月二十八日,楊波趕回旅順,鐵牛帶着衆人在碼頭迎接,碼頭上還有一羣氣勢非常的官員,似乎也在等他。
“楊大人?楊將軍?”黃師雲一邊招手一面跑過來。
“去告訴這些大人,韃奴圍攻金州,旅順方向也發現大量的韃奴哨騎,如果不怕死的話,就跟着我來”楊波沉着臉對跑過來的李惟鸞說道
李惟鸞一愣,趕緊拉住了黃師雲的袖子,幾個人停了下來,開始商議起來。
“怎麼會這樣?”楊波一面走一邊問。
“奴酋皇太極親率兩黃旗圍困金州,奴酋豪格則是偷偷繞過金州,罪軍營接到調令,原本是移防金州的,沒想到半路上卻……”鐵牛吞吞吐吐的回答。
“金州情況怎麼樣了,劉大虎能不能頂住?”楊波有些焦急的問道
“奴酋,奴酋已經退兵了”鐵牛回道
“什麼?”
楊波突然頓住身形,厲聲道:“已經退兵了?皇太極想幹什麼?”
鐵牛搖頭,身後的衆人都是迷茫,王小羽上前道:“根據豪格所部的舉動來看,參謀司是這樣判斷的,韃奴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皇太極親自圍困金州,暗地派豪格的輕騎一路燒殺劫掠,準備對我各處的屯堡安置點逐一清剿,沒想到,沒想到罪軍營卻恰好撞了上去……”
到了旅順遊擊府,府外孤零零的跪着一個人,秀才捂着臉伏在地上,不敢開口。
“犢子呢,老炮呢,他們人呢?人呢?”楊波指着秀才顫聲問道
秀才捂着臉,只是嗚嗚的哭。
“你,你,你……”
楊波突然覺得一陣昏天暗地,他抖索着手指着秀才“我再三,三番五次的叮囑於你,你那犢子兄弟生性魯莽,每戰奮不顧身,我特意,特意安排你來罪軍營做主官,你,你做的好,好!……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楊波的聲音突然咋然而止,鐵牛驚慌失措的叫了起來:“哥哥?哥哥?”
“畢老爺,畢老爺在哪裡”
“軍醫,快找軍醫!大人暈過去了!”
秀才大驚擡起頭,卻看到楊波周圍的人已經亂了套,全都是驚慌失措的跑來跑去,亂哄哄的他只能看到楊波的兩條腿軟軟的搭在地上。
秀才放聲大哭,膝行上前想抱住楊波的腿,鐵牛一腳把他踢開,俯下身子,幾個軍漢擡着楊波的身子小心的放在鐵牛的背上,鐵牛撒開腿就朝着軍醫那邊狂奔。
聽說楊波氣極昏厥,全軍震動……(未完待續。。)